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听落花
这顿早饭和昨天的晚饭一样,都是和平时差不多的菜式,不过一个恰到好处,吃起来的差距,就离的太远了。
李苒吃的很愉快。
口腹之欲,果然是人的本能所在,一个吃字,给人带来了多少愉快啊。
吃了饭,李苒抿了杯茶,出了上房,往厢房去挑衣服。
她的衣服现在已经极多了,秋月和她说了一声,就把衣服一架子一架子的堆放进了东厢房。
反正她这间小正院,东西两边四间小厢房都是空着的。
付嬷嬷跟进厢房,看着在挂满新衣服的架子前翻翻看看的李苒,试探问道:“不知道姑娘今天要去哪儿随喜?”
“去醴泉观。”李苒的回答之爽快干脆,超出了付嬷嬷的预料。
“醴泉观在城外,旁边有座小山,这会儿山上肯定已经春色盎然,新春嫩绿,姑娘看这件可好?”
付嬷嬷上前,拎起件妃色底,绣了一大枝折枝桃花的斗蓬。
桃红柳绿是多么娇嫩。
李苒听着付嬷嬷的话,看着斗蓬,头一个想起的,就是桃红柳绿这个词。
“好。”李苒微笑,往后退了半步,让出整排的衣服,“烦劳嬷嬷了。”
付嬷嬷露出喜色,往前一步,又替李苒挑了短袄长裙,递给小丫头,再从旁边柜子上堆成了堆的香袋荷包丝绦等等中挑挑捡捡了几样。
回到上房,小丫头给李苒梳头,付嬷嬷又从李苒那几大箱子各色首饰中,挑了枝大红宝的步摇。
梳好头,付嬷嬷和两个丫头一起,亲手替李苒换上衣服,退后几步,仔细看了看,十分满意。
这位四娘子,好看也就罢了,这份举止、这份气度,实在难得。
昨天李苒和桃浓约了今天要去醴泉观看太学的学生会文,顺便赏春这事,周娥坐在旁边,当然是听的一清二楚,在李苒出来之前,周娥已经等在了上房廊下。
付嬷嬷先一步出来,打起帘子,周娥看着稍稍提着斗蓬,迈出门槛的李苒,眉梢微挑。
她今天这一身衣服,肯定是付嬷嬷挑的,若论挑衣服配颜色,这位姑娘那眼光,可实在一般得很,今天这一身搭配得很,是真好看,衣服好看,人更好看。
真是人是衣服马是鞍……嗯,对了,朱战那个新马鞍不错……
周娥愉快的从李苒想到新马鞍,不过这没耽误她和付嬷嬷欠身颔首致意顺便道别,转身跟在李苒身后,往二门过去。
付嬷嬷送到院门口,看着两人走远了,慢慢舒了口气。
这位姑娘不光不挑剔,还极能替别人着想,这是个极难侍候,也极好侍候的。
高贵之人,终归高贵。
付嬷嬷出了一会儿神,交待了跟出来的小云几句,下了台阶,去寻二奶奶曹氏了。
姑娘这间小院,得好好收拾收拾,还有这院里的丫头婆子,还是不够,她得再好好挑些人。
李苒刚迈出月洞门,二门管事雷嬷嬷急步迎上前陪笑道:“姑娘的车子已经备好了,车子是昨儿付嬷嬷看着挑的,说是先挑一辆用着,姑娘也知道,咱们府上好车子少。
车子里面的褥垫陈设,也是付嬷嬷看着布置的,刚刚付嬷嬷又让人送了些茶水点心,都放到车上了。”
李苒站住,微微侧头,一边凝神听着,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大车。
雷嬷嬷一边禀报,一边瞄着李苒,却没能从李苒脸上看出什么表情。
李苒听完,嗯了一声,看着大车没动。
这意思,是不是说,从今天起,她就是有车一族了?
周娥早已经站到了大车旁,迎着李苒的目光,手指往车上点了点,示意李苒上车。
李苒踩着脚踏,上了车,周娥跳到车前板上坐下,吩咐垂头赶过来的车夫,“去醴泉观。”
李苒半跪在车里,打量着车厢。
车里很宽敞,甚至比她从善县进京城时的那辆车还要宽敞些,也很暖和,李苒没看到炭盆,取暖的东西,李苒只在车前小桌上,看到扣在红铜底座上的一只小小的熏炉。
熏炉一边,放着红铜茶窠,另一边,放着一只长形的铜匣子。李苒欠身过去,掀开匣子,里面放着七八样点心。
熏炉茶窠和点心匣子在红铜底座上连成一体,紧扣在桌板上,从红铜底座到茶窠匣子,摸起来都是热热的。
李苒低头看向桌子下,伸手摸了摸,果然,桌子下面也很热,炭盆大约是放在车厢板下面了。
李苒脱了斗蓬,略折了折放好,倒了半杯茶捧着,在微微的晃动中,往后靠进松软的靠垫堆里,舒服的呼了口气。
这样的享受的日子,要是再能安安稳稳过上半年一年,她还能再从容忍受从前的艰难困顿么?
嗯,她又犯了悲观主义的错误了,人活着,要往宽处走往好处想,也许,以后她这日子,会越过越好,越过越精致呢?
