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十方
第二日清晨,季琅很早就出府了,他起身时姜幸还在床上睡着,弄得响动大了也没醒,姜幸的脸挨着枕头,鼓出一小团肉,看起来像个雪白的面团子,昨夜许是太荒唐了,看她睡不醒的模样,想她肯定疲惫不堪。
穿戴好衣服,季琅对正在擦锦瓶的青萍招了招手:“今天夫人不去请安了,你去跟太夫人说一声。”
青萍对自家小侯爷很是有意见:“总是这样,太夫人该怨夫人不识礼数了,主子能不能稍微……稍微节制一点,对为我们夫人着想着想。”
“嘿!”季琅目瞪口呆,“你才过去照顾她几天啊,就完全向着她了?”
青萍憋了憋嘴,季琅又继续道:“娘不会不高兴!嗷,你就这么跟她说,本侯在为侯府人丁兴旺努力,娘会理解的。”
边说着边让青萍去福禄堂。
季琅出府后直奔皇宫,昨天泗泠使团进京,太子殿下想必有一堆事要嘱咐他,何况现在姮姬还住在侯府,而且他还有一件私事拜托太子殿下。
之前请大夫来府上给姜幸看病,去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季琅想了想,还是得让温太医看。
——
姜幸醒来的时候几近晌午头了,她起身时还迷迷瞪瞪的,头发睡出个结打在头顶,看起来甚是滑稽,把进来收拾被子的红绸逗地直打滚。
“红绸,几时了?”姜幸顺着头发,打了个哈欠问她。
红绸指着窗外:“这不是太阳晒屁股了,这是太阳都已经把屁股晒红了,巳时过一刻了都!”
姜幸功败垂成地扶着额头叹一口气:“怎么不叫我?”
“小侯爷走时候嘱咐了,一定要让夫人睡饱了,谁都不可以打搅。”
“福禄堂呢?”
“打过招呼了。”
季琅虽然行事荒唐,但也想得挺周到的,知道他叫人去打过招呼,也便不再担心,而且季珏刚回来,太夫人怕是也不在意她过不过去请安。
说起季珏,姜幸想起昨日叶氏那般神情,不知道他回内院后有没有和叶氏再交流过。
把午饭吃了,姜幸已经完全没了再睡个午觉的心思,她也不是小猪崽子,终归不能吃完就睡睡晚就吃,已是九月初,外头不再骄阳似火,她便想着出去逛逛府内的园子,也好消消食。
让青萍紫绢陪着,从东边逛到西边,最后绕到了叶氏的仪尚堂,她叹了口气,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还是想来这看一看,腿脚不知不觉地遂了心意。
“进去看看吧。”
姜幸进去的时候,叶氏正坐在小杌子上做衣服,看那大小,该是给卓氏肚子里的孩子准备的,叶氏单名一个繁字,出身南方的大族,是大家闺秀,女红方面无可挑剔,单是看见那半成品,姜幸都稀罕得紧。
“幸娘怎么有空过来啦?”叶氏瞧着心情不错,一边跟她说话一边认真地缝衣服,绣完最后一针,她咬了线头,才看过来。
“过来坐!”
姜幸托了个小杌子坐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抚了抚肚子:“午饭吃得有些多了,出来消化消化食儿,没想到走到这里来了,就想着过来看看二嫂,没打搅您吧?”
叶氏淡笑,摇了摇头:“我这里清静,不怎么来人,但我也不是完全不喜热闹的。”
姜幸才想起季琅说过,季衡宇那个性格是随了他娘亲,叶氏本是活泼跳脱的性格,如今却是这般少言寡语。
“二嫂如果喜欢,以后我常过来坐。”
“那感情好,宇儿成天不着家,瑛娘现在又身怀有孕,我这里是缺了点人气……”
叶氏话刚说到一半,就听到外面有吵嚷声,过不久,叶氏院外的丫头急色匆匆地跑进来:“二夫人,外头那个泗泠来的公主,一定要进来——”
“挞搭在这吗?我要找他!”丫头话没说完,姮姬已是横冲直撞地走了进来,姜幸从小杌子上起身,发现她手里竟然还拿了个皮鞭,想必是拿着武器,丫头没敢拦着才让她闯进来了。
“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公主去别处看看吧。”叶氏脸上没了笑模样,冷声冷气地看着一身花花绿绿的姮姬。
姮姬伸头在屋里看了看,发现确实没有季珏的身影,神色有些失望,再去看叶氏的时候,眼中便多了几分审视:“你就是,挞搭的发妻吗?”
姜幸皱了皱眉,见叶氏也面色微微露出不快,便上前一步,站在了也是前头:“公主不是急着找你的挞搭吗?不如去前院看看,兴许能碰上呢。”
“我去过了,”姮姬随口应了一句,将视线从叶氏那里挪到姜幸身上,细眉微微蹙起,“你是谁?”
