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十方
“你们遭难,真的跟晋王没有关系吗?”楚氏压低了声音,却很严肃地看着季珏,好像迫切地想从他口中听到一句肯定的话。
季珏却皱起了眉头:“你们在怀疑晋王吗?”
他转头在屋里看了一圈,很快就在每个人的脸上得到了答案。
“娘!这件事虽然来得突然,却不怪任何人,要怪只怪我和大哥太心急了,而风暴比预期来得更早,如果我们能早一步,或者再晚一步,完全可以躲开那场风暴,这和晋王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说完,却发现楚氏并未因为他的几句解释就放下疑心,反而陷入沉思之中,再去看季清平,季衡宇,差不多每一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难不成……”季珏的声音有顿了顿,“晋王殿下回京之后,说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才让你们如此怀疑?”
“刑——”
“没有,”季衡宇本来要说话,却被季清平打断了,前者心中一惊,赶紧住嘴,就见他大哥神色平静地看着季珏,眉峰处却暗暗隆起,“只是父亲和二叔戎马半生,最终却以这种方式死去,心中意难平而已。”
这么明显地打断,明眼人都知道他有事瞒着季珏。楚氏看了季清平一眼,没有说话,季琅却是若有所思,他想起两个人那天在马车里的谈话,他就知道大郎对二哥并未完全放下疑心,尽管季珏是侯府的二爷,是他的亲二叔。
他永远这么冷静,反倒让自己挺放心,季琅暗自笑了一声。
季珏明知季清平故意不说,却没追着问下去,只是摇着头道:“我知道娘因为那件事对晋王殿下疑心深重,但他绝不可能如法炮制,每次都这样陷害别人,尤其我们季家人守卫边疆,守的是大盛的百姓和疆土,那种时候,他没必要这么做,我们出事,他在泗泠更危险。”
季清平眉头微动,偷偷看了季琅一眼,那边的楚氏却已经叹了口气,有些急着打断季珏的话一般,说道:“娘知道了……”
她揉了揉额角,抬头看着一脸失望的景氏:“老大生前最疼惜你,要是他泉下有知,也不会想见你为他日日困囿与往事中不可自拔,既然无仇怨,终究只是个意外,就随风去吧。”
好像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景氏却很是心疼地看着太夫人:“娘,您也要宽心。”
谁心中的痛不是痛呢?
“还有一件事,”太夫人转过头来,敛起怜惜的神色,终于板正了脸,“老二,你在泗泠,娶了那里的公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繁娘在这,你得当着我们的面,给她一个交代!”
“祖母!”
“你闭嘴!”楚氏喝止住季衡宇,那凌厉的眼神竟将他唬得一愣,最终只能充满怨气地忍气吞声。
楚氏让季珏当着大家的面提起这事,明面上是教训自己的儿子,深层里的意思却是告诉大家:“此事他交代过就算过去了,以后谁也别提。”其实还是护着季珏,他这么一个小辈都懂祖母的意思,母亲怎么可能不懂,季衡宇担忧地看了一眼叶氏,却发现叶氏并未因为祖母的举动表现出伤心的神情。
“我知道,是我负了繁娘……”季珏眼中满是挣扎,他跪在地上,几欲看向叶氏,可最后又别开眼去,他说不出别的话,千言万语,伤害已经造成,而他无能为力,他只能把当初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我被泗泠的渔民救醒,很多事却都忘了,只以为自己生来就是泗泠人。我在硫屿生活了两年,后来被六皇子认出来我就是大盛战功赫赫的季珏,他便将我带走了,却没告诉我我的身份。我只记得,他把我当作玩物一样捉弄,大盛的将军被他踩在脚下,那种感觉想必一定很快活,我曾一度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在他身边活着……”
“我遇见玉姬殿下的时候,几乎被六皇子折磨地还剩一口气——”
他说到这里,季衡宇手心已是攥紧,之前姮姬说,如果没有她阿姐,父亲不会活命的时候他还不信,此时亲耳听到父亲这么说,他心中愤怒的同时也满是纠结。
“……如果不是她顶着六皇子的欺压将我救到她身边,我可能早就死在泗泠了,为此她也吃了不少苦,”季珏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叶氏面前,眼里满是泪水,“繁娘,我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她,你若是觉得辜负,我们就此一别两——”
“你别说了,”叶氏把手放到身侧,躲开了季珏的手,眼睛看着他胸前的绣纹,声音哽咽,咬字却还是很清楚,“事到如今,我早已不是为你才在侯府守着了。”
“繁娘……”
叶氏擦了擦眼泪,转身对楚氏屈了屈身:“娘,我有些乏了,想要回房歇着去。”
季珏有些尴尬地站在她身前,让开路也不是,继续挡着也不是,其实众人都明白,季珏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决定没有说,他回来,是不会走了?还是住一段时间,再回到泗泠?