眼下,且好好享受。
车子走的不快,不过醴泉观并不算太远,巳正过了没多大会儿,车子就停在醴泉观外。
李苒抱着斗蓬下了车,抖开斗蓬,一边披上,一边打量着四周。
桃浓从醴泉观门口急步迎上来,“我看这车上挂着长安侯府的徽记,就没敢想,真没想到是姑娘的车子。姑娘今天这衣服……是姑娘今天真好看。”
“我也有车了。”李苒听桃浓说车上挂着长安侯府徽记,她就没敢想,忍不住笑,指了指已经被车夫拉走的大车,“早上刚知道,要不然,昨天就约上您一起过来了。”
桃浓先哈哈笑起来,“姑娘这话……也有车了,哈哈哈哈,也是也是,也有车了,姑娘爽快。
就是昨天知道也不用,昨儿别了姑娘,我就先过来了,在那边桃花洞,和一个姐妹聚了一晚,喝了半夜的酒,姑娘听说过桃花洞吗?”
桃浓问着李苒,却从眼角瞄着周娥。
周娥背着手,仰头看着醴泉观后面那座已经碧翠起来的小山,仿佛没听到桃浓的话。
“没听说过,桃花洞,是瓦子之类的地方吗?”李苒看到了桃浓斜向周娥的目光,却没看周娥,只看着桃浓说话。
“也算是……还真不能算。”桃浓让着李苒往醴泉观进,一句话里多一半都是笑,“桃花洞从前是座女观,这个从前,很从前了,没有上百年,也有几十年吧。后来么,有人买了那个地方,开了座妓院,叫桃花洞。”
李苒呃了一声,跟着笑起来。
这名字可真好。
周娥回头,斜了眼笑的内容丰富的李苒,嘴角往下扯了扯。
光知道跟着傻笑,等她知道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怕就笑不出来了。
桃浓瞄着周娥一路往下扯的嘴角,再顺着周娥的目光瞄向李苒,笑的更厉害了。
她也大略知道些这位姑娘以往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不过,凭着她那份从不出错的直觉,她几乎可以肯定,女人家该懂的,这位姑娘都懂。
这可真是位有意思极了,也可爱极了的尊贵小姑娘。
她很尊重她,不过,她更喜欢她,特别喜欢和她说话,虽然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可她和她说话,却能象和同龄人一样,敞开而坦然的说很多话。
她也喜欢看她笑,比如这会儿,看着她笑成这样,她真是觉得有意思极了。
她笑什么呢?笑桃花洞从前是座女观,还是笑桃花洞这个有意思的名字?
十有八九,是因为这个桃花洞吧。
当初,她也是笑了好久。
第48章 你看我我看你而已
桃浓微微提起裙子,进入醴泉观那道高大的牌坊一般的大门前,抿着笑,冲李苒摆了摆手,示意不能再笑了。
李苒跟进去,转头打量着四周。
这座醴泉观依着后面一座小山山势,傍着山旁一条水流颇急的溪水,依着山势,靠着苍劲的古树,建筑错落随意,和山水古树融为一体,处处都透着股子不拘小节,随意自在而生机勃勃。
“姑娘虔诚吗?”桃浓看着李苒问了句。
李苒摇头,她很虔诚,不过她的虔诚不在那些石像建筑上。
“那咱们就不进大殿了,从那儿绕出去,绕一条远点的道上山,从那条道上走一趟,这上山路的美景,也就看全了。
山上那个地儿,是我这几年挑了又挑,最好的一块地方了。”
桃浓说到最好的一块地方,冲李苒眨了眨眼。
“从那儿看他们会文,视野最好不过。”桃浓说着,再次瞄向周娥。
周娥背着手走在前面,却好象背后长了眼睛一般。
“你不用老瞄我。
想当年,有个小伙伴重伤快死了,说活了一辈子,没见过女人乃子是个什么样儿,我当场就脱了衣服给他看。
不就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什么大事。”
桃浓被周娥这淡然无比的一番话,说的呃了一声,晚了李苒半拍,也大笑起来。
三个人绕出醴泉观,沿着曲折而缓平的青石山路,慢慢走着,赏着景,说着话,往山上走。
上到桃浓挑好的地方,李苒看的眉梢高挑。
那是块稍稍往外突出的山崖,前面斜对着醴泉观,后面的一片树林新绿绽放。
小小一块地方,用步障围了三面。
步障之内,铺着极大一块墨绿厚毡毯,毡毯两边压着两只厚沉的红铜炭盘,炭火红旺。
毡毯中间放着三把舒适的圈椅,圈椅上铺着松软的厚垫子,靠着步障,七八张矮几拼在一起,上面放满了点心吃食。
旁边摆着茶桌茶炉,两个四十来岁的利落婆子,一个让进三人,再将步障移回去,一个忙着煮水焙茶。
周娥背着手,走到山崖边上看了看,转身回来,从那些点心吃食中挑了碟子瓜子,把最右边一把椅子往山崖边拖了点儿,坐下,看着山下会文的人群,嗑起了瓜子。
“姑娘请坐。”桃浓不管周娥,也不看周娥了,将李苒让到中间坐下。
醴泉观里的文会,应该已经开始一会儿了。
放眼望去,至少过百的长衫士子们,三五成群,在醴泉观里四散漫开,再从观里漫延出来,在阳光下,或围坐说话,或提笔写字,但多数是三个五个,十个八个的聚成一堆,围着一个两个衣着鲜丽的女伎说着笑着。
李苒看的惊讶,这是会文?
“这样的文会,除了银子太少,别的,哪儿都好。”桃浓坐到李苒旁边,点着山下笑道:“你看,就是说说话儿,连敢扯衣服的都没有。就是说话儿,也是有分寸的不得了,只有你调笑他的。”
“都是太学的学子?那些呢?老学子?”李苒一堆一堆的看着,笑问道。
“太学哪有老学子?那是教授,哪,那位就是王祭酒,王家那位六娘子的父亲。”桃浓指着站在长长的桌案边,正拎起张宣纸仔细看的中年男子。
李苒微微欠身,仔细打量着王祭酒。
个子中等略高一点,不胖不瘦,留着两寸来长的胡须,气度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