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清荷 第5章

作者:云卷袖 标签: 宫廷侯爵 青梅竹马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自从裴九开始学《六韬》,就一直以将军自居,是以清荷如此称呼他。

  裴九哪听过清荷这般同他讲话,手中一顿,气血上涌,突然就有些魂不附体,只好转身过去,定了心神,才笑道:“茂乡这些乡里乡亲,谁家我没去干过活?我吃的少又能干,各个拿我当亲侄子。去他们家中走一遭,还怕凑不出几只鸡?”

  裴九如今还无法理解自己的情绪变化,只觉得近日来,好像清荷一开口对他说话,他就气血翻腾,恨不得拔心掏肺的送给她。

  清荷不知对方百转千回的心思,道:“能干倒是事实,这吃得少嘛,不敢恭维。”

  裴九哈哈一笑,道:“哥哥不怕你笑话,从前在亲家混口饭吃,生怕露了饭量,人家一算,出的力还没送出去的粮食多,便不叫我再去,所以吃的真不多。”

  过了半响,裴九见清荷没回话,好奇的转过头,才发现她正盯着一只小鸡出神。裴九暗道,清荷平日里习惯了独当一面,性子又清冷,可到底是个小女孩。于是放下手中铁斧,抓了那只小鸡捧到清荷面前。熟料,原本还一脸怜爱的清荷,霎时叫着跳得老远。

  裴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捧着只小鸡递也不是,放也不是,诧异道:“清荷,你怎么了?”

  忍冬听到清荷叫声,三步并作两步,匆忙跑到后院。

  见状,脸色一沉,拉住清荷,冷声道:“阿姐被鸟啄伤过,从此便害怕尖嘴禽类,远远看着还行,离得近了难免害怕,裴哥哥快些将小鸡放下吧。”

  若在从前,裴九定要出言调笑,还要带着小鸡满院子追着清荷恐吓,可今天不知怎么,看到清荷面带恐慌,他立刻撒手放开小鸡,心中觉得万分愧疚,只好挠挠头,歉然道:“清荷,我,我,不是故意的。”

  清荷回过神来,觉得忍冬将自己攥的生疼,还甩他不掉,只好任由他牵着,柔声向裴九道:“这不怪你,我以为如今年纪大了便不再怕这尖嘴的禽类,没想到还是只可远观。”

  清荷声音悦耳婉转,裴九又觉得两腋生风,似要飞起,连忙挥起斧头,用心做活。

  后院热火朝天,劳动最光荣。前院顾吟海却气鼓鼓地进了家,谢氏见丈夫不悦,道:“郎君这是因何不悦?”

  顾吟海哼一声,递给谢氏一封信,道:“迟兄的信,你看看。”

  谢氏接过信,逐行扫过,表情越来越严肃,看至最后,忍不住叹道:“奸臣当道。”

  顾吟海喟然道:“废太子贤明勤勉却落得如此下场,新后及其族人擅专弄权,反而青云直上。吾皇,吾皇,哎。”思索再三,对今上的抱怨还是没能出口。

  今上子嗣凋零,公主四位皆成年出嫁,皇子更少,只有戚皇后所出的太子,和林贵妃所出的齐王。近年来又独宠新后戚氏,后宫一直无所出。

  就是这唯二的齐王,如今也拖着伤残的身体,朝不保夕,迟然来信说得正是此事。

  原来,初夏有日今上在后宫与众妃宴饮。宴席当中,戚后离席约一盏茶的时间,回来却突然跪下泣道,齐王趁她更衣,轻薄自己险些得手。求皇上赐死,已全名节。今上闻之大怒,派人将醉酒的齐王拖到堂前,令身边宦官问话。齐王醉的糊涂,无论宦官问什么,只会说:好好好,对对对。今上勃然大怒,当众杖责齐王四十棍,交由宗正寺查办。林贵妃以宗正寺卿为戚后堂哥为由,苦苦哀求,几乎昏死。今上却道:戚爱卿最是公正,贵妃大可放心。林贵妃痛心疾首,竟也一病不起。

  顾吟海悲痛且茫然,道:“齐王才十三岁,刚得了些贤名,便遭此横祸。”联想到北方局势动荡,又喃喃道:“余自开蒙,便发愿匡扶社稷,致力国事,然事与愿违,只得避于山间。眼下外忧内患,难道上天果不佑我大成?”少顷,似想到什么,勉强道:“忍冬可好?”

