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听落花
那是河间郡王府女护卫当值的地方,她跟河间郡王府的女护卫们并肩作战多年,很熟。
“三娘子比……”霍文琳将李苒让进二门,刚一开口就卡住了。
她该怎么称呼这位姑娘?
她比她小,称姐姐不行,称妹妹她叫不出来,称姑娘太生份了,再说,也没有当面称呼姑娘的啊。
该称她四娘子,或是四姐儿。
可她们长安侯府从来没承认过这位是四娘子,她怎么好替人家排行?
这是阿娘特意交待过的。
李苒看着卡的张口结舌的霍文琳,片刻,错开目光,带着丝笑意,打量起周围的景色。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尴尬起来,可她却很能理解她的处境。
自己这样的身份,已经过于尴尬了,偏偏还要添上一份长安侯府的敌意。
这位霍家小娘子不容易,换了自己,大概早就退缩逃开了。
“不知道姑娘喜欢吃什么?”霍文琳卡了半晌,缓了口气,干脆换个话题。
“我不挑食。”李苒犹豫了下,答道。
霍文琳这个问题,她不知道怎么答,她在这里吃过的东西很少,也不知道这里都有些什么样的吃食,她没法答。
霍文琳再次尴尬起来。
“我怎么称呼你?”李苒看着霍文琳的尴尬,想找点话题缓和一下,可她最不擅长的就是寒暄。
“嗯?噢,她们,有叫我大娘子的,有叫我琳姐儿的,您……”
霍文琳被李苒这一句问的,简直不知道怎么答才好,头一回有人问她怎么称呼她。
“那我称你大娘子吧,多谢大娘子。”李苒微笑,“大娘子叫我的名就行,或者象她们那样,称我姑娘。”
“我比你大,就叫你阿苒吧。”
霍文琳暗暗松了口气,称姑娘实在是过于生份,阿苒就比较合适了。
“你有妹妹吗?几个妹妹?”李苒接着找话。
“没有,我是家里最小的。”霍文琳惊讶的看着李苒。
她竟然连她们河间郡王府有哪些人都不知道。
李苒喔了一声,就有点儿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
她的问题很多,但好象都不适合问出来。
“就在前面,咱们到了!”霍文琳这一句简直就是欢呼。
总算到了!
暖阁里朝向她们这一面,窗户全开,每一扇窗户里,都挤着几个满头珠翠的小姑娘。
李苒的目光掠过窗户,看向四周。
她不在意这些目光。
她是在这样好奇怜悯鄙夷,以及这样那样的嫉恨的目光下长大的。
李苒跟在霍文琳身后,缓步上了台阶。
跨过门槛,看到迎面一排十几个小娘子,站成个错落的半圆,只只眼睛都看着她。
大约是因为不用一个人面对李苒了,霍文琳神情和声调都轻松而活泼起来,“我来介绍,其实大家都是见过的。这是李家妹妹,单名一个苒字,三姐儿,她比你小是不是?”
霍文琳看向李家三娘子李清柔,盼着她能说一句:这是她妹妹。
要是那样,她就可以顺着李清柔一句妹妹,给李苒一个四娘子的称呼,解了她和大家对李苒称呼的难题。
“我不知道,我们家没人说过。”
李清柔并不是领会到了霍文琳的意思,一口堵回去,她只是实诚实的答话。
她和李苒谁大谁小,太婆,阿爹和阿娘可从来没跟她说过。
而且,她很不喜欢家里突然多出来一个姐妹,她有两个姐姐,足够了,她很喜欢做兄弟姐妹中最小的那个,她一点儿都不愿意有个妹妹。
李苒嘴角抿着丝笑意,看着三娘子李清柔。
她跟她阿娘、她太婆一样,都是这么直接了当。
“是么,哪,那个,对了,这是王家姐姐,六娘子王舲……”霍文琳尴尬的哼啊了几声,立刻开始介绍其它人。
李苒随着霍文琳的介绍,一一含笑点头,却没用心去记哪位是哪位。
从前,她曾经极其努力的去记住每一个人,用心交好讨好每一个人,努力想让自己和她们一样,想让自己融入她们。
很多年后,她才明白,她不是她们圈子里的人,她和她们不一样,这不是她用心就能弥补的,她再用心,也融不到她们中间去。
现在,她和她们的差距更大,甚至,她和这个世界都差距巨大,她不打算再做这种无谓的努力了。
第16章 王家六娘子
霍文琳刚介绍完,李苒就看着霍文琳微笑道:“我有点儿累了,那边景色好,我就在那儿歇一歇。”
