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香菱
青鸢似乎很怕苏静好,离得她远远道:“莫去沾染这种女子,得理不饶人,无事都要生出事端的。”
清浅瞧也不瞧苏静好,淡淡道:“柳州匪患一直是朝廷的心腹之患,林大人自选了柳州县令后,潜心治匪乱,以至于宇内清平,今日我们过的安宁日子,全靠林大人才能得,连圣上都不拘一格降人才,静好姐姐有什么不服气的。”
崇山和袁彬在远远另一头,崇山啧啧道:“两人似乎又吵起来了!”
袁彬咳了咳:“你去劳烦你姑母听听,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怎么又是我?”崇山嘟嘟囔囔道,“欠你们的!”
这边,苏静好从喉咙深处发出嗤笑:“你不曾听说?林府的定礼是什么?呵呵,居然是大金砖,满眼瞧去,谁见过大金砖当定礼的,真是一家子粗俗。”
“定礼定的是情,不是物件。”清浅瞧见罗昭云夫妻对拜完毕,方才正视苏静好道,“苏姐姐,你说呢?”
苏静好握着帕子笑道:“你不说我还忘了,听说当时清浅妹妹下定的时候,袁府给的是一根光秃秃的鎏金簪子,果然定礼定的是情……”
清浅淡淡回了一句道:“什么也比不过苏姐姐的嫁妆。”
苏静好的脸顿时紫涨起来,成亲后第二日,定国公夫人和周媛查验自己的嫁妆,里头有定国公私自的赠予,可是被清浅完完全全瞧在眼中的。
罗昭云和林敏进了洞房,清浅今日有些意兴索然,吩咐瑞珠和几个丫鬟道:“我们先行回去吧,过几日罗姐姐回门,咱们再去罗府道贺,或是今后来林府做客,姐妹情不在于今日一时。”
瑞珠点头道:“姑娘说得是。”
清浅临走时,扫了一眼林府的今日的布置,大红的灯笼上头镶着金边,树上挂着各色彩带,尤其是柳树上,各色彩带随风飘飘的,好不热闹。
林府又备了大筐的铜钱,一簸箕一簸箕撒在外头以示庆贺,还请了吹唢呐的,唱花戏的,一条街都被堵得严严实实。
一切都是对与罗府联姻的重视,但清浅总觉得,这位林大人确实是太粗鲁了些,太直白了些,心中不由得为罗昭云产生了些忧虑,一直读书绣花,以雅致为美的罗姐姐,和这大俗的林府,不知能否和谐。
一路想着,一路坐着马车。
见清浅闷闷不乐,青鸢笑道:“袁大人和凌大人一直在后头跟着,生怕姑娘路上不平安呢。”
瞧了一眼后头,两人骑着高头大马不远不近跟着,清浅沉声道:“大白日的又是京城,哪里会不平安,今后让他们别跟着了,别人瞧着不像。”
瑞珠笑道:“这是袁大人的一片心意呢,今日在厢房,袁大人直怼苏姑娘,奴婢听着心中都爽快。”
粉黛冷笑道:“苏静好这人,分明嫁人了,还想勾搭咱们姑爷,若不是姑娘在前头,我上去就是两个大耳光子。”
此话又勾起了清浅的思绪,她默默不语放下帘子。
突然,马车骤然一停,粉黛疑惑道:“哥哥?”
春成扬声道:“拦马者何人?”
袁彬远远见有人拦了清浅的车马,一抬马缰,骏马飞快跑到前头,他问道:“怎么了?这人是谁?”
清浅掀开帘子见一人跪在马车前头磕头,问道:“你是谁?拦我的马车做甚么?”
“小的有天大的冤情,请闻姑娘做主?”那人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熟悉,“拦马车实属无奈,请姑娘和大人饶恕。”
“你知道我是谁?”听他叫自己的姓氏,清浅问道:“有冤屈你不去找顺天府,找我做什么?”
袁彬的手一直放在绣春刀上,喝道:“抬起头来,将你的状子递上来。”
那人抬头,青鸢惊呼了一声道:“是你?”
清浅闻言瞧去,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香料铺子的小厮小林子,她道:“怎么是你?”。
“清浅姑娘认识?”袁彬的手从绣春刀上离开,问小林子道,“你状告何人?为何不去顺天府?”
小林子的脸上带着愁苦道:“若是小人去顺天府,只怕官官相护活不到第二日,小人一条贱命不打紧,可我家五人的冤屈全在小的一人身上,由不得小的不警惕些。”
清浅问道:“你所告何人?”