虽然昨日互相打过照面,但是当时并没有人给她介绍屋子里的人,姜幸不想惹麻烦上身,可对方问了,她又不想躲过去,仿佛怕了她似得。
“我是武敬侯夫人。”
“武敬侯夫人……季琅的妻子?”姮姬上前一步,眼中满是不屑,“竟然就是你?”
这语气来得可有点莫名其妙,姜幸轻笑一声:“公主有什么问题吗?”
“我在路上听到过,”姮姬将手里的鞭子收起来放到腰间,又将手腕上的袖子撸下来整理好,“武敬侯娶了一个青楼女子,听到的时候,我还觉得是玩笑话,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她昂起头,眼中的轻蔑毫不掩饰:“在我们泗泠,这等低贱的女人只有被当成奴隶任人践踏的份,我本以为大盛也是如此,没想到还能有你这样,坐上家主夫人位置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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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挑事
姮姬微微抬着下巴,尽管仰视却是睥睨的架势,丝毫没把姜幸放在眼里,这话一出,让满屋子的人都惊呆了。
泗泠人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这一点,她听季琅说过,当年要不是大盛带兵越过海岸追到泗泠国境内,他们也不会签下那个丧权辱国的条约。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股傲气依然没改。
见姜幸不说话,姮姬以为是怕了她,有些得意地笑了一声,仿佛姜幸如此胆小怕事正是印证了她方才所说的话一般,刚要再去嘲讽,就看到姜幸向前走了一步,妖娆的曼妙多姿,直直站到她面前,让她为之一怔。
“公主口中所说的卑贱之人到底是何等模样,我不敢妄下断言,有人吃着常人不曾吃过的苦,在泥尘里勇敢地活着,光是这样,就要比某些许多自诩位高权重的上等人韦正得多。那些所谓身份地位,都是风水轮流转的东西,泥尘也有可能砥砺成石,枝头的凤凰有朝一日跌落泥尘,也风光难在。或许在公主的眼里,高位之人自有一套自己的体统在,不准许下等人踏足破坏,大盛不敢说有多特别,但相比起泗泠,或许还是多了些用心眼瞧人的,而不是用鼻孔。”
叶氏原本听这个泗泠来的公主说话也有些生气,这里是她的住处,她理当为姜幸讨回面子,却没想到姜幸毫无惧意,三两句话就将她顶回去了,再去看那个姮姬,她皱着眉头,想要开口,然而完全不知该怎么反驳,那样子着实可笑。
怕是只听懂姜幸半层意思,更遑论找补回面子了。
“公主既然是来找人的,人不在,是不是就不要逗留了?”叶氏上前,嘴角泛起浅浅笑意,已是赶人的态度了。
姮姬知道姜幸方才意有所指,起码最后一句话她听懂了,是说自己用鼻孔看人,胸中的气正不顺,见叶氏赶人了,登时便有些羞恼,她不管不顾地撩下裙子坐到了那个小杌子上:“本公主突然又不想找挞搭了,我想来找你,看看你跟我阿塔比起来,到底哪里能比得上她。”
“哦对了,阿塔是我的阿姐,就是泗泠的玉姬殿下,”她坐在那里,用及其炫耀的语气说出这句话,那是故意恶心人来了,“我阿塔哪里都比你好,尤其是比你漂亮。”
叶氏烦扰地看了她一眼,她本不欲再被这些事所累,如今只想安安静静地在武敬侯府当一个寡淡的二夫人,奈何总是有人要过来打搅她。
“说到这里,我倒是有个疑问,”姜幸在叶氏烦不胜烦的时候,像是丝毫没有芥蒂一般,拽了个小杌子挨着姮姬坐过去,脸色颇为好奇,“公主殿下能否为我解答一下?”
冷不丁被叉开了话题,姮姬有些不满,她却没有拒绝,而是防备地看着姜幸,想必是心里也很好奇她要问的问题:“你想知道什么?”
姜幸笑了笑:“昨天二哥回来,我也在福禄堂听了几句,那个传说中的泗泠六皇子既然认识我家二哥,说明殿下的阿塔玉姬殿下也是认识的,既然知道他就是大盛的将军季珏,那就更该知道我家二哥在安阳已有妻室,你阿塔却还是嫁给了他。”
“公主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姜幸的笑容温柔和婉,问出的话却犹如射出的利箭般躲也躲不过去。
其实姜幸早就想问了,在听完季珏的自述辩解后,她虽然也为他被泗泠的六皇子玩弄践踏而感到惋惜,可是他们既然自始至终都知道季珏的身份,却还是让季珏当了这个驸马。
是他太有魅力了?
是玉姬太爱他了?