霍文琳一个怔神,差点反应不过来。
她待客作客这十来年,头一回碰到李苒这样,直截了当说自己累了,要先歇歇的。
嗯,她一路走过来,也确实该累坏了。
李苒和霍文琳说完,不等她答话,已经走过去,解下斗蓬。
河间郡王府里,能点出来待客的丫头,都是极有眼色的,不用霍文琳吩咐,已经急步上前,接过李苒的斗蓬,再侍候李苒坐下。
满暖阁的小娘子,都或大或小的睁大了双眼,瞪着李苒。
“我去陪她。”王舲王六娘子上前一步,轻轻拉了拉霍文琳,低低道。
霍文琳明显松了口气,满眼感激的看着王舲,连连点头。
王家六姐姐最稳妥不过,王家跟李家这位姑娘又很有些交情,王家六姐姐肯过去陪她,那是再让人放心不过的了。
王舲走过去,坐到李苒侧旁。
李苒记得这位王家六娘子王舲。
这位六娘子眉眼清淡,气质清华,让人一眼难忘。
“重阳那次宫宴前,我受了凉,不大舒服,就没去,没能见到姑娘。”王舲的客气中透着隐隐的恭敬。
李苒微笑,她不知道怎么接话。
应酬是她一直没能学会学好的事情之一。
“我家祖籍金陵。”迎着李苒客气却疏离的笑意,王舲有几分犹豫的解释了句。
李苒接着微笑。
她不知道她这句祖籍金陵是想表达什么意思,还是这是这里的风俗,见面先介绍祖籍?
“姑娘没听说过金陵王家?”王舲见李苒笑容不变,纳闷了。
“到长安侯府之前,我只读过几本诗集,也没见过外人,抱歉。”李苒眼皮微垂。
王舲呆了,片刻,眼泪夺眶而出,急忙低下头,抿茶掩饰。
李苒侧头看着突然失态的王舲,微微蹙眉。
看她这样子,对自己很是关切,她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我曾祖父,是仁宗的先生,官封太子太傅,谥号文忠,是仁宗亲自挑的字。
我大翁翁时任副相,驻守兴荣关,和大伯一起战死在兴荣关。
二翁翁随侍在仁宗身边,仁宗殉国时,二翁翁一家,也一起服毒殉国。”王舲看着李苒,声音缓而沉。
李苒听的怔忡,端直起上身,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翁翁是曾祖父第三子,我太婆安老夫人,出自洛阳安家,是仁宗皇后,就是姑娘外祖母的堂姐。我太婆和姑娘的外祖母,同一祖父。”王舲接着道。
“安家,在洛阳?”李苒看着王舲,心里说不清什么感觉,这算亲戚么?
她从来没有过亲戚。
“安氏在前梁兴庆年间以军功起家,之后将近三百年,为国戍边,号称天下第一将门。
荣安城破前一年,安氏一族为国尽忠,已经死伤殆尽……”
王舲的喉咙哽住,片刻,才接着道:“现在,已经没有安家了。”
李苒呆了片刻,低低叹了口气。
“你到京城前一天,翁翁才知道你。”王舲也叹了口气。
知道有个她那天,翁翁和太婆很晚才歇下。
“我是不该生下来,不该活下来的人,母亲更不该活下来。”李苒迎着王舲的目光。
“荣安城那些事,不是公主的错,更不是你的错,这是太婆的话。”王舲的声音低而柔和。
李苒低低嗯了一声。
那位公主,是个真正可怜的弱女子,多活的那十来个月,大约生不如死。
“你在长安侯府,还好吧?”两人沉默片刻,王舲话里有话的问道。
“挺好。”李苒微笑,“这样已经很好了,谢谢你。”
“那就好。”王舲看着垂着眼皮抿茶的李苒,正努力想着该说些什么,李苒抬头看向她,“能说说长安侯家吗?”
“噢?好。”王舲下意识的瞄了眼正气愤愤说着什么的长安侯府三娘子李清柔。
李苒垂眼抿着茶,没关注王舲这一眼,也不理会时不时飘过来的只言片语。
“李家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长安侯祖父死的早,祖母陶太夫人是个稳婆,陈老夫人是陶太夫人捡回家,当女儿养大的童养媳,陈老夫人到李家时,听说只有六七岁。
听说最初,陈老夫人是跟着陶太夫人学做稳婆的。
有一回,陶太夫人给一家富户接生,难产,陶太夫人保住了大人,却没能保住孩子,是个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