他在那边也有家,他可能没那么容易割舍。
他们不问,是因为没有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而叶氏没问,是因为她并非因为季珏的选择去选择,季珏要不要她,都没有关系,以前,她是季家的媳妇,现在,她是他们的亲人。
和季珏早已没什么关系。
楚氏点点头,并没有阻拦,也没有露出不快的神色,叶氏能做到这个地步,她已经很感激了,她不能待她那么苛刻。季珏回来,对他们来说只能是喜讯,受伤的却唯有叶氏和二郎,。
季衡宇扶着叶氏出去了,今日福禄堂打开天窗说亮话,他倒是表现得很是乖巧,没有大吵大闹。
季琅看他们该说的话都已说完,这才慢慢悠悠地站起身,有些故作犹豫地挠了挠后脑,迟疑道:“刚才二哥说的一句话,好像大伙都听明白了,唯有我不懂,我想问个清楚。”
季珏一怔,没反应过来季琅的意思,楚氏却已先出声:“老三,你和二郎一大早就去迎使团,一天也累了,和幸娘回去休息休息吧,今天福禄堂不摆饭。”
姜幸猛地抬头,果然就见季琅十分不快地沉下脸去:“娘,您这是故意有事瞒着我吗?”
楚氏动了动嘴。
“是你该知道的事,祖母会告诉你,”季清平突然说话了,他神色肃然地看着他,“对你不好的事,你也不该知道。”
季琅气得呼吸一滞,他总算知道被瞒着是什么感受了,大郎把这套用在自己身上,他现在仿佛被打脸了一般,只能忍下这口气:“看来大郎也知道啊。”
季清平没说话。
季琅看着他们,忽然笑了一声,转身拉着姜幸就走:“不告诉我,我会自己查,最好别叫我查到!”他气哄哄地留下一句话走了,反倒让屋子里的人担忧起来。
季珏看了看他们,发现每人脸上都十分沉闷:“怎么?老三不知道那件事吗?”
季清平收回视线,只是淡淡地说道:“他不该知道。”
“那父亲把爵位传给他,陛下可有起疑心?”季珏试探地问了一句。
季清平看了他一眼,似有深意地摇了摇头:“没有。”
来了!
今天差点没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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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挑衅
姜幸被季琅拉出来,还一直在想着那个刚从泗泠回来的二哥到底是哪句话让季琅不开心了,方才福禄堂里开头时候,她还每句话都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后来说到晋王,她就开始听得云里雾里。
说实话,姜幸对这个二哥印象并不怎么好,说她先入为主也好,说她帮亲不帮理也罢,虽然她嫁过来没多久,不能说对季家人了解多深,但景氏和叶氏两人都是通情达理的人,相处下来很舒服。而这个重生归来的二哥,打破的府上平静不说,她在漾春楼看到过形形色色的人,总觉得季珏身上带了些极难察觉的戾气。
而且,当初的海难之事他作为当事人如此这般辩白了一翻,姜幸却记得刑部胡主事的事,虽然那件事到现在已经被切断了线索毫无头绪,但她一直记得那天,那个穿着黑色斗篷威胁胡主事的话。
海难一定别有隐情!
回到醉方居,姜幸去耳房洗了身子出来,带着一身皂角香,坐在镜台旁梳头,季琅坐在床头看书,姜幸透过铜镜去看他,发现他紧蹙着眉头,看书也不像在看书,而是为别的事犯愁。从福禄堂回来后他就这幅苦大仇深的样子,姜幸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么安静,反而有些不自在。
“小侯爷今天随太子接见泗泠使团,可有发生什么好玩的事吗?”姜幸放下梳子,转过身,双手放在膝头上,身子微微前倾,好像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季琅有些心不在焉,“嗯”了一声,把手中的书卷随手合上,抿着唇好生想了想,他一拍手,似乎想到了一个有趣的事:“你看到二哥的头发了吗?”
姜幸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却不明所以。
“你没见过泗泠人,不知道他们的装束,泗泠人跟二哥那个古怪的发型一样,都是短短的,”季琅比划着,把手放到身后,“就到脖颈这里,当啷在脑后,也不束起,二哥这个还算好的,我看他们大部分人,像扎了个朝天揪似得,顶在脑袋上,可有意思了!”
他兴致勃勃地说完,姜幸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我见过的,以前在漾春楼里,十三娘经常给我一些好看的话本,上面有插画,也有泗泠人的画像。”
季琅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什么话本?”
其实就是很普通的话本子,多是描写大盛人怎么英勇战斗,将泗泠人逐出海岸守卫疆土的故事,可是她就是看懂了季琅的画外音,想起红绸和紫绢收拾床铺的时候,曾红着脸把不知道被谁看得卷边了的避火图给她看,那上面的姿势动作……
姜幸想着想着就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季琅好像知道什么了一般,已是蹭地一下从床头旁站起来,左走走右走走,没好气地指着姜幸说:“还拿那些东西给你看,你才多小啊,什么都不懂呢,十三娘也太不懂规矩了,明知道你是官小姐不是那些……那些……那些庸脂俗粉!”