  谢氏本也在哀叹局势,听丈夫独问忍冬,变了脸色,放下手中的信,道:“有郎君如此关心,他能不好吗?”

  顾吟海浑然未觉,满意的点点头。

  谢氏近日一直思虑女儿婚事,迟迟不见丈夫提起,只好主动道:“清荷眼看着要十六,因顾家连番变故耽误了婚事,如今也该说个人家了。”

  顾吟海想到女儿长成,原配早亡,心中一时感慨,真诚道:“清荷婚事确实不宜再耽误,只不过我是待罪之身,挑选余地实是不多,不如你写信给迟兄内人,拜托她留意一番?”

  谢氏不关心忍冬,却将清荷当亲生女儿,忙道:“我也正有此意,如今这年头,不求高门大户,只要家世清白,真心待清荷便好。其实我瞧着裴九这孩子也是不错,只是无父无母,又小清荷两岁,难为佳配。”

  清荷对父母所议之事毫不知情,现下她更关心另一件事。袁月华不知为何,对待她的态度日渐冷淡。

  一般去春晖书局取书,陆照影总会留清荷说几句话,袁月华也总会准备些吃食给她,三人在一起谈论世事,讲讲学问,很是融洽。

  清荷乃家中长女,从来是她照顾弟妹,骤然得了二人关照,打心底觉得陆照影像个大哥哥,袁月华则和姐姐一般。慢慢的,去春晖书局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可最近这几次去书局,袁月华颇有些心神不属,对待她亦是不冷不热。清荷百思不得其解,倒有些烦恼。

  “袁姐姐”,清荷一进书局,就看见袁月华正在柜台内算账。

  袁月华抬头看了一眼,也不答话,还是噼里啪啦拨弄着算盘。清荷只道是她怕被打断算账,便不再言语,而是取了本书,坐在门槛上翻看。

  正看的投入,却听陆照影的声音响起:“清荷,怎么坐在这里?”

  清荷合上书,揉揉有些疲惫的眼睛,喜道:“先生回来啦。袁姐姐正在算账,我坐在这里等她”。

  陆照影看了眼里面,心下了然,柔和道:“你且去后面先坐着喝点茶,我一会便来。”

  清荷应了声是,带着手上的书,去了后堂。

  袁月华见陆照影进门,似是吃了一惊,道:“先生怎么回来了。”

  陆照影板着脸,不悦道:“若不是我今日回来得早,怎会发现你如此对待清荷?”

  袁月华推开算盘,咬着下唇一言不发,过了一阵,闷声道:“月华新学理账,有些吃力,屡屡出错,屡屡重新盘算,不想竟然冷落了妹妹,我这就去给妹妹端点小点赔罪。”

  陆照影见袁月华知错,面上又多见委屈神色,叹口气,好心道:“理账不必贪多,求精准确为先。我先去后堂陪清荷说话,你去厨房现做几个小菜一起端来。”

  

  第 8 章

  陆照影进了后堂,见清荷仍旧在看那本书,且十分沉醉,好奇的看了一眼书名,轻声念道:“《地理志》”

  清荷醒觉,冲陆照影点点头,道:“山川大河,风土人情,读之甚快,如鲲鹏驰骋九州之上。不瞒先生说,比起诗词歌赋,清荷更喜欢地理著作。”

  陆照影奇道:“清荷果不似一般小儿女。那么《山海经》和《禹贡》可曾读过?”

  清荷点点头,道:“《山海经》幼时便度过,《禹贡》开蒙后也曾度过。”

  陆照影道:“给你瞧个好东西。”起身走到一个棕色的书柜前,那书柜看上去十分老旧,仿佛几百年上千年就站在那里,上头还挂着一把质朴的老锁,亦是摇摇欲坠。

  陆照影爱惜的摸了摸柜子,从袖中拿出一串很特别的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扭,只听咔哒一声,锁便开了。取出一卷物什递给清荷,道:“好姑娘,看看这个你可喜欢。”

  清荷疑惑的展开卷轴,不由呆住,这竟是一副颍川地形图!山川绵延,河流蜿蜒,一览无遗,而署名不是旁人,正是陆照影,清荷不住惊呼道:“先生!”

