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听落花
“说是请侯爷会帐。”俞管事瞄着李苒的神情,小心的答了句,见李苒不说话了,开始介绍手里的斗蓬:“这件斗蓬用的灰鼠皮,是从上千条皮中细细挑出来的,几乎没什么瑕疵,这份齐整难得,配了大红羽缎,大气端庄。
这件青猾皮斗蓬……”
俞管事一口气介绍完站在前面的两三个婆子提着抱着的斗蓬袄裙,和李苒欠身陪笑道:“姑娘,这些都是小号新出的花色样式,还没放到柜上,乔掌柜吩咐小妇人和姑娘禀告一声,这几种花色样式既然送到姑娘这里了,就不能再放到柜上,往后,姑娘的衣服,都是只做一件,掌柜已经拨了人专做姑娘的衣服。
那些,都是小号柜上的衣服。
昨儿晚上才得了吩咐,实在是来不及,只好从柜上现挑了些,要是晚几天再送过来,想着姑娘上次拿的衣服不多,实在不敢耽误,请姑娘多担待。”
“嗯。”李苒有几分心不在焉。
是谢将军亲临玲珑坊传的话,王舲说谢将军是什么殿前都指挥副使,兼领太子亲卫,她记得李明水是殿前都指挥使,这个都指挥使是副使的上司吗?这是李明水的吩咐?
肯定不是,要是李明水给她衣服,肯定不会让玲珑坊这么送过来。
不是李明水,那就是皇上,或是那个太子,谢将军领太子亲卫,能领太子亲卫,必定是太子极其信任的人,替皇上,或是太子传这个话,很合理。
要是皇上,或是太子,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恶作剧?那就太过了吧。
不过,贵人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太过……
李苒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听着俞管事的介绍。
俞管事这份职业素养真是没话说,介绍的清楚明白、干脆利落。
“……这是姚记老号最新出的式样,从前年起,赤金的东西就不怎么时兴了,今年特别时兴这种用玛瑙、绿松、青金、碧玺等颜色鲜亮的宝石攒出来的东西,姑娘看这枝掩鬓,五彩缤纷,却又十分雅致,这支掩鬓是姚老爷子亲手做的,听说姑娘用,才拿出来的。
这枝掩鬓,还有这些华胜、花钿、梳篦,都是艳丽又雅致,姑娘要是怕麻烦,用一件就极好了,这些用来搭衣服,搭哪一件都好。
这边这些,姑娘要用的时候,放到衣服上,姑娘眼光好,瞧着好看,那就是极合适的。”
“多谢。”李苒明白她是极委婉的在教她怎么搭配首饰和衣服,低低谢了句。
“不敢,这里还有几根抹额,想着姑娘时常外出,风寒时,勒一根抹额,省得冷风吹的头痛。”俞管事又从一个婆子手里接过只匣子,拿出里面六七根抹额,给李苒看。
直介绍了将近一个时辰,俞管事留下满桌满椅、再堆满半边炕的衣服首饰,带着众婆子,垂手退了出去。
秋月和几个小丫头,呆呆看着堆了满屋的衣服首饰,到底还是秋月反应快一些,在周娥一声猛咳之后,一口气抽上来,脱口问道:“姑娘,这些衣服要收起来吗?”
正掂着支掩鬓细看的李苒被她这突然一叫,吓的手里的掩鬓差点掉了。
“是是是,是我昏了头,姑娘今天要穿哪件?不是不是,我是说,姑娘还要换一身衣服吗?不是不是,我是……”
秋月被李苒一眼看的肝儿颤了好几颤,急忙语无伦次的描补。
“这件斗蓬,你看着配条裙子,再挑件薄袄。”李苒指了指离她最近的一件靛青斗蓬。
“是是是。”
李苒一声吩咐下来,秋月顿时感觉好多了,忙上前拎着那件斗蓬,挑了袄子和裙子出来,又挑了双靛蓝小羊皮靴子。
李苒将手里那只五彩缤纷的掩鬓递给秋月,秋月忙上前一步,给李苒重新梳了头,只用了那一只掩鬓,又侍候她换上挑出来的一身衣服。
李苒站到铜镜前,左看右看了一会儿,又拿起斗蓬披上转了转,对自己很是满意。
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子,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们送这些衣服首饰过来,只能是让她穿的,那就穿上吧。
第33章 乐不可极
李苒和前几天一样,午饭后从长安侯府出来,走到街口,左看看右看看,回头看向周娥问道:“哪些是拉人的车?怎么叫车?”