他好像觉得在姜幸面前不该把楼里的姑娘说的那么不堪,所以嘴里捣鼓了好几个词,最后才说出“庸脂俗粉”四个字。
姜幸还有些纳闷,抓住的点也跟季琅完全不同:“漾春楼是安阳城最好的青楼,姐姐们是庸脂俗粉,那我是什么?”
季琅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眼睛睁得很是大:“你做什么跟她们比!”
“不是你说她们是庸脂俗粉吗?世人外貌皮囊不外乎此,好看,不好看,地位高低不也是,好看,不好看,两种吗?”姜幸不知怎么也上头了,揪着这点不放过。
两人说话声有些高了,引得外间的四个丫头都有些担心里面的情况,急急忙忙要进屋来看看,结果就看到季琅反手掐腰,另一只手指着坐在凳子上跟他横脖子的姜幸,大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就是想逼我说那句话吗,有什么了不起,你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冰肌玉骨楚楚动人行不行?”
四个丫头齐齐顿住脚步,一个绊住一个差点没叠进去。
姜幸“扑哧”一声笑出来,又赶紧捂住嘴轻咳两声,坐在凳子上美:“我没啊,我没逼小侯爷,是你自己说的。”
四个丫头又齐齐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季琅看姜幸被夸几句美开花了的样子,在福禄堂那点不快也都烟消云散,胸膛一下开阔起来,如沐春风!他拽了个凳子凑过去,半笑不笑地看着姜幸:“十三娘真给你看过那些东西吗?”
姜幸摇了摇头,这才开始好好说话:“没有,十三娘说我不接客,不用去学那些东西,话本子都是讲那些骁勇善战的故事,很精彩的!”但其实,她自己私下里有偷偷去看就是了……
这个,姜幸不想告诉季琅。
“多亏你遇见的是十三娘,要是你娘把你交到了歹毒妇人的手里,现在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姜幸听完这句话垂下眼,手指摆弄着袖口上装饰作的细带,声音软绵绵的:“十三娘说,她和娘是故交,在临阳城相处过一段时间,后来十三娘家蒙难,她不知怎么就来到京城,还经营了这家青楼,娘将我交给她,必然是相信她的。”
她边说着,季琅边回忆自己去找成王时听说的事,姜幸所知并不完整,漾春楼也并非秋十三娘经营的,她的背后站着的是成王,大盛最大的一张情报网,其实是握在成王的手里。但是不管秋十三娘怎么复杂,只要他对姜幸是真的,他便不会多说。
“你还没说完呢?”姜幸不想去说那些不高兴的事,便扭过头看着季琅,“说说那个泗泠公主吧,我怎么瞧着,他跟你很熟的样子?”
季琅也回过神来,身子向后撤着,眉头微皱:“你怎么总这么说?我们才见一面,有什么熟不熟的?”
看姜幸的眼神始终存疑,他开始辩解起来:“就是,城门前,她说了几句话要动手,结果三两下让我给她擒住了,她讨厌我还来不及,你是不是吃醋了?”
话题转换地有些快,姜幸本是还想象着季琅描述出的画面,想着“擒住”是怎么“擒住”,结果冷不丁被他这么来了一句,下意识就反驳:“谁吃醋了?你怎么跟公主动手,在她面前表现什么,到时候被她记下了,过来纠缠你怎么办?”
季琅笑出声:“还说你没吃醋?什么‘表现’,什么被她‘记下’,我看就是你想多了。”
“我没有吃醋。但是我当初看小侯爷就是这般,两辆马车别到一起,小侯爷可神气了,高高在上的面孔实是让人讨厌,可我不还是嫁给了你?”
两个人边纠结“吃醋”,还能边就着这个话题聊起来,实在也是神奇。
季琅挑了挑眉:“那时候你就记住我了?”
姜幸一怔,没想到绕来绕去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她偏过头,嘴上说着没有,却想起魏国公府太夫人大寿,她赴宴那次,季琅一身红衣,恣意张扬,狂妄无礼,活生生的那副纨绔样。
后来在魏国公府的紫竹林里,还抓着她手腕吓唬过她。
哪成想自己有一天嫁给了这个人,还发现了他心中那个无比柔软的地方。
季琅在她眼前挥手,把她从回忆中拉回来:“说说,是不是那时候就喜欢上本侯了?”
“食色性也,小侯爷那么不可方物,只瞧了一眼就叫人记挂在心忘不掉,我也不过个俗人罢了!”姜幸扬起袖子轻拂一下,转身跑到床上去,季琅一路跟过去,双手叉在腰上,“学会个词,看把你能的!”
等他想要跟个老虎扑上去的时候,紫绢的声音从水晶帘外面穿过来。
“侯府夫人,摆饭吗?”
两个在床帏前不打算干好事的纷纷愣住,尴尬地大眼瞪小眼。
“不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