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听落花
吴嫂子送进来猪头肉,包子和汤粥进来。
李苒闷头吃包子,周娥闷头吃猪头肉。
两人吃好出来,走出好长一段路,周娥突然道:“这天儿还挺早,你要是不累,咱们去瞧瞧桃浓回来没有,她家离这不远。”
“嗯?好。”李苒一个怔神,随即想到吴嫂子的事,桃浓肯定最清楚,立刻点头。
周娥带着李苒,从一条极小的巷子穿过,再过了一条巷子,到了青砖红门的一扇如意院门前,周娥上前拍了拍门环。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开了门,看到周娥,急忙冲院里叫道:“大姑娘,是周将军!”
“谁?”桃浓的声音刚落,人已经冲了出来,“怎么是你们?咱们出去说话。”
桃浓一把推进妇人,跨出门槛,反手带上门。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周娥伸头往院子里看。
“我跟男人上床都能见人。”桃浓一把扯过周娥,推着她下了台阶。
周娥被她这一句话怼的哈哈笑起来。
“我是个懒人,”桃浓看着李苒解释,“买下这院子后,就招了一家子琴师住在厢房,我不收他房租,这婆娘就替我打扫打扫,洗洗衣服什么的,这婆娘什么都好,就是舌头长了点儿。”
“人没有十全的。”周娥接了句。
“就是这话儿,她舌头长,好在从不无中生有,也就是避着她点儿,凡事不让她知道就是了。你们怎么来了?”桃浓这才想起来问周娥和李苒怎么来了。
“我们刚从吴嫂子那里吃了猪头肉过来。”李苒看着桃浓道。
“嗯?那怎么啦?”桃浓莫名其妙,不等李苒和周娥答话,噢了一声,“她又挨打了?她三天两头挨打,不算什么事儿。”
“不是说,钱都是她挣的?”李苒皱眉道。
“都是她挣的怎么啦?”桃浓斜着李苒,“我跟你说,这女人受不受气,强不强,跟钱是谁挣的,可没什么相干的。
我那院里那一家子,钱全是那琴师挣的,他在家,放屁都不敢大声。”
“这话是。”周娥看着李苒道。
“吴嫂子是跟我差不多时候,前后半年吧,逃到这京城的。
她从前怎么样,我没听她说过,她这个人话不多。就是从把她说给白老头的宋媒婆那儿听到了些,宋媒婆说是她自己说的。
她是从小当厨娘养大的……瘦马你听说过没有?”
桃浓看着李苒,问了句。
李苒点头。
“她长在养瘦马的人家,专攻厨艺,后来被卖到一家大户人家,再后来兵荒马乱,她就逃到了这京城。
到京城时,她那闺女还抱在怀里。
我不知道她怎么不去找户人家当厨娘,非得找个人嫁了。
白老头那时候刚死了老婆,留下两个儿子,家里穷的叮叮噹噹,爷儿仨饿的精瘦。
现在,爷儿仨都吃的肥头大耳,皮光水滑。
大儿子今年三十一,小的二十三了,都风风光光成了家,一大家子,都靠那家脚店养活。
从我认识她那时候起,白老头就成天打她,开始我给她出主意,还替她出面打过白老头几顿,不过,她自己立不起来,那就什么都没用,后来我就不管了。”
李苒听的沉默,周娥叹了口气,也没说话。桃浓也不说话了。
三个人并肩走着,拐进条热闹街道,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吴嫂子的那份灰暗,渐渐消退在喧嚣热闹之中。
每个人的苦难,都仅仅是自己的苦难。
……
曹茗回到府里,径直往正院去给太婆吴老夫人请安。
吴老夫人听曹茗说到今天被李清宁和霍文灿拉着去听戏,正好碰到了李家四娘子,笑起来,“李家那个四姐儿,是个好孩子,我挺喜欢那孩子的,你仔细说说。”
“是。”曹茗跟着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着李家三娘子和忠勇伯忠毅伯府两位小娘子也碰巧到了之后,怎么怎么的热闹。
吴老夫人侧耳凝神,听的十分专注。
听到李家四娘子借着方便,一去不返,吴老夫人上身往后,靠进靠枕里,笑起来。
“太婆笑什么?笑李家四娘子这个遁法?不能怪她,当时实在是……我也想逃了。”曹茗见太婆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解释。
