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十方
“小侯爷真扫兴!”
“可不是!”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愣是不给季琅说话的机会,偏偏这些人都是尚未娶妻的安阳大龄剩男,都想着在成家立业之前再放纵两年,而且都不是家族中的长子嫡孙,行事更是无所各级,季琅跟他们一比,反倒是特立独行了。
“你真是……”结果几人调侃完,李自琛倒是皱着眉头,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无奈地甩了甩袖子,“为什么不早说,早说孤也带着蓁儿出来了不是?”
蓁儿,是太子府里唯一的侧妃,也就是张枝进的女儿,算是个东宫宠妃。
季琅一口气没上来,给呛够呛,边看着面露遗憾的太子殿下边咳嗽,他哪知道殿下最终是因为这件事嫌弃他,旁的人自然也没想到,这下频频侧目,反倒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路上路过岐峪,听说那里美女也多,要不殿下……”一个纨绔子弟提议,被另一人狠狠推了过去,“这怎么行,刚还说随行有女眷呢,你能不能收敛点!”
众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太子殿下也不责备,只是在一旁浅浅笑着,好像对这样的相处习以为常一样,此番一看,那个随行而来的礼部官员——楚寰,却好像插不上话,只是低调地跟在后面,明明也是太子伴读,却没人跟他说话,好像故意冷落他一般,而他也不上前凑趣。
姜幸坐在马车里,虽然听不清那些人嘴上说什么,却将这幅画面看在眼里,她跟楚寰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季琅也在,没见两人之间有什么龃龉,而且宁国公府和武敬侯府还是姻亲关系,按理来说,季琅跟他应该关系很好才是,现在却连搭理都不搭理。
她虽然心下疑惑,却也没时间多问,眼下情形本就十分尴尬了,她只想快点到行宫,于是放下帘子在马车里假寐。
闭上眼睛后,却突然感觉从马车上的小窗吹来的风有些阴冷,众人在树林中穿行,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像是规律地唱着一曲,却又有些纷乱,直到她听见“嗖”地一声!
有什么东西直射而来。
数个时辰前,安阳城内,皇帝寝宫的偏殿,李庭玉席地而坐,金镶玉的帘子将她整个身子遮掩,也看不清脸上神情,外面,一个人伏地跪着。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李庭玉开口了,却还是听不出喜怒。
“臣不知,陛下想要听什么。”
而地上跪着的人,语气分明也不卑不亢,似乎一点都不害怕帘后之人一般,也没有其他人那般小心翼翼,只是不知道这份镇定,到底是故意而为还是真的冷静持重。
李庭玉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却也没迈动步子。
“鸾阳的事,你知情吗?那个华氏灭门一案,京兆尹似乎已有定论,朕还不知她一个人有那么大的胃口,临阳茶业,竟让他们一家独吞了?”再开口,依然夹杂了些许怒气。
姜有卢顿了顿身子,拱手道:“陛下息怒,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郡主是有豢养死士,且和刑部的一些官员有来往,这个臣不敢期满陛下。”
他微抬起头,似乎是看李庭玉脸色,看到陛下没有说话,他便继续道:“只是华氏一案,还有众多疑点,目前只知道有一封指使人暗害华氏一族的手书,行事之人又与郡主接触过的刑部有些许纠葛,但这并不能代表就是郡主动的手。”
他皱了皱眉,脸上似是有难隐之色:“菀娘是臣的发妻,华氏是臣的岳家,发生这样的事,臣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幕后真凶到底是谁,只是臣也不想错怪无辜的人。臣与郡主成亲十几载,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脾性,她是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
说完,他对着李庭玉重重一拜。
“那你觉得,这件事和晋王叔有没有关系呢?”李庭玉问他。
“这……”姜有卢迟疑一下,“还是要大理寺和京兆尹府查出事实真相,臣不敢枉下论断。”
说来说去,又将话头堵了回去,丝毫不给人留下 把柄,但他的态度已然清楚了,就是要护着鸾阳郡主。
李庭玉背着手,看着他半晌,刚要开口说话,外面突然有人同传,说京兆尹张枝进张大人在宫外求见,有急事禀报。
张枝进带来的消息不是别的,正是方氏于牢房中畏罪自杀的消息,他话一出,姜有卢已是震惊地站起身,满目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方氏死了,不论他再怎么不想相信,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姜有卢气急攻心,竟然在大殿中直挺挺地晕了过去,李庭玉无奈,只好请太医来看,等姜有卢悠悠转醒过后,却是声泪纵横地请求陛下治张枝进的罪。
不管如何,是他办事不利。
然而张枝进拿出了方氏临死之前留下的认罪血书,字迹都是出自方氏之手,绝不可能有错,姜有卢一看便知。犯人自己要死,即便他们京兆尹再严加看管,还是免不了这种情况发生。
“方氏临死前,有什么异常吗?”李庭玉问道。
张枝进当然是知无不言:“回陛下,方氏并未有什么异常,只是收押期间,有两个人曾去狱中看望过。”
“是谁?”