即便小林子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他也不忘瞧了一眼周围,才低声道:“兵部尚书林宗德。”
第一百四十章 血书
听说小林子状告的是林宗德,袁彬上前将他扔到马车后头,吩咐道:“此人无礼冲撞车马,形迹可疑,恐怕是瓦剌的刺客,崇山你带他去佥事府衙门,我稍后亲自询问。”
小林子是个聪慧的,倒也不挣扎。
清浅垂下双眸,小林子姓林,难道他和林宗德有什么瓜葛?林宗德林大人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一个学徒当街拦着自己的车马,还口口声声说五人的冤屈?罗姐姐刚入了林府,若真是林宗德有什么不妥,这可怎么是好?
带着疑虑,一行人来到袁彬的佥事府衙门。
自沈雨默的案子之后,太后升迁袁彬为佥事,他的府衙也从镇守府变成了佥事府。
清浅见里头椅子上铺着的白虎皮,大理石插条屏风上的猛虎下山图,错金螭兽香炉中的沉水香,含蓄而不张扬。果然当了佥事又不一样。
袁彬带了小林子入府,屏退了左右,只留了崇山和清浅,并瑞珠青鸢等几个服侍的丫鬟。
袁彬请清浅坐了,自己坐下冲着小林子道,“你倒不是个蠢笨的,知道此案不能去顺天府,而是拦着闻姑娘的轿子,你叫什么名字?”
顺天府若是听说兵部尚书的案子,必定先关押了小林子在牢里头,再恭敬拿着帖子去请林宗德来问话,林府说不定只会派一个管事的来回话,最后不了了之,最后顺天府再找个由头治了小林子的罪。
这便是官官相护!
这便是民不与官纠!
这便是刑不上大夫!
小林子跪下磕头道:“小的是香料铺子的学徒,一直自称小林子,不曾用过大名,小的的大名叫林翼。小的那日和凌夫人攀谈,听说闻姑娘心怀仁厚,为人公允,不畏权贵,故而冒死来申诉冤屈。”
清浅一针见血问道:“你和林宗德是什么关系?”
林翼眼中有仇恨道:“林宗德是小的的亲叔父,小的的父亲是林宗德的大哥。”
清浅一愣,他居然是林宗德的侄子。
袁彬用指头敲了敲桌面道:“林宗德不知道你在京城吗?”
既然是告亲叔父,还口口声声全家的冤屈,那必定不是小事,林宗德若是知道侄儿在京城,而且要告自己,岂能心怀畅快地迎儿媳妇?
果然林翼含泪道:“大人容小人细细禀来。”
瑞珠上了一盏茶,事涉罗姐姐,清浅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勉强喝了一口茶水。
茶水入口回甘,稍稍抵住心中的忐忑。
林翼缓缓道:“小的今年十八岁,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小的才四岁,四岁很多事情或许不记得,但这件事情,小的刻骨铭心,时刻不忘。”
袁彬并不打搅他,只瞧着清浅,茶水的雾气中,清浅眉头浅蹙,说不出的动人。
“小的家中有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和叔父林宗德,全家缩衣节食供养林宗德读书识字,小的还只有一岁的时候,林宗德中了进士,被选到柳州当县令。”
林翼缓缓吐了一口气,似乎若不吐这一口气,满肚子的冤屈便会爆裂开来。
“中了进士后,林宗德在赴任途中娶了亲。”林翼这一段是从父亲口中听说的,故而叙述得比较简单,“后来的两年内,林宗德剿匪很忙,但每年会派人送银子或食物回来,祖父祖母都极为欢喜。”
粉黛道:“这不挺好吗?怎么后来翻脸了呢?”
清浅微微嗔了她一眼,这丫头话多。
林翼叹了一口气道:“第三年上,老家发了洪水,洪水过后又是蝗灾,我们全家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于是变卖了家财,举家赴柳州投奔林宗德。”
清浅抿了一口茶,马上便要说到重要的地方了,投奔柳州瞧起来是整件事情的转折。
袁彬问道:“你们到了柳州后,发生了什么?”
林翼身子开始颤抖,似乎用尽了所有力量才平息了这颤抖,他从胸口掏出一块白布,白布已经脏得不成样子,布上头有十余行密密的褐色字迹。
林翼含泪道:“这是我爹临死的时候交给我的,嘱咐我一定要到最最关键的时候,才能拿出这个,平日不要轻易示人。”
清浅正要取布,袁彬先拿了过来,粉黛顿时有几分不乐意了,林翼分明是递给姑娘的,袁大人怎么先夺了过去。
袁彬问道:“这是用什么写的?”
