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听落花
那家三个儿子三房媳妇,生了六个闺女,这是头一个儿子,竟然没能活下来,那家老太太就恼了,让人把陶太夫人狠狠打了一顿。
陶太夫人被人抬回去,没几天就死了,死前留下遗言,不许陈老夫人再做稳婆。
陶太夫人死时,陈老夫人只有十四五岁,长安侯的父亲是独子,比陈老夫人小两岁,听说一生下来,身子骨就不好,常年病着。
听说陈老夫人当年,几乎什么都干过,在猫食场帮过工,在香水巷洗过衣服,哭过丧,沿街卖过花,卖过香口丸。
陈老夫人十八岁那年,请邻居做见证,和长安侯父亲成了亲,隔年生下长安侯,长安侯出生前,他父亲就病没了。
长安侯七八岁的时候,皇上……”
王舲的话顿了顿,解释了几句。
“当时,天下已经乱相丛生了几十年,这里你来我往,城头大旗几次变幻,直到太祖占了这里,才安稳下来。
太祖是秋天落脚在这里,隔年春天,太祖征召家丁,十岁以上皆可报名。
长安侯就谎称十岁,去报了名,挑人那天,皇上也在,正巧看到长安侯,就把他带在身边做了小厮。
长安侯跟在皇上身边侍候了七年,后来,皇上让他到了军中,从十夫长做起,四处征战,直到去年,才回到京城,掌管京畿大营和京城防卫。
皇上待长安侯极好,翁翁说,皇上最偏爱,最信得过的人,就是长安侯。”
王舲的话顿住,看了看李苒,李苒凝神听的专注。
“张夫人也是童养媳,陈老夫人把张夫人捡回家时,张夫人只有四五岁。
长安侯十七岁那年,和张夫人成了亲。
那时候,长安侯还只是个百夫长,成亲之后,张夫人就一直象亲兵一样,跟在长安侯身边打理照顾。
浏河大战,皇上惨败,长安侯那一支全军覆没。
张夫人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身一人在死人堆里找了一夜一天,把还有一口气的长安侯背了回去。
长安侯夫妻,是真正同生死共患难过来的。”
李苒轻轻哈了一声。
这样生死患难的过往,这样的恩情,还是有了个她!
男人哪!
“当初打死长安侯祖母陶太夫人的那一家,在长安侯成了皇上的贴身小厮后,一家人跪到陈老夫人门前,负荆请罪。”
王舲接着道。
“陈老夫人说,过去的事她不想再提,只是不想在京城再看到那一家子。
那一家人就卖房卖地搬走了,听说搬的很远。
这件事,陈老夫人做的大度有锋芒,这是我太婆的话。
太祖称帝之前,这座城曾经被围困过两三回。
有一回,太祖领兵在外,城内空虚,十分危急,陈老夫人带着街坊邻居,帮着守城,陈老夫人自己,到城头厮杀了一天一夜。
连皇上在内,大家很是尊重她。”
王舲说着,目光落在李苒污脏的裙边。
在对待这位姑娘这件事上,到目前为止,陈老夫人所做所为,就都是让人撇嘴的地方了。
“荣安城的事,你知道吗?”李苒犹豫了下,看着王舲问道。
“知道的不多。”王舲低低叹了口气,“乐平公主是皇上赏赐给长安侯的。这件事,皇上做的不妥当,这话,翁翁说,皇上自己也说过。”
王舲顿住,看着李苒,声音落低了些,“阿爹说,皇上好恶作剧这个毛病儿,实在是害人不浅。”
李苒听的眉毛挑起,难道这一场悲剧,只是因为那个皇上的恶作剧?
王舲看着李苒挑起的眉,一脸苦笑。
“你就当闲话儿听听。
听说皇上嫌长安侯不解风情,乐平公主以风姿卓约闻名天下,皇上把公主赏赐给长安侯,说是让他领略领略什么叫风情。”
李苒听的眼睛微眯。
真是一对儿混账!
“别的我就不知道了。听说荣安城破之前,长安侯夫妻情份很好,之后。”王舲的话顿了顿,“李三娘子比你大半年,她之后,张夫人再无所出。”
李苒慢慢吐了口气。
看样子,这个长安侯,领略了风情之后,回不去了。
真是活该!
