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卷袖
第 43 章
清荷走出屋子的时候,正看到满脸笑容的陆卓。
陆卓身后跟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妇人,服饰还算上佳,形容却端的是憔悴。清荷定睛一看,惊喜交加,不由高声叫道:“袁姐姐!”
那女子听闻这呼唤,缓缓抬头,看见清荷先是一愣,随后才迟疑而又缓慢的换上笑容。
清荷已经快步走到袁月华身边,激动的拉住她的手道:“袁姐姐,这么多年不见,你去哪里了?过得可还好?”
袁月华看着清荷越发艳丽的面庞,一双美丽的眼中,映出的却是形容枯槁的自己,一时有些出神。
陆卓碰她手臂一下,低声提醒道:“清荷问你话呢。”
袁月华这才恍然,有些自惭形秽的低下头答道:“妹子,你气色甚好,也不见什么岁月的痕迹,想必这些年过的还算如意”,又道:“姐姐我却是四处颠簸,受尽了苦楚”,再抬起头来,已是一脸泪水。
清荷心中伤感,忙拿了手帕给袁月华擦泪,又不断温言相劝,拉着她去内屋坐定。
袁月华随着清荷往正堂走,不住的四处打量一番,这院子虽然不大,这屋子虽然称不上华美,但处处透着平和温柔的氛围,不禁再次百感交集。
平复了好一阵情绪,才将离开宜丰之后的遭遇一一道来。
当年离开宜丰县城,外面已经是动荡不安。饥荒和战乱如同一张密密的蛛网,捕捉了大成,裹挟了大成,令其动弹不得,身不由己的化作砧板之肉。
袁月华孤身一人,又手无缚鸡之力,乱世之中空有胆量也是枉然。才出了颍川没几天,便被人贩子抓作奴隶,卖去了洛阳,卖到了太尉府上的杨主薄家中。
没日没夜的浆洗衣物,时不时就遭人呵斥鞭挞,袁月华不懂自己的命运到底从何处起了偏差。
事实证明,人只要倒霉起来,就很难盼到时来运转。
一日,杨主薄经过洗衣房,见袁月华有姿色上佳,便强迫她做了小。袁月华心中有人,自然是千般不肯,万般不愿,为此亦没少遭到杨主簿的毒打,还将她圈在房中,不准离开半步。直到今年生了儿子,袁月华又刻意伏低做小,杨主簿这才放她出来走动。
不成想,今日在街上却碰见了陆卓。
也没想到再和清荷相逢,她还是记忆中出尘艳丽的模样,自己却早已是如此不堪。她也说不上对这场相遇是感慨更多还是愤恨更多。
袁月华的颠沛流离,让清荷也很是难过。毕竟从前,她视陆照影为兄为师,袁月华也是同姐姐一样的存在。
“袁姐姐,若这杨主簿对你不好,不如想个法子和离,你还年轻,切莫蹉跎了年华。”
袁月华叹了口气,道:“我和妹子不同,天生命苦,也许…也许我是要学会认命”,又颇有些不自在的问道:“陆先生如今在何处?尚可安好?”
清荷见袁月华伤心,连忙道:“先生一切都好,如今正在凉州,你若想他可以写信。”
说道想他二字时,袁月华饱经沧桑的心还是慢跳了数拍,脸也染上了淡淡的红色,反而使她气色好了不少。
留意到袁月华的变化,清荷忽然想到她略过当年离开宜丰县城的原因不提,而陆照影对此事亦是缄默,或许袁月华之走是和先生有着莫大的关系。
袁月华细细看着清荷,轻声道:“妹子还未成亲?”
清荷黯然的点点头,其实这些年她遭遇的变故也一点不少,再想成婚这种事,居然也遥远如斯。
袁月华抿着嘴,脸色忽然一沉,咄咄道:“妹子不是在等陆先生吧?”