林翼的拳头攥得紧紧道:“这是父亲临死前,用血写的。”
粉黛吓得一跳,拍了拍胸脯,还好,还好姑娘没拿。
袁彬并不马上瞧血书,反问了一句道:“你们家是庄稼人,你父亲为何识字?”
“林宗德读书留下的书,父亲跟着村头的秀才学的。”林翼含泪含恨道,“可见父亲的天赋也不差,为了供养林宗德,自己没有念书,将机会给了林宗德,谁料他是这种狗贼。”
袁彬这才将血书打开,对清浅道:“血迹有些唬人,我来读,你听着便是。”
清浅心中正不安,点了点头。
袁彬展开血书读道:“老父老母举家投奔林宗德,林宗德先借口公事繁忙,避而不见,我急了上衙门堵他,他却让衙役给了一百两银子,让我们回去别再来柳州,别丢他的面子,影响他的晋升。我气急之下,告诉衙役我要带着老父老母去郡县告他不孝,谁料这厮狗急跳墙,于今夜反锁大门,放火烧屋。老父老母已然昏厥,我一门五口的冤屈只能寄托在翼儿身上,可怜翼儿才四岁,不知能否平安长大……”
清浅手中的茶盏盖子落在地上应声而碎,若是真的,罗姐姐岂不是嫁了一个狗心狗肺的人家。
清浅问道:“既然是反锁了大门,你如何出来的?”
林翼听得袁彬念亡父的书信,虽然早已烂熟于心,但依旧泣不成声:“当时租赁的屋子和隔壁荒院有个烧火的通道,小的年纪小,身子小能钻过去,因此躲过一劫,小的记得父亲母亲当时找到通道,泣不成声感激苍天无绝人之路,哈哈哈,分明是苍天无眼,父亲居然还要感谢苍天……”
想到自己父亲惨死,但是林宗德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却能一路当到兵部尚书,分明是老天无眼,但父亲还要感激苍天,林翼有些失态。
第一百四十一 不世功臣
清浅略整理了一番思路,林宗德得了富贵后忘本,担心上门的父母哥哥让自己颜面受损,几次纠葛后,见哥哥要以孝道上告,林宗德担心误了自己前程,狗急跳墙将全家烧死。
林翼依旧陷在自己的悲伤中。
“虽然小的年纪小,但是记得清清楚楚,当时火势渐渐大了,祖父去拍门却发现门被反锁得紧紧的,祖母指着天痛骂林宗德,父亲将整个手指割下,写了这血书,推我出去之时还嘱咐我,千万不要叫人来救火,让我乘着夜色拼命跑,我跑啊跑啊,鞋子也磨破了,脚也出血了,但是我不敢停,我担心停下来,我的祖父祖母,我的父亲母亲便白白死了。”
袁彬问道:“怎么便确认是林宗德放的火?”
“除了他,柳州还有谁会要杀我们?”林翼擦了一把泪道,“而且父亲瞧见了衙役的身影,那衙役在放火浇油。”
“可怜的孩子。”瑞珠擦了一把泪道,“你逃出柳州后,怎么活下来的?”
“年纪小的时候,我和乞丐们讨饭,年纪大些了我便偷鸡摸狗。”林翼回忆起过去的岁月面色凄苦,“后来林宗德到了京城,我也随着到了京城,先是找了买书的铺子当学徒,一面识字攒钱,一面想伸冤,可是好几年下来,我发现民终究是告不过官的。”
青鸢恍然道:“林宗德进京当了官,开了香料铺子,你便千方百计在铺子里头当学徒,目的是想接近林宗德,私下报仇?”
怪道怎么都不肯离开香料铺子,连凌夫人给出每月二两的月例都不肯离开。
“是的,小的见告官不成便存了私下报仇的心。”林翼咬了咬唇道,“可是好几年了,姓林的根本不曾来过铺子,小的担心日子久了,姓林的若是再做到阁老,首辅,小的这仇便没有一丝指望了。”
青鸢叹气道:“你怎么不早几日说,偏生今日!”
今日罗昭云成亲,若是早几日说还可以退亲,如今天地也拜了,夫妻也进洞房了,林宗德有罪,只会连累到无辜的罗昭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