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沧溟水
望着对面的她。
自从那年回纥一别,已是殊途难以同归。他一意的跟随父亲,为谋夺大唐江山日夜筹划。
他训练出铁血无情的飞骑兵,任天地哭嚎,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他亲率万千将士,半年来攻城掠地,由范阳直取长安,不停的杀、杀、杀,唐军也好,老人也好,妇嬬也罢,他挥一挥手,天地为之战栗,江河遍染鲜红。他杀红了眼,心毫无触动,仿佛自己已成杀人的机器,机械的重复一个动作,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愿想,直冲着西京的龙位杀将而来。
他为什么不能动手,他凭甚么不能动手?
她是谁?
她是他人的妻子,他人的母亲,他人的……
一切早已不属于自己,为何自己还是执念于此。
今生已矣。干干净净的了断,就如她此际明净的眸子。那眸子里,没有他,只有他。
安庆绪一声暴喝,长剑出鞘,半空中划出一道清冷的光弧,众兵卫眼前只是一花,再一回神,已见那剑已正正刺入沈珍珠的胸口。
沈珍珠面上现出痛楚之色,鲜血慢慢沁出,轻轻呻吟一声,却还抬头冲安庆绪淡淡微笑一下,低声道:“谢谢你,安二哥。”身子缓缓向后倒下。
前尘往事翻涌而来。
推开沈府朱红大门,一只键子掠过,他扬手一抓,正落入他的手头,她清亮无暇的眼珠瞪着他……
她吵嚷着泛舟,湖光潋滟,波平如镜,他说:“不知十年后再游此地,该是如何?”十年,十年……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他竟是错过了……
他得知她和慕容林致出嫁,狂嚎着要直杀长安,数十名侍卫挡不住他,父亲重击后脑将他打晕,捆绑在府。他以为自己心心念念的是慕容,其实深心是重重恐惧,那明媚的笑,让他心灵沉静的笑,从此远离……
失去了,拿不回来。自己竟是蠢不可及。
金城郡那夜,他尚能由她眸中看到踌躇,再至回纥,她的眼里已全然没有他。李俶一举一动,莫不牵动她的心、她的眼。
就在那一时,他灰了心、冷了意。
这世间的爱已全盘错过,那就只有恨,只有无穷的黑暗,无尽的杀戮。只有那高高在上、眩目夺神的帝位,值得他倾力而争。
然而,他为何要夺帝位?只为那万众瞩目,生杀矛夺只在一已之手,还是,他明知她的夫君将承帝位,心中忿恨?李俶乃是皇孙,日后天下之主,莫非他安庆绪便做不得天下之主?
得知捉拿她的命令,他为何要亲率兵卫而来,他深心中,究竟是想她生,还是死?
她终在自己面前倒下了,她面色惨白,血流不止,她很快便会死去,消逝在自己的生命里,和许许多多其他的人一样,仿佛从未出现一般。
是他亲手杀了她,用他的剑,就这样轻轻一剑,和杀许许多多其他的人一样,她娇弱的身躯只须承受这样一剑。
他以为自己的心已是铜铸,千锤百打毫不动容,此际却分明有种苦苦的感觉泛上胸口,再泛上心头时,竟由苦,变成痛,痛的无法压抑,痛的无法自持。
回首,似是长长一生,而在旁人看来,不过是电光火石之一瞬。
他情不自禁迈前一步,伸臂挽住她缓缓下坠的腰肢,她的身躯轻盈,因为她体内的血在渐渐流失;她面上还含着笑,她可后悔死在自己手上?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亲密的抱着她,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心中痛感,愈来愈强。他禁不住仰天狂嚎,众兵卫见他面容惨痛狰狞,如受重创,均是赫然惊诧。