周娥往前两步,看了看,冲一辆围着靛青粗布,看起来十分干净利落的大车招了招手。
正挽着拉车的骡子,不时往李苒这边看一眼的车夫顿时眉开眼笑,手里的鞭子利落的甩出声脆响,拉着骡子,小跑过来。
“两位姑娘要去哪儿?姑娘看,这车围子,这垫子,都是刚洗刚换上的。”中年车夫离了四五步,拉住骡子转个方向,一边哈腰,一边笑道。
“去里瓦,莲花棚吧。”李苒答了句,顿了顿,又问道:“多少钱?”
“随姑娘赏。”中年车夫不停的点头哈腰。
“我不赏人,只付车钱,多少钱?”李苒皱眉道。
她讨厌这个随便赏,就象从前,遇到要给小费的时候,回回都让她头痛无比,她穷了二十多年,在赏人这种事上,大方不起来。
“随……”
“再叫一辆吧。”李苒退了一步,和周娥道。
“十……十五……十个大钱,就十个大钱。”中年车夫急忙叫道。
“嗯。”李苒低头,从荷包里数了十个大钱出来,伸手递给车夫,搂起斗蓬和裙子,踩着车夫放下来的脚踏,坐到车上,抬手将车帘子高高挂起。
周娥跳到车前坐下,车夫牵着骡子,往里瓦过去。
虽然这大车也算是步行,不过车夫的步速,比李苒快得太多了,没多大会儿,车子就停在里瓦莲花棚外。
李苒站在莲花棚外,先转身打量四周。
这里果然比城西瓦子热闹多了,莲花棚斜侧,是一个和莲花棚差不多大小的圆形建筑,正锣鼓喧天,两群光着一边胳膊的汉子,你一阵锣我一阵鼓,叫的震天响,大冬天里,生生吼出了夏天的感觉。
不过李苒听不清他们在叫些什么。
莲花棚侧前,一个简直有两个牡丹棚那么大的巨大圆形建筑看的李苒都有几分震撼了。
李苒转圈看够了,才往莲花棚过去。
进棚看戏要买票,这个李苒是熟门熟路了,远远瞄见一扇小门外有张桌子,直奔过去。
小桌旁边,或站或坐有七八个人,个个瞪着两只大眼,直直看着直奔他们过来的李苒。
坐在一把破竹椅上的中年胖子,一眼瞄见紧跟在李苒身后的周娥,一窜而起,一脚绊在椅子腿上,一屁股摔回去,把破竹椅砸的当场散了架。
七八个人中间,有的赶紧拉起摔的狼狈不堪的中年胖子,有的赶紧迎上前,冲着李苒和周娥,有长揖的,有半跪的,还有不停点头哈腰的。
中年胖子摔的动静太大了,李苒看着他被人扶起来,顺着胖子恐惧的目光,侧身看了眼周娥。
周娥背着手,目光冷冷。
李苒调转回目光,看着面前的几个人,“我要个雅间。”
“雅间早没……”
中间一个瘦子懞头懞脑,嘴却快,刚说了几个字,就被紧挨他站着的一个白净面中年人一巴掌拍开了。
“姑娘必定是要上好的雅间,姑娘先请里面喝杯茶,容小人调度一二,也就一会儿。”
李苒犹豫了下,看样子是雅间没了,他这个调度,是要让谁转让一间出来?
这一群人,看来都是一眼就认出她了,她已经如此有名气了么?
李苒看着白净中年人道:“我随便转转,一会儿再过来,要是没有,我明儿再来。”
“是是是,姑娘放心,必定是有的。”
白净中年人连连躬身,看着李苒转过身,脸看着李苒的背影还笑着,已经伸手抓过刚才多话的瘦子,凑到他耳边,先错牙训斥:“下回再敢快嘴胡说八道,老子割了你的舌头!”
