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听落花
“到吃饭的时辰了,不知道今天有什么好吃的,有点儿饿了。”
周娥说着,背着手,出了角门,脚步轻快的往厨房吃饭去了。
……
也不知道是不是李苒的错觉,今天这顿晚饭,虽然还是和往常差不多的菜式,可色香味,特别是味道,和往常比,却有着一股子大路货和精品货的明显差别。
同样是一份炝炒白菜,从前就是炒熟了,白菜丝淹在菜水里,今天这份,明显的火候正正好,碟子里一丝儿菜汁没有,菜丝爽脆细嫩,还多了一股子似有似无的诱人醋香。
李苒垂着眼帘,慢慢吃着品着这顿精品菜饭。
吃了饭,头一回坐在炕上,被大丫头小丫头捧着水捧着茶的漱了口,再接过杯茶,李苒再次看向垂手站在门内,一直微笑着的老妇人。
迎着李苒的目光,老妇人微笑曲膝,“禀告姑娘,小妇人姓付,领了吩咐,过来侍候姑娘。”
“多谢。”李苒端直上身,郑重的欠了欠身。
她眼睛所及的变化,应该都是源于这位付嬷嬷了,不知道她领的这个吩咐,是谁的吩咐。
李苒眼帘低垂,抿着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问出口。
看这些变化,吩咐她的,肯定不是那位老夫人以及夫人。
是长安侯吗?大概率不是……嗯,先看看吧。
问清楚和不问清楚,对她来说,有什么分别呢?不管是谁吩咐过来的,她都没有说不的自由。
她没有太多的好奇心。
付嬷嬷看着李苒抿着茶,垂眼看起了书,悄悄退出来,往旁边茶水房查看。
周娥慢慢悠悠吃好饭,喝了几杯茶,要了两瓶好酒拎上,回到翠微居,进自己屋前,先伸头往付嬷嬷屋里看了看。
付嬷嬷从前面回去的时候,周娥已经慢慢喝完了半瓶酒,听到脚步声,急忙伸头往外看,见是付嬷嬷,忙进屋拎起酒,拿了两只杯子,跟着付嬷嬷进了隔壁。
“没想到是你来了。”周娥不用付嬷嬷客气,在炕前的椅子上坐下,放好杯子,正要倒酒,付嬷嬷摆手道:“我当值的时候不喝酒,你自己喝。”
“那我自己喝,你是个讲究人儿。”周娥一句话不多客气,给自己倒了酒,一边抿着,一边看着付嬷嬷问道:“一直在边上侍候着?怎么样?”
付嬷嬷嘴角往下,摇了摇头。
“这位姑娘,其实一点儿也不难侍候,随和得很。”周娥忙放下杯子解释道。
“这就是你不懂了。”付嬷嬷洗了手,沏了杯淡茶,坐到炕上,“要真是个挑剔无比左不是右不是难侍候的,那倒好侍候了,最怕的,就是她这种,万事都不计较。”
“也是,侍候人这事,我真不懂。”周娥一个不懂,认得干脆无比,她是真不懂,也不想懂。“秋月那丫头呢?留着?我看这院里多了好几个生面孔。”
“那是个傻丫头。
我问她姑娘这病是怎么起怎么好的,她说到姑娘烧的两眼凹陷,眼泪就下来了,有这份眼泪,就是个能留下的。
再说,她是这府上老夫人指过来的,我一到,就把她退出去,这不好。
我又挑了几个人,还不够,明天还得再挑些。
这院子里,连上秋月,统共就四个丫头,还有就是随院子的两个婆子,两个粗使小丫头,这怎么能顾得过来?排当值都排不齐全,唉。”
付嬷嬷喝着茶,温声细语,说到最后,叹了口气。
“这位姑娘,什么都能自己做,跟我们这些当兵的一个样儿,真是。还有,她耐性极好,我还真没见过比她更能耐得住性子的。”周娥喝着酒,感慨道。
“看出来了,唉,这一条,比万事不计较还要难上几分,她又是个极少说话的,看起来心机也深,喜怒不露在外。唉,就光沏茶这一件,我看哪,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摸得清她的脾胃。”
付嬷嬷连叹了几口气,看起来颇为发愁。
周娥看着付嬷嬷,片刻,咯的笑出了声,“难得看你因为侍候人愁成这样。我跟你说,这个茶,她是真不计较。”
周娥欠身往前,认真郑重。
“我跟在她身边这些天,她真是什么茶都能喝,白水也一样,还从不计较冷热,热了就吹一吹,冷了就冷了喝,真跟我们当兵的一样,能喝就行了,哪有什么讲究?
我看她喝不喝那些茶,不是因为茶,只看渴不渴。
还有,她很节制,再渴也是慢慢喝,这你知道,象我们一场仗打下来,活着回来了,最忌讳狂喝狂吃。
她不管多渴,只要喝得差不多了,就不再喝了,难得的很。”
“可不能这么想。”付嬷嬷仔细听着周娥的话,眉头蹙的更紧了,再次叹起了气,“因为她不计较,这侍候的人就不用用心了?要是这样,这侍候人,不就成了拨一拨动一动,不拨就不动了?这还叫侍候人?”
