探花 第70章

作者:卿隐 标签: 女扮男装 朝堂 正剧 群像 古装迷情

但话既出口,她无论如何都要朝对方表明自己的态度。

用力咬下唇缓解下紧张的情绪,斟酌了会词句,她道。

“臣所说这些,并非是向殿下抱怨或诉苦,只是与殿下说,臣这一路都是一步步脚踏实地走来的,不曾走过半分捷径。臣感激殿下的深情厚谊,但臣,愿殿下谅臣之私心,不想半生功业,殚精竭虑,最终却只能在青史留下一笔,幸臣而已。”

说至最后,那微抖的声线清晰入了他耳。

这一刻,夜宴上她春风得意的昂扬之姿,与雌伏他身下时屈辱含泪的模样,两相交织,让他胸口似塞了湿棉般,堵得有些难以透气。

“是不想取捷径,抑或无心侍候本王?”

他收回目光,倒满了一杯酒,仰首饮酒尽入喉肠。

“臣……臣不敢。只是臣此生无人托举,如履薄冰,不容臣走半分错处。臣亦懦弱虚荣,恐愧对恩师栽培,又惧无颜见家乡父老。臣好面子,不想受世人指摘,还想于青史留个美名,臣……”

“不必说了。”

他赫然打断,醺染醉意的狭长眸子,再次倏然看向她。

“真想与我划清界限?”

“臣,谢过殿下恩情厚意。是臣,无福。”

提起勇气说完此话,陈今昭近乎屏息。

膳案前之人呼吸粗浊几分,半会,方才渐渐恢复如常。

姬礼看着脚边地之人单薄瘦削脊背,眼前浮现出对方尘面黧黑的面容。外出治水是苦差,但也不至于糟践成这般模样,对方何至如此,他心里还能不清楚。

对方来前,他因着其抗拒而心生暗怒,想着待人来时定要好生炮制一番。待见了人,听着对方隐忍含泪的陈情,他在怒之余,心底反倒升起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来。

脑中闪现出她在夜宴时,那双愈发明亮的眸子,生机勃勃。她挺着着脊背,直着腰杆,如春日草木,如坚韧蒲草,浑身上下透着蓬勃的生命力。

他再次看向脚边伏着的微颤脊背,不由问自己,他真的要折断这清风劲节之人的风骨吗?要折其清骨,断其脊梁?

眉间阴晴不定。他凝视她许久,指腹间摩挲的杯盏几经起落,久久不语后,终化作一声,“允你。”

两字,宛如仙乐入耳!

陈今昭的心咚的声重重落回胸口,激动地身体难以自控得轻颤。

她刚要开口连声道谢,却听得对方沉晦难辨的道了声。

“陈今昭,你近些。”

她虽不明所以,却也依言照做,也没敢起身,只膝行过去。毕竟她今夜所行所言无疑是在挑衅对方的权威,为降低对方的怒火,她也只能尽可能的放低姿态。

近前后,她欲再次俯首,却冷不丁被对方攥住了下巴。

掌腹滚烫的触感与她冰凉的肌肤相触,她本能的瑟缩了下。下一刻,却被他攥得更紧。

“今夜本是想单独给你庆功的,没成想最终成这副田地。”

粗粝遒劲的掌腹攥着她下颌抬高,他低了眼皮直视她略显慌乱的明眸,另只手却执壶倾酒,完全不顾酒汁溅洒膳案。端过斟满酒的金樽,他将杯沿抵住她细润的唇瓣。

“筵席可以不用,但庆功酒总要喝一杯的,你说呢。”

他背着光,阴影沉沉的将她完全笼罩。

她被迫仰首,目光所及的,是上方晦暗不明的面容,以及沉邃压迫的眼眸。

“殿下说的是……”

微颤的话音未落尽,冰凉的酒汁已经沿着唇齿倾注而下。她吞咽不及,些许酒汁滑过颈子浸湿衣襟,下意识要挣扎偏头,却被他按住了后颈,尽数逼她饮尽。

砰的声将空盏掷于案。

“你走罢。”姬寅礼放开了她,凤眸凝视着她狼狈喘息之态,目色沉沉,“孤还是那句话,日后见了孤,尽量躲远些罢!”

就这般罢,他想,其实悬崖勒马也未尝不可。他亦不想较真自己对她究竟是个什么情愫,这本身就是笔糊涂账,内心也有种预感,越较真怕陷得越深。现在想想,倒也庆幸当日未曾与对方发生实质关系,万一真入了,他都怕自己食髓知味,不可自拔。届时,便是再无回头路了。

强抑住想将人按压膳桌的冲动,他抚案起身,最后沉眸睨她一眼,便高声喝令殿外的刘顺,送人离开。

这是裹着蜜糖的毒药,沾上了就让人欲罢不能,他及时抽身,也不失为种明智之举。

第79章  

宣治殿前,穿着云雁补子新官服的陈今昭,站在四品大员行列,肃然持笏候着等着纠察官员的唱名点卯。唱名毕,纠察官员将卯册递交给跸道前的黄门。

黄门检阅完卯册后,高声唱道一一

“宣,四品以上朝臣入殿朝议一一”

“其余官员前往各自衙署履职,不得延误一一”