“是是是是……”瘦子缩着脖子,一迭连声答应。
“胖子,你赶紧跑一趟马家,他家离这儿最近,跟马二爷说,他那个雅间,咱出十两银子买回来,再告诉他,这雅间,是腾给长安侯府那位姑娘的,快去!”
不等瘦子的是是说完,白净中年人一把甩开瘦子,冲刚才摔了一跤的胖子道。
胖子一边答应,一边甩开胳膊往外跑,这胖子胖归胖,跑起来飞快。
白净中年人再一把揪过个身长腿长的年青人,“你去迎一迎柳二老爷,该在路上了,跟他说,长安侯府那位姑娘要来看戏,给他换个二等雅间行不行,别提银子,一会儿我请大当家的当面致谢。”
“二当家的放心。”年青人甩开两条长腿,跑的飞快。
“你,过来!”二当家的再招手叫人。
……
李苒围着前面最大的那个象棚逛了一圈回来,白净中年人额角带着几粒明晃晃的汗珠子,迎上几步,垂手陪笑道:“都安排好了,福字号雅间,姑娘这边请。”
“多少银子?”李苒没动,看着中年人问道。
“姑娘光临,是小人们的荣幸,哪敢……”中年人话没说完,见李苒厌烦的皱起眉头,话风急转,“三两银子。”
“牡丹棚是五两银子,怎么你这儿反倒便宜?”李苒皱眉问道。
“回姑娘,牡丹棚五两那场,是有桃浓小姐唱小曲儿。
桃浓小姐在莲花棚唱曲儿时,莲花棚最好的雅间,也是五两,次一等二两银的,加到三两,再次一等的一两座,加到一两五钱。散座不加价儿。
其它名角儿,也是这样,看角儿大小,加多加少而已。咱们京城的名角儿,都是靠贵人们养活的。
财喜班刚到京城,这出戏之后,最好的雅间儿,只怕也要五两银子了。”
中年人解释的十分仔细。
李苒嗯了一声,低头从荷包中取了支金页卷儿,递给中年人,“要有找零,最好给我银角子。”
上回买胜景图时,找回的碎银子中间,有一块五厘的银角子,用起来十分方便。
“是是是。”中年人一句多话不敢有,飞快的称了金页子,将找回的一两多银子都挑银角子,找了只茶盘托着,送到李苒面前。
李苒收了银角子,跟着中年人,进了莲花棚。
莲花棚里满满当当,也是一派热闹非凡,只是,这份热闹不象牡丹棚那样一会儿拍手跺脚、震耳欲聋,一会儿鸦雀无声。
这儿的热闹如同梅雨季的雨,一直嗡嗡不断的热闹着,一会儿嗡嗡声扬起,似疾风骤雨,一会儿嗡嗡声又落下去,细细密密如和风细雨。
李苒刚刚坐下,台上锣鼓声起,一层幕布拉开。
一个只有六七岁小孩那么高的红衣小丑一只手飞快的转着把折扇,一只手捂着头,从台后一角窜出来,小丑后面,一个两腮各按了团团一块红胭脂的老旦举着把扫帚追出来,在窄长的台上,一个花样百出的逃,一个千折百回的追。
几丈长的戏台上,硬生生被两个角儿追出了一出跌宕起伏的大戏。
丑角跑到另一边台角,纵身跳起时,李苒才发现矮小小丑有一双长长的腿。
李苒忍不住拍手叫好,这样功力精湛的矮子功,她是头一回见到。
到后面几个帽子戏,李苒觉得她有点儿明白为什么这些叫小艳段了,这小艳段确实色彩鲜艳,跟牡丹棚的那些引客,异曲同工啊。
坐在李苒侧后的周娥,斜眼瞄着看小艳段看的时不时拍手大笑的李苒,突然醒悟过来,这位姑娘,只怕是压根不知道那台上你来我往的是什么东西吧?
嗯,很可能,肯定是这样,这位姑娘到京城前,从来没出过善县那个小院,这男女之间的事,她哪能知道?
她肯定不知道!
要不要提醒她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