又或许都不是。
但不管怎样,明知对方有妻室还装作不知,待生米煮成熟饭,分明是品行有瑕。
“你这是什么意思?”姮姬突然开始谨慎起来,不再那么张牙舞爪。
姜幸却是摇了摇头:“没什么意思。”
“只是也想告诉姮姬殿下,我们大盛的女子,倘若知道对方已有妻室,是绝不会放下身段贴上去的,若真这样做了,大概也抬不起头来,我想了想,这可能是就像公主方才说的那等下贱女子一样吧,在大盛,地位再高,不自爱,就连那等人都不如。”
“你!”
“你敢骂我阿塔!”姮姬却是听懂了这句话,猛地站起身,握住腰间的长鞭在地上一甩,那长鞭蹭着姜幸的肩膀落下,发出“啪”地一声响,她手一挥,边叫嚷着边挥过来,“本公主要让你尝尝厉害!”
姜幸没成想姮姬下手这么迅速,下意识伸手去挡,青萍懂武,眼见主子要受伤,已经顾不得姮姬的身份,跨步上前要去组织她,却没想到有人比她还快。
姮姬的手腕被人牢牢攥住,那里传来丝丝痛意,她用力挣,竟然半分也动弹不得,扭头去看,才发现制住她的,是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叶氏。
叶氏卸去一身温婉淡漠,已是竖起了英眉,眼中隐有怒意,任姮姬怎么挣扎,也挣脱不开她的禁锢。
“公主要扬鞭,也要看看这里是哪里,是你可以肆无忌惮的泗泠,还是在规矩森严的大盛侯府!”
叶氏说完,狠狠将手放下,姮姬被甩得踉跄一下,被她身后带着的侍女扶住,脸色涨得通红:“你敢打我?”
叶氏向前一步,双手负在背后,高挺的身姿竟然让姜幸有些看痴,她未曾想过,有一天自己能看到叶氏如此飒爽倨傲的一面。
“打你,还是轻的!”
“既然住在侯府,便要守侯府的规矩,公主虽是客,我却没见过如此无礼的客,口出狂言不说,竟还想扬鞭行凶,公主以为我们武敬侯府是什么,任人欺凌的怂货?忘记当初把泗泠人打得像狗一样逃窜的人是谁了吗?”叶氏一字一句完全没留情面,中气十足的声音震耳欲聋,姮姬僵立片刻,气得又要冲上前来,叶氏侧身一躲,在鞭子甩下的那一刻拽住了长鞭,向后一撤,姮姬被拽得失去了平衡,向前一扑,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姜幸甚至看到她的牙齿磕到了地板上。
噫,挺疼!
“你们——你们——”姮姬从地上爬起来,捂着下巴,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只剩下嚎骂,“惹了本公主,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是怎么回事?”姮姬吼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满是惊疑的声音,几人向后看,就看到季珏帘子撩到一半,满脸讶然地看着里面。
姮姬像是见到救星一般,连滚带爬地起身扑到季珏怀里,抱着他的腰嚎啕大哭:“挞搭,他们太过分了,联合起来欺负我,还打了我!我不要在这里了,我想要回泗泠,我们明天就回泗泠吧!”
她哭得伤心,头埋在季珏的胸前,完全没有顾及男女之防。
季珏急忙将她推开,双手扶住她肩膀,都没问具体情况,先是安抚:“姮姬,你冷静一下,这种话不可以乱说的,尤其不要让多木听到你说要回泗泠。”他严肃郑重地叮嘱完,又抬眼去看叶氏,视线移过去的时候一怔,他定定地维持着那个姿势,看了叶氏很久。
他好像看到了以前的那个叶繁,唯我独尊,无所顾忌,也好像透过叶氏,看到了以前的那个自己。
姮姬已然停止了哭泣,听到多木的名字后,她似乎缩了缩脖子。
“公主既然已经找到了想找的人,是不是可以离开我这里了?”叶氏开口,依旧不留情面,也没打算辩解。
“难道我在这白受欺辱吗?”姮姬却并不打算放过她们,“我要你们跪下给我道歉!”
叶氏蹲下身,将地上的鞭子捡起来,一点一点收在手心里,脸上漫着笑意:“公主先以身位高低侮辱我们的武敬侯夫人,又想用手中的鞭子当着我们的面行凶伤人,可有把我们侯府放在眼里?”
“我——”
叶氏将视线转到季珏脸上,没让姮姬把话说完:“二爷觉得我们反抗一下,做的过了吗?”
她喊的不是夫君,不是相公,只是冷冰冰的二爷。
季珏眸色一暗,眼中似有厉色闪过,他垂下眼帘想了想,转过身看着姮姬:“公主看在我的面子上,今日的事就不要追究了,好吗?”
他笑得温润,姮姬撞上他柔和的目光,一下就消气了,虽然神色还有些委屈,却也没了继续纠缠的心思,尤其又想到,多木多半不会遂了她的心意,那人最讨厌别人扰乱他的计划,他不会让她真的回泗泠的。
“起止是不要追究,公主还是担心担心,我那个三弟回来,会不会找你算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