  陆照影考回椅背,懒散道:“地形图原本并不罕见,倘若两军交战,掌握地图的一方,可依据地形设伏、布置战术,获胜机率就会大为增加。本朝□□曾因不知地形而痛失爱将,遂命人研习绘制之术,又遍访山川制图。只是几百年下来,那些地图大多轶散,且太平时日已久,反而鲜有人问津此道”

  陆照影看清荷爱不释手,笑道:“我承吾师之道,杂学杂成,这几年偏重其它,荒废了堪舆,清荷妹子若有兴趣,可愿一学?”

  清荷一个好字就要出口,可想到家中杂事甚多,抄书的差事又耽误不得,清荷颇感有心无力,无暇分身。要知道,如今抄书的进账算得上是顾家的主要收入之一,若分了时间来学绘图,弟妹的学费,又要去何处凑。

  一时间犯了难,颇为踌躇,陆照影见她为难,善解人意道:“这套《地理志》成书日期较近,对自然和人文的记载也更准确,你可先看完这套书,心中有了沟壑再绘制地图,便会容易上许多。”

  清荷明白这是陆照影体谅自己,感激的点点头,道:“清荷万幸,得逢先生和月华姐姐。”

  听到她提袁月华,陆照影试探道:“最近可是和袁姑娘闹矛盾了?”

  清荷认为自己的烦恼不该麻烦陆照影解决,遂道:“月华姐姐待我如初,先生何出此问?”

  陆照影盯着清荷看了许久,慢慢道:“随口一问,你们相安无事便好。袁姑娘在厨房为你准备吃食,你不妨去帮帮她?”

  清荷应了声好,小心的把《地理志》收起来,才向厨房走去。

  袁月华心不在焉的坐在厨房,摆弄着碗碟,并未准备任何吃食,见清荷进来,硬扯着嘴角笑了笑,比哭还难看。

  清荷走过去,在袁月华身边坐下,问道:“姐姐可需要我帮忙?”

  袁月华冷哼一声,道:“你只顾在外面和陆先生谈天说地便好,何苦来这讨没趣。”

  清荷听着话里醋意甚浓,结合平日里袁月华提起陆照影娇俏的模样,顿时明白过来,心念一转,找到了改善二人关系的突破口,玩笑道:“我也想坐在那里喝喝茶,偷个懒,可陆先生怕你累到,特意遣我来帮忙。要我说啊,陆先生十分关心姐姐呢。”

  一番话说得真真假假,袁月华果然转了脸色,道:“真是他让你来的?”

  “那可不,妹子怎么敢骗姐姐?”

  袁月华脸颊一红,悠悠的叹口气,道:“他平日里对我熟视无睹,怎么还会关心我。”

  “姐姐此话差矣,先生若不关心姐姐,怎会收留你?还教你许多本事?你说是在店里帮忙,可吃穿用度哪一样是奴婢小厮的待遇?”

  清荷虽未经情爱,但在洛阳时,私下也听府内丫鬟闲聊,也看过几本坊间传奇,说起道理来颇能唬人。加上当局者迷,袁月华听了清荷一分析,脸色果然由阴转晴,还透着些许女儿家的羞涩。

  袁月华喃喃道:“妹子说的也有道理,四邻八乡都说我有福气。你还不知道吧,陆先生的父亲就是春晖书局的大东家,老先生几次三番以收回春晖书局要挟先生娶亲,先生都不松口。我猜想,是不是…”

  清荷道:“先生大约有了心爱之人”,看看袁月华,又笑道:“姐姐是觉得,这人也许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着,用手指着她。

  袁月华害羞的点点头,又疑惑道:“可,可,他若喜欢我,为何不顺水推舟同父亲言明?”

  清荷托腮道:“许是先生在意你的想法,怕贸然给父亲提起你不愿意。”

  袁月华低下头,道:“我,我想主动,主动和先生提一提,你看如何?”