沈珍珠幽幽阖上双目,手缓缓垂下,一片飞笺由她袖中掉落,沾染她的鲜血,分外娇艳,在夜空下飞舞……
孤灯不明思欲绝
李俶与李泌并肩阔步迈入元帅府。
自马嵬与玄宗分道后,太子率麾下千余人朝西北而行,道路多艰,经新平、永寿、乌氏驿、平凉郡,于七月初九抵达灵武。七月十二日,在辞过右仆射裴冕诸人五次上表后,太子终在灵武城南楼即位,是为肃宗,改年号为至德元年,遥尊玄宗为太上皇。
七月二十日,肃宗诏令广平王俶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手绾兵符,统帅诸将,招募兵马,以图克复两京。李泌为待谋军国、元帅府行军长史,辅佐李俶。
李泌为唐室旁系宗室,与肃宗同辈,少以聪敏,博涉经史,精究易象闻名于世,曾以布衣与肃宗相交,后受杨国忠排挤,隐于山林。至肃宗即位,受其诏令,翩然而至。
此时之李泌,年届四旬,虽极受肃宗信重,却仍着白衣布履,不肯穿紫袍,神清气朗,状似方外之人。李俶却知此人进能涉尘世、洞世事、达天下、游刃有余,退能避山林、绝富贵、知天时、无欲无求,实是当世高人,故对他极为尊重。
这元帅府设于肃宗行在之内,只是一进的小小庭院,甚是简陋,却也是灵武地方官员竭能全能操办的。
当日两人甫入元帅府,便有帐下记事参军呈上头一日征蓦兵马的名册。李俶翻看一番,点头道:“短短十日,已蓦集士卒三万人,马四千匹,实堪可喜。”
李泌道:“叛军残暴,如今天下归心于唐室,讨贼之声不绝于耳,殿下仁厚宽淑,百姓纷纷投靠,也是当然。”
李俶道:“先生夸俶过甚,俶忝居元帅一职,还望先生多加指点。”
李泌若有所思,含笑对李俶道:“殿下气度胸襟,本就让人折服。臣只有一事要在殿下前聒噪几句。”
李俶忙道:“先生请赐教。”
李泌见四下无人,方缓缓道来:“我见殿下常于处置政务之时,面上突有惆怅之色,或偶尔在府中长吁短叹,虽规避人前,但心神不属,历历可见。殿下并非为国事踌遗躇不前之人,不知殿下所思何事,所忧何人?臣听闻殿下正妃沈氏被留置于西京,莫非殿下为此事忧虑?若是为此,殿下抛不开儿女情长,也枉费臣在陛下面前力誎殿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我只道建宁王跳脱任侠,虽才华过人,难当帝王之责,却未曾想殿下亦重儿女之情,轻家国之责。”
李俶心绪繁杂,对李泌之言,既有折服、赞赏,也有感激、忧愁。立元帅一事之过程,他早就心中有数,张妃和李辅国在肃宗面前一力保举李倓为元帅,因为二人均认为李倓更易为控制;肃宗也有此意,因为这一路西行,李倓健朗多谈,多有建树之言,倒让郁郁寡欢的李俶相形逊色。唯李泌力劝肃宗立李俶为元帅,一来李俶比之李倓更有“有为”之心,二来李俶为长子,兼代肃宗任过潼关元帅,更能胜任,且以长子为元帅,其它诸子亦无闲言可说。然自从离开长安,沈珍珠消息沓如黄鹤,每日见到李适,均是心神俱伤,更有层层后怕渗入心头,竟然不敢卒想。
又听李泌接着说道:“殿下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诸将倚附,百姓仰赖,一举一动,万众瞩目,若殿下端于儿女之情,必然荒于政事,此其一;古人有言,‘上有好之,下必甚焉’,长此以往,效法者只怕众矣,此其二。望殿下能从此收回儿女之情,以前朝为鉴,专于政事,则臣下和诸将幸甚。”
李俶听到这里,又觉得有些不奈,心道你做世外高人,一生不识情爱二字,哪里明白这两字是说抛便可以抛的。但仍是十分感触,应知这一番话唯有李泌才能对他说出,其它人等,就算是父子兄弟,也不能讲得如此透彻深邃。于是他强自将忧虑压制心底,俯身拜道:“先生之言,俶受教匪浅,俶只可答应先生——尽力而为!”