清荷一怔,随即笑道:“先生于我亦师亦友,清荷心中另有他人。”
“另有他人”,袁月华又将这四个字念了一遍,似是咂摸其中深意,而后又讳莫如深的看着她,不知怎么地就有些愤愤的意味:“你可知陆先生曾说过,清荷妹子是月下傲然的白牡丹,是九天之上遨游的仙女。”
陆卓在一旁点点头,显然也听过此话。
清荷想到陆照影托付陆卓带给自己的一盒东西,心中对袁月华的愤怒有一点了然,但更多的是茫然。她对于感情本就一向后知后觉,加之见过太多悲喜,又被心爱之人伤过,情爱一事她懒得深究。
袁月华见清荷发呆,心中的恨意愈发沸腾,面上却换了温和表情,柔声问道:“妹子再给先生寄信可否告诉姐姐一声?我也想问问先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有没有原谅我。”
“原谅你?”陆卓疑道,“公子不曾提过你有什么对不住他,对不住陆家的地方。”
袁月华一喜,道:“真的吗?看来先生并没有同我生气,当年,都怪我年轻气盛,不然如今也许不是这般下场。”
陆卓和清荷同时敏锐的察觉到,袁月华嘴中之事怕涉及什么秘辛,二人都不是喜欢是非的人,便默契的岔开话题,留袁月华吃饭,袁月华却说家中孩子还要照顾,今日已经出来的够久,改日再来拜访。
清荷和故人相见之时,忍冬也坐在太尉府内,同姜长史一起分析着北边的局势。
这些日子以来,姜长史心神领会了许太尉的指示,对忍冬更深一层的身份也有了些接近正确答案的揣测,于是倍加认真的指点这位少年。
忍冬聪明,往往是稍加点拨,便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姜长史对他的喜爱也慢慢演变成敬佩和尊重。
今日,姜长史得了许太尉的命令,将来投部曲之死向忍冬娓娓道来。
说到后来姜长史带了些抱怨的语气,说道若不是今上不作为,梁汶之患不至于到现在还没个办法解决。边说边细心看着忍冬神色,似乎想从忍冬如常的神色里找到些蛛丝马迹。
忍冬气定神闲,不动声色,听完姜长史的抱怨,才道:“如今可有什么线索?”
姜长史从桌上翻出一沓卷宗,道:“线索都在这了,忍冬不妨也帮忙看看。你身边那位宋令史,我观察了他几日,这孩子品行不错,头脑也灵活,你们三人亦可供参此事。”
顾忍冬相信姜长史这是在为他招兵买马,收揽人心,于是淡淡一笑,道:“宋熙能谋善断,是王佐之才。”
“王佐之才”,姜长史听到这四个字猛的抬头,正看到忍冬带着笑意,高深莫测,又威严自成,一抱拳认真道:“愿效犬马之劳。”
忍冬忙起身虚扶一把,诚挚道:“姜长史之心昭昭如日月。”
忽然门外响起公孙寻的声音:“忍冬,忍冬!”甫一进门又拉过忍冬,压低声音道:“景王,景王反了!”声音虽然不大,但内容却是石破天惊。
姜长史在一旁急道:“太尉大人知道了吗?”
公孙寻点点头:“许叔刚收到消息,是他让我来告诉你们。”
忍冬蹙眉:“景王造反,可有什么由头?”
公孙寻:“号称寻到先太子幼子,景王说今上既然最尊崇太子哥哥,如今侄儿还活着,就应该把位置让出来。”
姜长史一阵愕然,看看忍冬,道:“大人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忍冬沉默片刻,道:“公孙兄叫上宋兄,晚饭时在我家碰面。姜长史,还劳烦你去面见一趟太尉,详细问问经过,之后也请来我家一聚。”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很多作者说自己经常写文到半夜2 3点,我这个每天12点睡觉的作者得反省...
第 44 章
景王萧慎岳乃先皇堂兄,萧雪松的堂叔,景王之父早逝,从小养在皇宫和先皇一起长大,二人感情甚笃,成年后,皇帝堂弟给他封到了富庶之地徐州。
萧慎岳年岁已大,本以为他会在封地颐养天年,含饴弄孙,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是如此不安分,说反就反了。
大成一朝,封地上的王爷大多只有皇室之尊,并无什么军政大权。即便是萧雪松,当年也是打着勤王的名义,说动了几个将军,这才得以雄赳赳的返回洛阳。
然而萧慎岳在这点上还是颇为得意,因为他有远见的安排大女儿嫁了徐州州牧,小儿子娶了当地士族之首谢家的嫡女。故而萧慎岳在徐州,可谓是呼风唤雨,权钱并收。
如今他起了谋权篡位之心,便联合起女婿、说服了亲家,手头物资充盈,将士竟然也有五十万之多。
浩浩荡荡而来,怎能叫萧雪松不心惊胆战?
“我要去平叛”,忍冬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淡,但是在座的所有人都听得出其中的坚决。
公孙寻大惑不解道:“顾兄,朝廷的家底一穷二白,姜长史没告诉你吗?景王之乱一出,估计人人都避之不及,你为何要主动请缨?”