“一个是武敬侯夫人,一个,就是姜大人。”
姜有卢一听这话,忙在床上挣扎着站起来,急急吼道:“是她,一定是她说了什么话!”
他吼完,又转过身子,跪在李庭玉身前:“幸娘憎恶她的祖母,一定是她过去说了什么,才让母亲违心认罪,母亲绝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害死华氏一族,求陛下严查!”
短短两句话,却是说得声嘶力竭,轻而易举地把自己摘出去,李庭玉没有说话,张枝进却是冷笑一声:“那姜大人是不是也要配合下官调查一下,毕竟姜大人也曾去过牢房。”
“你是怀疑我?怀疑我害了我母亲?”
“下官只是例行公事。”
“你分明是诛心!”
“行了。”李庭玉突然发话,两个针锋相对的人也停下了,纷纷看向皱紧眉头的陛下,良久之后,才听到她幽幽道:“姜爱卿痛失令慈,不管案情如何,你还是先回府准备后事吧。”
说到这,才像想起什么似得,回头看着张枝进:“方氏是怎么死的?”
“触柱而亡。”
也就是排除了毒杀的可能性。
李庭玉没有再说什么,让人安排了步撵送姜有卢出宫,张枝进也“例行公事”地去武敬侯府提审侯夫人了。
入夜,李庭玉处理完大部分奏章,突然起了闲心要出去走走,便带了明璎夜游皇宫,到了辛水亭,她屏退左右,叹了口气,看着湖心的月亮:“姜有卢的事,你是怎么看的?”
明璎福了福身:“陛下要问的,是姜大人怎么处置吧?”
她回宫多少年,明璎就跟了她多少年,要说揣测圣意,没有人能比得过明璎,闻言李庭玉笑了笑,眉头似有松展:“就像季大说得那般,姜有卢果然还是给朕打马虎眼了。”
明璎神秘笑笑:“而且他有恃无恐。”
“是觉得无论如何,朕都不会撼动晋王叔的地位吧,他甚至还有意将这件事搅得更乱。”
明璎突然也蹙起眉头,眉目中似有嫌恶之色:“没想到姜大人连自己的母亲都可以牺牲。”
“方氏为了他,除去京中毫无势力根基的原配发妻,再阴险歹毒的事都干过,可见她确实爱子心切。”
“甚至超过了她自己的生命。”明璎说的话有些迟疑,她实在没办法理解方氏的所作所为,这话放到外面说,怕是也没人相信姜有卢为了将局面搅乱竟会连自己母亲的命都不要,也没人相信方氏为了完成儿子的心愿竟会甘愿赴死。
她们为什么知道这么多,是因为隔墙有耳,早有防备,没有亲耳听到,任是谁也不会猜到在那个小小的牢房里,儿子声泪俱下,亲手把自己母亲送入深渊。
“这一招实在不算有多高明,方氏一介妇人,有什么能力能够灭了华氏一族满门?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明璎心中还是有诸多不解。
“所以他只是想搅乱僵持的局势,而且因为姜幸那个丫头,方氏知道的事已经太多了,姜幸有意告诉姜有卢方氏已经知晓了他们的所作所为,为的就是让姜有卢出来解决此事,毕竟,他是不会放心有人知道自己的恶行的,哪怕是自己的母亲,事实证明,也确实是如此。”
“让亲近之人自相残杀,这个幸娘不一般啊。”听完了陛下的推测,明璎感觉心头明亮了许多,可也不自觉得发觉背后阴寒。
当初看到她在姜府任人欺凌的样子,明璎还以为这丫头性子软弱,只能让人护持在身后呢,却不想竟也性情坚忍,能忍到此时再无声无息地出手,关键是,还没人能察觉到这其中一节。
还真是小瞧了她。
可明璎也并不觉得她做的有什么不对:“要怪还是怪这府中人作恶多端。”
“你知道当初朕为什么让她回姜府吗?”李庭玉忽然抬头看向明璎,语气中难得露出几分故作神秘地揶揄。
明璎有些震惊了,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这丫头的身世,朕早就知道了,成王叔让人献舞,又是宫外之人,没可能不会跟朕打声招呼。只是朕也很好奇,她背负着深仇大恨,却毫无反手之力,究竟要怎么向他们报仇,所以便顺水推舟,答应了成王叔的请求。”
“没想到这其中还有成王的事。”
“他也是为了朋友。”李庭玉叹了一声,却也没有多说,反倒是想起什么有趣地事一般,忽地轻笑一声。
“朕也没想到,她会把季琅给迷住,当初他匆匆忙忙地进宫来求圣旨,着实将朕惊到了。姜幸肯定也是穷途末路了,才会跟季琅寻求帮助,只是啊……”
她看着茫茫月色,神色有些恍惚,明璎在一旁站着,有些不解:“陛下,怎么了?”