李泌闪身不受拜,淡淡笑道:“我实不知天下芸芸女子,美丑俊秀,清浊敏钝,有何区分?他日都莫若黄土一抔,大丈夫立身处世,该是放手而为,岂能受此羁绊。”
李俶却道:“先生若见过俶的妻子沈珍珠,便知她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
李泌嘿嘿一笑,不以为然。
正说着,严明经通禀后走进来,向李俶呈上一封信函,附耳低声道:“长安密件。”
李俶深望一眼李泌,坦然笑道:“长安城中本布有大唐眼线,此事在长史面前也算不得秘密,严明,你日后不必如此避讳。”
严明忙答应了。
李俶撕开火漆封口,方取出信笺,便觉今日之密信大异往常——乃是两张信笺,其中一页蘸着星星点点血迹,恰似红梅傲雪,缕缕熟悉的幽香透过那信笺,悠悠入鼻而来。李俶身子情不自禁微有颤动,隐隐不祥之感步步袭来。勉力稳住心神,将心一横,率先将此页纸展开,刹时平地里打了个寒战,全身冰凉,头脑恍惚,如入虚无梦中。
“遥遥山上亭,皎皎云间星,远望使心怀, 谁云江水广。”
他当日在宫中侧殿匆匆写就,亲手交予风生衣道:“务必传与王妃。”
再没有比自己笔迹更熟的字,再没有比她衣襟幽香更让人沉迷的气味。
他的心猛的收缩一下,望向手中信笺的目光竟而透出迷惘,惟有那血迹触目惊心,红梅妖娆狰狞,他霍然立起,却四肢无力,摇晃不稳……
身旁的李泌和严明见他脸色猝然发白,细汗密密由额角涌出,均是愕然失色,倒是严明素知李俶,忙上前一把微扶住李俶,道:“殿下,莫不是王妃……”
一语惊醒李俶,他抛下手中血笺,随手抓起另一页信笺,欲要展开阅读,然而指尖颤动,竟是连捋几下,方将那薄薄信笺展开。
严明的心已提到嗓子眼,见那封信上不过寥寥数字,也不敢探头去瞧到底是写的甚么,李俶却紧紧盯着那笺纸,翻来覆去的看,再瞧那双眼睛,已不是那日在便桥欲斩自己时的赤红,仿佛直直空空,又仿佛剧痛难禁,只让他这名武将不懂和心惊。他见李俶静默当场,良久身子纹丝不动,正要再唤声“殿下”,衣袖被人一扯,回头李泌在身后朝他缓缓摇头,他只得拼命忍住,三缄其口,眼睛却眨也不敢眨的盯着李俶。
忽见李俶朝前晃了一步,踉跄着扶住身侧桌案,稳住身形,严明惊呼声尚未出口,听到李俶“哦”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琴声如飘渺烟波,似乎由不远处传来,又好象是来自漠漠天际,时而清越和雅、时而婉转缠绵,时而洒脱空旷……无处不至、无所不在,如浮云荡邈,若空缀清泠。
沈珍珠便在这悠扬琴声中慢慢苏醒过来。头顶是华美帐帷,数十绺淡蓝锦带流苏四角垂下,钩悬冰绡,帘挂明珠,四面雕梁绣彩,气象甚是堂皇富贵。玉阶之上,朦胧一名女子背影,华服高鬓,身材曼妙,正抚琴而奏。
沈珍珠轻轻嗯了下,那女子耳尖,立时停下弹奏,裙裾随风掠过,翩翩然已至沈珍珠床侧,沈珍珠方始看清此女子,二八妙齡,颜容艳丽,美若天人,沈珍珠虽是女子,见之也不由心旌摇荡。此等浮华炫丽,总不是自己已经魂归离恨天,魂魄已抵天宫玉宇?沈珍珠抚胸口,仍是隐隐刺痛,遂将此荒唐念头放诸脑后,深知自己并未死去。
那女子见沈珍珠醒了,轻启皓齿,嘤嘤笑道:“沈妃姐姐昏迷一个多月,总算醒了过来。”见沈珍珠满面愕然,接着说道:“我姓张,名涵若,姐姐今后唤我涵若便是。”
见沈珍珠要起身,上前轻扶着她道:“姐姐重伤未愈,还是卧床休息为佳。”
“涵若,”沈珍珠开口说出第一句话,声音艰涩嘶哑,她不由苦笑,又得卧床休息,从生产以后,自己仿佛便与床打上了不可解的交道。“是你救了我?”
张涵若摇头笑道:“不是我。小妹只是受人之托,将姐姐你置于我这里照料而已。”
“那这是何处?”沈珍珠疑惑着,安庆绪那一剑寒光凛冽,此时犹在眼前。
“此处原是太子别苑,姐姐所在是太子良娣居室。”张涵若微笑答道。
沈珍珠方知此处似曾相识之感由何而来,她过去也曾被邀来过太子别苑。心中对面前这位张姑娘的身份更为惊疑,她是何人?她开口便称自已为沈妃,想已知她身份。长安已乱,她为何能居于太子别苑?到底是谁救的自己,谁托她照料自己?