  清荷用食指轻敲侧脸,道:“我看行”,又趴在袁月华耳边道:“若姐姐需要人传话,清荷甘当月下老人。”

  袁月华头埋的更低,矜持道:“我…我再考虑一下,总要…总要有个章法。”

  二人又说说笑笑,关系恢复如初,陆照影听到堂后传来她们的声音,也微不可察的扬了扬嘴角。

  误会消解,清荷心中轻松,想到带回的《地理志》更是喜上眉梢,只盼来年家中能轻松一星半点,可以匀出时间去陆先生处学绘图。

  如今顾家手中几件谋生的活计,技术含量不一,盈利程度也千差万别。陆照影照顾清荷,是以抄书的任务源源不断,竟是顾家最挣钱的差事。

  顾吟海虽写一手好字,郭贤也卖力招揽生意,但村民需要代写的时候实在少之又少,加之不少人顾忌顾吟海名声,宁可去求邻村的代写先生,也不来找顾吟海。从春到冬,挣的钱还不够还郭贤借出的学费。

  至于许谢二人,刺绣倒也出色,不但手脚快,而且质量高,顾汉又能说会道,在县城生意也红红火火。

  此时,郭氏正揣着更多的绸布赶往顾家。

  “两位妹子,嫂嫂又来打扰了”,郭氏喜气洋洋的进了门。

  说是打扰,其实就是来送生意,许谢二人自是笑着迎了郭氏进门,又忙着递水问安。

  郭氏摆摆手道:“先不忙喝水“,翻翻背来的口袋,取出布料,花花绿绿摊了一地,道:“眼瞅着年关将近,我儿想趁着这关口再挣上一笔,也好早点回乡过年,这不就进了更多的绢帕送回来,只是啊,要辛苦两位妹子。”

  许谢二人从前衣食无忧,地位尊崇,对挣钱花钱都没什么概念。在乡间两年,才知柴米之贵,油盐不易,此时看到这些绢帕,首先想到的不是日以继夜的辛苦,而是来年顾家六七口人的各项开销有了着落。

  许氏道:“嫂嫂这是哪里话,你关心我们才带来这许多活计。新词的新衣,忍冬的新鞋,哪一样不是仰仗嫂嫂。”

  郭氏笑笑,又嘱咐道:“县内几家大户也定了这些帕子咧,贵人们见过世面,不能含糊应付,我儿特意交待,质量一定要保证。”

  许氏道:“嫂子尽管放心,咱们合作这么久了,哪次的质量你儿不夸赞?来先喝点水,背着这么大一兜东西,可得累坏了。”

  郭氏本就放心许谢二人办事,叮嘱一番也算不负儿子交待。接过陶杯捧在手中,拉了几句家常才告辞。

  郭氏刚跨出顾家大门,还没走出几步,裴家族长的婆娘李氏便靠了过来。天寒地冻,李氏双手拢在袖中,谄媚道:“嫂嫂这是往顾家送什么好东西了?”

  裴姓乃茂乡三大姓之一,裴家族长的婆娘李氏好贪小便宜,远近闻名,乡间还笑传:千万不可在大风天做肉吃,不然李氏一准顺着风,带着盆碗和一张大嘴上你家敲门。

  郭氏一看是李氏,脸色不佳道:“我家又不富裕,能送什么上门?”

  李氏跺跺脚,吸溜一下鼻子,洋洋得意道:“嫂子何必瞒着妹妹,我刚刚趴在门缝都看见啦,你背着顾大哥给顾吟海的婆娘揽活”。

  郭氏忙捂住李氏的嘴,道:“可不敢乱说。”

  李氏扒开郭氏的胳膊,见戳住对方痛脚,便挑衅道:“嫂子胳膊肘往外拐,瞒着丈夫接济这家祸害,当真是大义灭亲,哦,不对,大公无私。你都敢做,我说说有何不敢?”

  郭氏一听顿时没了主意,只因这李氏好吃懒做,还是个长舌妇,到处宣扬的事,还真做得出来。

  李氏见郭氏害怕,转转眼珠道:“嫂嫂,若你也分妹子点活做做,我兴许忙着绣花,没时间去倒其中是非。”

  “你?你会绣花吗?”郭氏上下打量一番邋遢的李氏,怀疑的问道。

  “嫂子这是哪里话,我家四个孩子的衣服不也是我一针一线缝的?绣花这种事难得倒我?”

  郭氏有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年前活计多,确实也干不完,便道:“你随我回趟家,我给你些绢帕和棉线,你且绣几个样品来看看,如果真像你所说,就分你些活计。”

  李氏一听,高兴的挽起郭氏,嫂子长嫂子短的叫着,慢慢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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