所有的规程一如往常,但于陈今昭来说,却又是不同往常。因为自今日开始,她亦在入殿朝议的官员行列中。

这于她而言,是全新的体验。

双手持笏,她紧随着她的直属上官右侍郎的步伐,端庄而稳重的拾级而上,向着巍峨肃穆的金銮殿方向步去。

这个时辰,天虽微微放亮,但周围光线仍显昏暗。

宣治殿内却灯火明亮,数百盏立柱琉璃宫灯,将整个大殿照得纤毫毕现。殿顶的藻井彩绘绚丽多彩,却又不失恢弘磅礴,更显殿宇的威严气势。

进殿后,依旧是文武群臣分列而立。

居于前列的名公钜卿们交头接耳,窃语着不知说些什么,反倒是居后些的官员们皆保持安静,兀自持笏静候着。

陈今昭的位置就居后,头回上朝她难免紧张,眼神也不敢乱瞥,只盯着地砖一处不动。至于她旁边的俞郎中,恐也好不到哪去,否则也不会在上台阶那会,同手同脚了。

殿外突然传来了净鞭三响,尖锐的鞭声划破长空。

殿内顿时噤声,众臣整肃衣冠,肃穆以待。

“摄政王千岁到一一”

伴随着内监的尖声唱喏,殿内群臣纷纷跪迎朝拜。

在文武百官的屏息垂首下,殿外响起了由远及近的沉稳步履声。很快,一道朱色蟒袍的身影,出现在暗沉殿门处,跨步进来。

“恭迎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官齐声高呼,声浪如潮。

陈今昭亦随众臣高举笏板,恭迎王驾。

引路的几位内监脚步匆匆打眼前经过后,视线里就出现了朱色蟒袍下摆。玄色朝靴踩过金砖,步履间袍摆翻动,其上的织金暗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

直待朝靴打眼前稳健走过,离开了视线,她方稍松了紧绷的脊背。

其后趋步紧随的是手捧天子剑的御前总管刘顺,再后面则是拥簇王驾的二十四名金甲侍卫。

摄政王爷落座后,众臣面朝上座,再次叩拜。

被叫起后,执事内监高唱:“有本启奏,无事退朝一一”

左都御史率先出列:“臣有本奏!臣弹劾太医院院使医术不精、用药不当,致使圣上龙体违和数月有余未愈!臣请罢黜太医院院使,并延请名医为圣上诊治!”

“准了。罢黜王景明院使之位,令他归家自省。”上座之人平声道,“传令下去,张贴皇榜,广招天下名医入宫为圣上诊治。若能妙手回春,赐匾赏百金。”

“殿下圣明!”

工部左侍郎上奏:“启禀殿下,皇陵年久失修,外围已有渗水迹象,臣恳请拨银五万两修缮。”

户部侍郎当即出列反驳:“河南府水患刚平,国库吃紧,实挪不出银两修缮皇陵。”

“皇陵乃国本,当先拨修缮银两。”

“国朝社稷哪样不涉及国本,若处处都让户部先行拨款,那户部纵是有通天只能,还能凭空变出银两不成?”

工部左侍郎还要再行争辩,却被上座之人抬手打断。

“此事暂且压下,容后再议。”

两人方各自回列。

刑部尚书呈本出列:“南直隶御史密报,发现有官员参与私铸官银案中,经查涉案官员有十二人之众。”

执事内监匆匆下阶,捧过奏本,趋步上阶呈递上座。

上首之人展开奏本,一目十行扫过,阖上。

“三法司会审,若罪证确凿,凡涉案者,凌迟处死。”

刑部尚书无声退下。

殿内寂静无声,百官垂首屏息,只闻琉璃灯里灯芯轻爆的声响。

大理寺卿持本出列:“今岁春闱科举舞弊案,经三司会审定谳,最终查证涉案官员共三十二名。地方官员二十五名,京官七名。名册在此,请王爷过目。”

此言一出,在场官员有人肉眼可见的觳辣起来。

官袍下双腿颤栗抖动的声响,在寂静无声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更有官员双手不稳,手里笏板啪嗒落地。

在满殿压抑的呼吸声中,陈今昭手心里也渗了细汗,不由将笏板抓得更紧。她刚回来,倒还未听说这件大事,也未曾想到竟有官员胆大至此,敢于新帝的首回恩科上行这般大逆不道的事!

真是胆大妄为啊!

科举舞弊,一经查证,绝无生路。甚至,还要牵连甚广。

她没敢往翰林院官员所在的方向看,但心里隐约觉得,涉事的七名京官中恐怕必有翰林院的人。因为春闱的考卷,是翰林院出的题。

“好得很,视孤的命令为儿戏。”

奏本被人从上头扔下来,啪的声落在了阶下,也重重砸在在场文武百官的绷紧的弦上。

有官员不知是受不住威压,还是深知在劫难逃,蓦得瘫软下来。

上座之人视线都未朝其扫过半分,直接下令,“传孤谕旨,今科涉案地区举子,全部革除功名,十年内不得应试。涉案举子一律问斩,涉案官员一律腰斩!传旨各州府,来年科举重开,孤且将话撂这,胆敢再伸手舞弊的,定当诛你九族!”

文武百官忙纷纷跪地:“殿下息怒!”

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百官,上座之人天威如狱。

“明日午时,涉案京官西市腰斩,满朝文武皆须到场观刑,违者革职查办。”

群臣应是,陈今昭也哆嗦着随人应了声。

殿内的金甲卫冲进了百官中,不由分说的拖走了四人。”殿下开恩啊……”

“殿下饶命!饶命啊!”

被拖走的官员挣扎不休地求饶哭喊,凄厉的声音响在殿中,震怖着满场文武百官的耳膜。陈今昭看着被拖着打她眼前经过的一名官员,瞳孔惊颤,心脏都快要停了。这官员她再熟悉不过,是她在翰林院时的第一任直属上官,没成想他竟也涉到了这桩科举舞弊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