“姐姐不必惊异,”张涵若见沈珍珠面现讶异,爽然一笑道:“涵若就实话实说了吧。是安庆绪托我照料你的,至于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沈珍珠一怔,但见张涵若喜笑嫣然,似是知晓安庆绪与自己之间的瓜葛,却无任何异状,若无其事的说道:“姐姐不必有所顾忌,我与安庆绪虽是未婚夫妇,其实我们二人正是他瞧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他;他不想娶、我不想嫁,无奈迫于父母之命,能拖一日是一日。”
沈珍珠见此名唤张涵若的女子美艳聪颖,实是世上少有,让自己亦有自惭形秽之感,放诸世间任何一个男儿,恐怕均求之不得,不知安庆绪为何还瞧她不上;安庆绪的品貌武功,也是万中无一,不知为何偏偏不入张涵若之眼,直叹世间事真是造化弄人,奇怪支离。想起她的姓氏,忽有所悟:“当年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大人,莫非是姑娘的……”
张涵若眸中晶亮,掩口点头笑道:“姐姐果然绝顶聪明,难怪安庆绪对你如此难以割舍,张守珪正是小妹祖父。”原来,当年安禄山仅是张守珪手下一名捉生将,由于骁勇善战且善揣张守珪心思,为其赏识,收为养子,渐而重用,无张守珪,便无后来身兼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开元二十七年张守珪因谎报战功被贬,安禄山虽表面与其摆脱干系,私底下仍是极为敬重张守珪。且张守珪任节度使多年,虽然被贬,实则仍将幽州及周旁诸郡军政大权操纵在手,此番叛军之中,定有张氏之兵力。虽不知其势究竟有多大,但从安庆绪与张涵若之婚约上看,绝不可小觑。难怪张涵若敢将自己暗地收纳,一来无人会料到安庆绪有此一着,二来无人敢来搜索。
沈珍珠病后说话吃力,倒是张涵若性情爽朗,颇有将门虎女之风:“长安城方被攻下,陛下(指安禄山)便派人接我赶到长安,要为我与安庆绪择日操办婚礼。那日安庆绪将浑身是血的你偷偷抱入这别苑,那神情把我吓得心惊肉跳,不过他别的不行,医术倒真是高明,忙活半夜,总算把你救活。”沈珍珠听着只是暗自叹息,既然杀我,又何必救我?如今让我求生不能,求死不成的躺在这里,你到底意欲何为?这样想着,胸口的痛渐渐加重起来,不禁捂胸蹙眉。
张涵若看在眼里,从床畔一只碧玉小瓶中取出两枚丸药,喂与沈珍珠吞下道:“安庆绪说过,他那一剑已刺穿你的肺叶,以他之能,只能保你性命,不能保你痊愈,你日后须得时时谨慎小心,不可伤心忧劳过甚,不然轻则有气喘之症,重则危及性命。”
沈珍珠默默吃下药,不得不问道:“安庆绪呢?他到底想将我怎样?”