“这话也是。”周娥拧起眉,仔细想了想,同情的看着付嬷嬷,“要是这么说,您这差使,可真够难的,不是一般的难。”
周娥再想了想,替付嬷嬷叹起气来。
……
李苒躺在床上,凝神听着外间的动静。
临睡前,那位付嬷嬷说:小云手脚轻,今天夜里先让她在外间当值一夜,这屋里要是不派人当值,人就都在后院和前院,离得太远,姑娘夜里要是有点什么事儿,只怕一时半会叫不到人,要是那样,就是大事了。
她没反对。
外间的小云确实手脚很轻,她几乎听不到她的动静。
李苒将手垫在头下,看着窗外微微有些晃动的灯笼的红光。
这位付嬷嬷的来历,她不愿意深想,也不用深想。
她来,是因为她病的那一场,感冒这病太寻常了,可这是从前那个科技发达的时候,现在,这会儿,在这里,感冒,好象是叫伤寒的?好象不算小病。
周娥替她请的是太医,是这里规格最高的医生了吧,相当于院士?
头两三天,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一天来三趟。
他们怕她死了。
她要是这会儿就病死了,他们不光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怕还要担上不知道多少种猜测,比如说她是被他们害死的。
所以,就来了位付嬷嬷,把她照顾的、养的更好一些,以及,她这间屋里,就是睡觉,也得有人看着。
这样也挺好。
李苒抽出手,挪了挪躺好,闭上了眼睛。
第47章 醴泉观
荣萱院里,陈老夫人的目光从垂手退出的秋月身上收回,看向张夫人。
“你看看,这叫什么事儿?”陈老夫人将手里的杯子重重拍到炕几上,“不过是病了一场,伤风发烧,那不是常事?
自己熬过来怎么了?咱们那时候,我那时候,你那时候,病过多少回?哪一回不是这么熬过来的?她这还有汤有水有人侍候着呢,想当年,咱们有什么?
我明天就去请见娘娘,得好好跟娘娘说说这事儿!这算什么?”
“那时候,我有阿娘,阿娘有我。”张夫人站起来,换了杯热茶,捧给陈老夫人,“这会儿毕竟不是咱们那时候了,咱们这是座侯府了。”
“你看你这话说的!”陈老夫人一句话没说完,一声长叹。
“阿娘,算了。”张夫人坐回炕前扶手椅上,“我只是不想看到她,别的……哪一件事都怪不到她头上,她也是个可怜人不是?”
陈老夫人看着张夫人,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只是又一声长叹。
“曹家老太太说的那些话,都对,是那么个理儿,我也都知道,可我这脾气,阿娘知道我,死拧,阿娘从前常说我,钻到牛角尖里,就窝死在那里出不来了。
我没别的,就是不想看到她,别的……她也是个可怜人不是?”
张夫人声音低缓,抬头看向陈老夫人。
“往后,她的事,阿娘就交给老二媳妇吧,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计较这些,再怎么,我也是上了年纪,有儿有女的人了,不犯着难为一个孩子。
她是李家姑娘,长安侯府李家四娘子,这都对,是该这样。我不过就是不想看到她。”
“让她入族谱,这是太子的话,我……”陈老夫人欠身,伸手按在张夫人手上,眼泪下来了。
“阿娘,就是没有太子的话,她也姓李,也是您的孙女儿,是这长安侯府四娘子,我不计较这个,我就是,不大度,我不想看到她,别的,都没什么,阿娘,往后,咱们不提这个了。她那里有什么事,就让老二媳妇去张罗,阿娘要是有什么事儿,也只管吩咐老二媳妇。”
“好,好!”好一会儿,陈老夫人哽声答了句。
……
天色放亮,李苒一觉睡醒,躺平伸展了几下胳膊腿,刚要坐起来,就听到在外间当值的那个小云的声音。
“姑娘醒了?”
李苒坐起来,小云紧两步进屋,半跪在床前,给李苒穿上鞋子。
小云站起来,李苒翘起两只脚尖,动了动,站起来往净房进去。
要是她再多坐一会儿,沐盆漱口水什么的,大约又要跪着举到面前了。
这样的侍候之下长大,怪不得那些什么三代穿衣四代吃饭的资深贵族一旦落了魄,就是生不如死。
李苒洗漱出来,付嬷嬷已经垂手侍立在外间了,看到李苒,微微曲膝笑道:“小云说姑娘夜里睡得沉,只丑初前后醒了一会儿?”
最后一句醒了一会儿,尾音略略往上,似乎是疑问,又似乎是不确定。
“是醒了一会儿,不知道什么时辰,小云有心了,嬷嬷费心了。”
李苒领会到了付嬷嬷那微微往上的尾声,回答了付嬷嬷的疑问。
“姑娘夸奖了。”
付嬷嬷很明显的舒了口气,笑容更浓,接着道:“昨晚上,瞧着姑娘象是多吃了几口炝炒白菜,想着姑娘许是爱吃清爽些的。
今儿早上,我让厨房拌了香油芥菜丝,翡翠菜心,炒了芹菜羊肉丝。
昨儿晚上就让她们熬了清鸡汤,早上拿鸡汤熬了碗粥,又下了碗银丝面。
早上采买上买到些极新鲜的韭菜,就让她们又做了几只韭菜篓子,不知道姑娘爱吃什么,就多备了些。”
“嬷嬷费心了。”李苒的话顿了顿,后面一句不用这样费心,她能吃饱就行了,在嘴边犹豫了片刻,垂眼改口道:“嬷嬷不用太费心,不过一饱而已。”
“姑娘这话极是,这是姑娘高贵大度,可下人们,要是因为这个就懈怠了,那可就不应该了。”付嬷嬷微微欠身。
李苒微笑垂眼,没再答话。
她对她没有要求,这是她对自己的要求,精益求精者的动力,都是来源于内心,而不是外界的压力。
这顿早饭,李苒吃的比平时略慢。
一来时辰还早,二来,付嬷嬷既然花费了那么多心思,她总要好好品一品。
用猪八戒的方式吞食米其林三星大厨的手艺,那是对大厨的极大不尊重。
付嬷嬷站在旁边,仔细而又不易觉察的看着李苒吃这顿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