“季琅跟朕求圣旨,心中定是想能护持她一世,这孩子看着玩世不恭,实际上最重情,只是不知有一日他跌落深渊时,还会不会如此骄傲,朕亲手赐下的一段姻缘,能不能有个好结果。”
明璎不知道这话里藏着怎样的深意,但是跟随陛下这么久,她也清楚哪些事可以问哪些事不可以,眼下,陛下只是寻个空闲跟她吐露吐露心声,并非是想跟她说明什么,便也没揪着这个问题继续问。
“陛下倒是对小侯爷很上心,怎么太子殿下的亲事从不插手管?”明璎换了个话题。
谁知道李庭玉却是淡淡一笑:“他的事,朕等着他自己来跟朕说。”言下之意,就还是不管。
说完,她站起身,许是起的有些猛了,身子微微踉跄,被明钰急忙扶住,还不等她问陛下要不要请太医,辛水亭另一侧匆匆走过来一个宫人,脸色焦急不已,还摔了个跟头,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陛下!不好了!殿下在去往行宫的路上遇刺了!”
第59章 千钧一发
声起,箭至。
姜幸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眼睛,就看到距离自己耳朵不足一寸的地方飞过来一支羽箭,风驰电掣呼啸而过,眨眼间已经将她对面的轿帘捅了个窟窿眼,射了出去。
紧接着外面传来纷乱的吵嚷声,有人高声喊着“有刺客”!
随即而来的是短兵相接的声音,和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一切发生的太快,姜幸抓着袖子惊魂未定,此时就是再笨她也知道是遇刺了,要说这里最容易成为靶子的人,绝对非太子殿下莫属。李自琛因为是大盛唯一的皇子,自出生以来要遭受各方暗处隐藏的冷箭,可是敢这般明目张胆行刺的,却是没遇见过几回。
就因为他是唯一的皇子,所以周围布防不可谓不严密,一旦失手,查到的话可就是诛灭九族的死罪。
敢如此造次的,可能本就没有退路了,姜幸不由自主地想到太子进来督办的案子,此行他势如破竹也因此树敌良多,也许就有狗急跳墙的前来发难呢,企图用太子之殇来掩盖自己的罪行。
可是,这样真的能掩盖罪行吗?
姜幸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放到帘子上,外面的情形还不知如何,她唯一比较担心的是季琅,谁知道刚撩开一角,一个闪着银光的利刃就刺来,她下意识向后躲,帘子也放下去了,那刀尖却迟迟没有刺过来,她听到一声“镪”的撞击声。
“在里面别动!”
是季琅。
提醒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急切。
不知道是打得太激烈,还是因为担心而出现的慌乱。
但是听到他的声音,姜幸也知道季琅暂时没事,她躲在马车里,沉稳而有力地“嗯”了一声。
即便手无缚鸡之力,即便心里害怕,也不能让季琅分心,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她不想拖任何人的后腿,更何况这种时候,季琅最应该的不是护在她身侧,而是保证太子殿下的安全。
这对谁都好。
她攥着手心,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季琅那一声过后就没有声音了,不过马车附近也再没出现别的危机。太子出行自然带了亲卫,短时间内也不可能马上就被刺客攻陷,刚刚那个怕是漏网之鱼,现在已经没人再杀上前来了。
但是人不行,箭却可以,姜幸心中一动,急忙矮下身子。
过不久,果然有飞射而来的冷箭,外面是浓郁的树林,刺客若是隐藏在密集而布的树后面,那现在的情形就会十分危险。
忽然,姜幸神色一僵。
树林……
为什么要偏偏经过树林?
季琅在外面已经拿着长剑杀了许多涌上来的黑衣人,此时天色渐晚,视线越发不清晰,他分心看着马车,又要护持太子,一时间竟然有些分身乏术。所幸那些随行的纨绔也不都是真的不学无术,杀敌不行,替殿下挡刀还是力所能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