宋熙却诚挚道:“忍冬,我支持你,我不但支持你,我还要自请与你同去。”说这话的时候,还瞟了几眼公孙寻,大意是:你这个名将之后为何如何畏手畏脚。
公孙寻对于宋熙的话外之音焉能不知,瞬间脸涨的通红:“忍冬,你知道的,我,我不是贪生怕死。我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是希望你不要冲动行事。”
忍冬笑道:“我知道,公孙是担心我的安危。但这一次,我说什么都要去,虽然我也不承认萧雪松这个皇帝有多么称职,但若萧慎岳进了洛阳,少不了又是一场生灵涂炭,又是几十年的动荡。”
陆卓推推清荷,道:“你不发表点意见?忍冬就要上战场了。”
清荷本在翻姜长史带来的那沓邸报,听到忍冬要去参军,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是故也一直未作声。
“太尉不会同意的”,清荷合上邸报,直言道:“如今京畿四周可用之兵不过二三十万,徐州又路途遥远,我猜今上会就近调遣。然大成地方离心已久,必然不会认真配合,所以这场战事凶多吉少,太尉绝不会同意你去涉险。”
姜长史心中所想同清荷一般无二,于是也开口道:“前几日,太尉大人曾提起,皇上有意让各地豪族自行招兵买马,一来抵御当地流民盗匪之乱,二在朝廷有需要时,也可以加以调遣。如此一来,似乎朝廷能省钱省力,但长远来看局势只会越来越乱。”
瞬间屋内沉默下来,似乎局势一下变得进退维谷,众人望着忍冬,期望着他的决断。
忍冬握着瓷杯,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杯沿,半响,他吐出四个字:“不破不立”,眸光深敛,神色淡然。
只不过大家心知肚明,这四个字便是一个信号。
一直以来,大家对于未来和忍冬的身份只有模糊的认知,如今这四个字一出,代表着忍冬终于向众人挑明了问鼎江山的雄心。
从此后的道路似乎也逐渐明朗起来,宋熙立马笑道:“令史大人,我这颗智慧无双的人头,可就别在你的腰上了。”
公孙寻反复自言自语道:“太好了,太好了,我老爹知道了也一定开心。忍冬,从军不难,不是非要先出生入死,寻个机会咱们就一起回凉州,你先历练历练,再上战场不迟!”
忍冬点点头,问道:“姜长史,皇上听到先太子遗脉是何反应?”
姜长史回想片刻,答道:“皇上震怒,说遗脉是假。”
“不出意料”,宋熙道:“忍冬若想表明身份,需得有势有实,要逼得今上不得不承认,只要你的身份能被认可,有我们戮力同心,就不怕那些明枪暗箭。”
清荷双眼一横宋熙,冷道:“这不是树忍冬当靶子?”心里知道宋熙所说没错,还是免不了心疼。
宋熙干笑一声,摸摸头,不再作声。
忍冬见清荷维护自己,心情突然大好,登时精神百倍,也不管早已月上中天,还是兴致勃勃的拉着众人说这说那,弄的最后几人不得不在忍冬家里打地铺凑合一晚。
“顾兄很奇怪,从没见过他说这么多话,也没见他情绪如此波动过”,宋熙抱着被子,揣测道:“你们发现了没,好像就是在清荷姐姐骂了我一句后,他就变了!”
“大概是今天做了如此大的决定,多少有些兴奋”,公孙寻应付道。
宋熙托腮道:“我看不会,和忍冬认识以来,再大的事,也没见他眨一下眼皮。”
“别是非了!快点睡觉”,陆卓吹了蜡烛,气呼呼道。清荷应该是公子的,忍冬这个小破孩少来插一脚。
清荷第二日还和袁月华有约,因此也不敢贪睡,早早起来梳妆停当,刚疲惫不堪的赶到约定的地方,就听到一道流里流气的声音响起:“小娘子!”
张浩带着弟弟张清正在路上闲逛,突然就感到眼前一亮,周围迅速褪色,只余下清荷婀娜玲珑的身姿。
“看,这就是我早先给你提过的仙女,怎么样?哥哥我眼光不错罢?”
张浩无视一脸冷漠的清荷,自顾自的介绍着,而那边张清早已被迷的七荤八素,瞪着双大眼睛,讷讷不能言。
“清荷”,就在清荷转身欲走的时候,袁月华恰好到了。
“这两位是?”袁月华望着两个锦衣公子,好奇道。
不等清荷开口,张浩一挥折扇答道:“我乃皇贵妃的亲弟张浩,这位是我弟弟张清。”
袁月华温柔的笑了笑:“妾身有礼了”,又看看这二人看清荷的模样,心中一动,道:“二位若无事,不妨一同吃茶。”
“不”,“好”,清河和张家兄弟同时答道。
袁月华当清荷害羞,忙亲热的挽上她的手臂,连拉带拽将她带进了茶楼。
清荷心中不快,寻了个空子,还是告辞而去。
彼时,连茶还没上,正主便没了踪影,袁月华自觉有些挂不住面子,张浩却玩着手中折扇,甚是不在意道:“无妨无妨,这位姐姐同我们一道吃茶也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