张涵若放下药瓶,想了想,似是想起某件好笑之事,面上忍俊不禁:“他自从治好你以后,就再也没来过。我瞧这形势,并不止你要问他想怎么,就连他自己,也不知该当怎么做。”
正在讲话间,一名侍婢叩门禀道:“小姐,薛小姐到府拜访。”
张涵若一听便着急出去,对沈珍珠道:“姐姐歇息,小妹出去一下,那丫头古怪精灵,再不出去,只怕她就窜到这里来了。”
哪想话音未落,一个娇小的身影已闪入内室,娇声说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不然都不知道张姐姐又在人后说坏话。”来者只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女孩,身量未足,俏细脸儿,小小的鼻子,极是可爱。她看见卧于床上的沈珍珠,不由嗔道:“原来张姐姐有了新朋友,就不理老朋友了。”
张涵若对她颇有些无奈,说道:“你没见这位姐姐身子不适卧病在床?”又对沈珍珠道:“这位鸿现姑娘,是右路将军薛嵩的大小姐。”
“哦,这位姐姐病了?”薛鸿现一窜而上,握住沈珍珠的右手,道:“姐姐看着面善,姓甚名谁?我好喜欢姐姐。”沈珍珠右手经她一握,忽觉一股暖流由手心奔涌而上,缓缓行遍全身,原本胸口疼痛,此时竟大有缓解。沈珍珠虽不懂武功,但往常曾听李俶提过,便知薛鸿现此时用的是极上乘的内功,虽不知她的功力与风生衣、安庆绪相较会是如何,也不禁暗自吃惊,想这小小年纪的女孩竟是深藏不露,怕不仅是叛将之女这样简单的来头。但无论如何,仍对她好感大起,觉得与她甚是投缘,于是慢言细声的将自己名讳讲给她。
薛鸿现果然欢喜,伏在沈珍珠床旁不着边际的东问西问,经得张涵若多方催促,说是沈家姐姐身子不适,她才极不乐意的撅嘴告辞,临走时还向沈珍珠道:“沈姐姐,明日我再来看你。”沈珍珠笑着点头。张涵若方揽住薛鸿现的肩头,一再告诫说沈珍珠乃是安禄山要抓之人,万不能将今日之事告诉他人。薛鸿现嘻嘻着答应了。
“薛家妹子年纪虽小,便知事明理,决不会出去乱说,姐姐尽管放心。”待薛鸿现走后,张涵若对沈珍珠说道。沈珍珠点头,心道只怕连你也不知,这女孩竟是闺阁中的奇人。
张涵若吩咐侍婢侍候沈珍珠用过膳后自行离去。
沈珍珠险死还生后醒来第一日便见了两名世间奇女子,一个美艳爽利,一个身怀奇功,方知自己往常真是见识太少,即使这两名女子身在叛军之中,仍是出污泥而不染,别为奇葩,可赏可爱。只是由来女子命运多粲,这般红颜如花,不知将来流落在何家。想到此处,惊觉自己经历一番生死之后,竟多了些对人生命运的悲观念头。
外面日头渐暗,沈珍珠此时愈发思念李俶和自己那嚅嚅待哺的儿子,他们身在何方,几时能召集兵马,重返长安?室内一支巨烛燃尽而熄,仅余的另一支光线晦明。李俶,李俶,当日一别竟已半年有余,再作相逢又该是何时?切莫已红颜尽、鬓如霜。
她倚着床头慢慢睡着。
寂寂良夜,一个黑色身影悄无声息跃入室内,手轻轻抚过她的额头。
“珍珠,我该拿你怎么办。”他深深凝视她睡容,喃喃问她,更象是问自己。
路隔星河去住难
转眼间沈珍珠在太子别苑已滞留一月有余,虽胸口尚偶尔隐隐作痛,身子却已然基本痊愈。
张涵若、薛鸿现闺中说话时,已将唐太子在灵武继位,李俶任元帅诸事均告知了沈珍珠,让沈珍珠终于放下悬着的一颗心。在休养的大量空闲时间内,沈珍珠得以静静回思变乱后的经历。
当日安庆绪带兵捉拿她时,情况紧迫,不及思索,她一心认定张得玉是告密之罪魁祸首。多日来细细思索,方觉其中可疑之处甚多。一来那秘室机关不仅隐密,而且就算误打误撞找到机关所在,没有一日半日,也难以弄通开启之法,李俶定不会将机关之秘密告诉张得玉,那张得玉再处处留意,也难知晓机关之秘。二是就算张得玉有意无意中发现了机关之秘,张是知道自己留在府中,没有随皇上出逃的,若要告密,应在叛军甫入长安城时便去,如此功劳更大,亦更易抓住自己,何以他舍近求远,在叛军入城三四日以后方去告密呢?
如此看来,张得玉虽是告密之人,但并非始作俑者,他应当是在离府后的三四日内,逢到一个告诉他王府秘室机关奥秘的人,这才起了贪心前去告密。
那这个告诉张得玉王府秘室机关奥秘的人是谁呢?这个秘室除她与李俶外,只有素瓷、风生衣、独孤镜和那个神秘的“木围”知道,素瓷和风生衣之嫌疑均可排除,木围虽身份神秘,但一直忠于李俶,应当不会是他。那,就只剩下独孤镜最有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