“玲珑坊,你去过吗?”李苒瞄了眼自己的裙角,想着玲珑坊送给她的斗蓬和那份恭敬,换了话题。
“去过,京城差不多的人家,都是玲珑坊的常客。
玲珑坊总号在荣安城。不过,自从荣安城破之后,玲珑坊最大最好的铺子,就挪到这座城里了。每年的新花色新样儿,也都是从这儿的玲珑坊最先出来。
近百年来,玲珑坊都是天下最好的绣坊和成衣坊。”
王舲一脸明了的看着李苒。
“不光玲珑坊,整个荣安城,以及象我们这样的人家,都很感激仁宗。”
“因为献了城?”李苒露出丝丝笑意。
这位王家六娘子,真是聪明敏锐极了。
“不光是献城。献城之前,仁宗颁了道旨意,说国之更替,有如人之生老病死,大梁享国四百余年,气数已尽,要臣民不要再多做无益之事。
旨意上还说,无论何朝何国,子民都是一样的子民,为子民尽力,就是为国尽忠。
因为这道旨意,翁翁和阿爹他们,才在国破之后,应召入仕了新朝。”
李苒嗯了一声。
真不愧这个仁字,这一张旨意,解决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脸面问题。当然,也给她带来了应该是很多很多的感激。
可这份感激,不全是好事啊,对她来说,人气过旺,是要被烤死的。
第17章 该走就得走
霍文琳这场小姐妹聚会,最操心的不是她,是她娘杜王妃和她大嫂曹夫人。
从李家三娘子李清柔进门起,前一天挑出来的十来个有眼力的管事婆子,就一刻钟一趟,往杜王妃和曹夫人那里禀报:谁来了,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到李苒进来后,就是一刻钟两三趟的来回禀报,以及请示下。
听说李苒走的半截斗蓬都是尘土,杜王妃还好,曹夫人失笑出声,“这也太丢人了。”
“要不是这样,还用得着琳姐儿请这一场?这是她们家的事,咱们管不了,可是,唉。”杜王妃叹气连连,管不了却要受连累。
“咱们请过这一场,太子再要怎么着,也得另找一家,阿娘放宽心。”曹夫人明白杜王妃的意思,急忙宽慰。
婆子一趟趟进来禀报。
听说王家六娘子王舲主动过去陪李苒说话,杜王妃十分满意,“你看看,这孩子就是懂事儿。”
“可不是,王家父子三人都是深受仁宗重用的股肱之臣,又都殉了国,她先过去招呼,最合适不过。”曹夫人跟着笑道。
“也算是亲戚呢。”杜王妃想着安家,声音低落。
她嫡亲的姑姑嫁进了安家,和丈夫一起殉国时,还没到三十岁。
婆子来来回回跑了七八趟,王家六娘子还和李苒坐一起说着话儿,杜王妃就有点儿急了。
“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怎么还一直说上了?”
王家六娘子是她最看中的三儿媳妇人选,比起别的小娘子,就多了一份关切。
“这时候可不短了。”曹夫人看了眼滴漏,说了两刻多钟的话了,太长了。
“唉,这孩子太实诚了,她们家跟仁宗太亲近,打招呼归打招呼,可更得避嫌哪,这是说什么呢?怎么能说这么长时候?难道真投了契?”杜王妃看着管事婆子急道。
管事婆子一脸为难,“六娘子的丫头都没近前,婢子们也不敢靠的太近,她们两个说话声音低,要不……”
“不合适。”曹夫人止住管事婆子的话,和杜王妃道:“我瞧那位姑娘不象个没心眼的,咱们离得太近,要是让她想多了,那可就不好了,再说,六娘子是个懂事儿的,肯定不会说不该说的话,阿娘别担心。”
“嗯。”杜王妃屏退管事婆子,和曹夫人叹气道:“这位姑娘聪明的很呢,你听她跟她二嫂说的那些话,多明白多透彻,论见事明白,长安侯府上那两位可都不如她。”
“到底血脉不一样。”曹夫人感慨了句,“阿娘,您看,要不要提醒六娘子一句?”
“不好,人多眼杂的,提醒了她,咱们倒要搭进去了。”杜王妃沉吟了片刻,叹气道。
管事婆子一趟接一趟的过来禀报。
李苒这边,始终就是王舲陪着说话,一直就她俩。
三娘子李清柔那边,每一趟都是一堆的话:
什么她出门的时候,李苒早就不见了,根本就不是她太婆她阿娘她们安排不周啦;
什么李苒从来不给她太婆她阿娘请安,怎么怎么无礼傲慢啦;
什么李苒怎么怎么样说出府就出府,跟谁都不打招呼,她太婆她阿娘拿她没办法啦;
什么李苒怎么怎么一天不说一个字,侍候她的丫头都被她吓坏啦;
……
杜王妃和曹夫人听的连声叹气,再一次坚定了信念:李家这门亲,无论如何不能结!
……………………
霍文琳的为难和勉强,李苒从进门那一刻起,就看的一清二楚。
她请她这一趟,十有八九跟她到宫里参加重阳节宴那回一样,都是有人发了话,不得不请。
她过来一趟,逛了街,又从王舲这里听到了这么多信息,所获极其丰厚。
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她得替霍文琳着想一二,比如,坐了将近一个小时,歇好了,就该走了。
李苒先欠身和王舲告别,“我该回去了,谢谢你。”
王舲一个怔神。
象她们这种小姑娘聚会,玩到傍晚极其寻常,再怎么,也都要吃了中午饭,再喝上几遍茶,才好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