“我不是笑四姐儿逃了,我是……就是觉得这份热闹有意思。”
“是有意思,可也挺……”曹茗摊着手,“根本没法听戏不说,那些话,无知而不自知。”
曹茗顿了顿,看着吴老夫人,落低声音道:“想想王家三郎,真是怪可怜的。”
“王家嫡支,三支,已经从根上折断了两支,还是最有出息的两支,唉。”
吴老夫人低低叹了口气。
“如今这一支,三个儿子,老大今年才不过三十岁,已经做了三年的安抚使,这一任之后,再做一任,调回京城,只怕就是个尚书了,也许不到四十岁,就能入阁拜相。
老二虽说腿不好,可这个腿不好,做士林领袖,倒比那腿好的,还要便宜不少。谢家老爷子又极力捧他。
五年十年之后,他这个学问大家,士林领袖,就能深得人望,站稳坐牢,在士子中间,举足轻重。
这样一朝堂一士林,十年之后,王家就能重新站回从前的位置。
王家积蕴深厚,再往后,就不怕了。”
吴老夫人细细的教导着小孙子。
“这中间,要说缺什么,那就是皇上和太子的信任。
王家老二极力交好谢将军,只怕一多半,是为了这份信任,王家老三这门亲事,也是为了这份信任,和长安侯府结亲,是王家的态度。
王家三哥儿过于书生气,前程有限,能为家族做的,也就是结这门亲事了。
生在这样的人家,一生下来就手可摘星,自然,也是要付出的。
咱们家,也是这样。”
“孙儿记下了。”曹茗郑重答道。
“嗯,李家那位四姐儿,怎么样?我觉得那孩子挺有意思。”吴老夫人笑着转了话题。
“是挺有意思。”曹茗笑起来,“高家二娘子说牡丹花儿怎么可能香,她一巴掌捂在脸上,我差点笑出来。
后来她说要更衣,那样子,简直就是落荒而逃,是有意思!”
“果然是个好孩子,长的也好看?”吴老夫人一脸笑看着孙子。
“嗯。”曹茗有几分不好意思,“好看得很,我就扫了几眼,多看就失礼了。”
“那倒是。这孩子是个可怜的,以后,你能留心就多留心些,能照顾,就多照顾些,就当是替太婆照顾她。”吴老夫人笑眯眯交待道。
“好。”曹茗答应的极其爽快。
第70章 一份感觉而已
夜色深垂,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李苒坐在廊下,喝着杯凉凉的桂花醴酒,看着微微摇动的灯笼下,细密的雨丝。
她喜欢看雨雪,是从她入伍后开始的。
到现在,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她头一回发觉下雨天的惬意美好,是新兵训练第十天。
那天下起了雨,她们就歇了一天,班长叫她们到厨房帮忙包饺子。
窗外大雨如瓢泼一般。
她站着擀饺子皮,笑个不停的看着围了一圈的同伴夸自己包的饺子好,说别人包的饺子统统不是正宗,看着她们笑成一团,把饺子包的一团糟,偶一抬眼,看到窗外如注的暴雨,她头一回发现,这落雨真美。
后来她到了特训营,越是狂风暴雨,冰冻雪暴,越是要训练,她还是觉得雨雪很美。
她可以在雨雪泥泞中肆无忌惮的摸爬滚打,不用担心衣服脏了坏了怎么办。
训练结束,冲进温暖的宿舍,有热热的水,从头到脚痛快的洗,有热热的饮品,有热热的饭菜,有什么理由不美好呢?
入伍前她厌恶雨雪,不过是厌恶雨雪带来的困难和痛苦罢了。
现在,眼前,这细雨如梦如雾,美极了。
李苒直看到夜深,才站起来,进屋睡下。
细雨一连下了三四天。
雨停云散时,财喜班的新戏,正好又唱回头一场。
李苒决定再去听一回,这一次,总不能再一个接一个的巧遇了吧。
霍文灿和李清宁一早上就出城查看下了两天暴雨的汴河上游,李苒这场戏,听的舒舒服服。
从象棚出来,李苒犹豫了片刻,看着周娥道:“去八仙楼吃荷叶鸡?”
周娥斜瞥着她,点头。
车夫赶着车,慢慢悠悠到了八仙楼,李苒和周娥慢慢悠悠吃好喝好出来,暮色已经垂落下来。
“吃的太饱,走走吧。”李苒交待了一句。
“嗯。”周娥斜着她,片刻,移开目光,背着手,走几步斜一眼李苒,眉头微蹙。
过了万寿观,看着前面一片黑暗,李苒脚步微顿,心底那股期待涌上来,让她有了几分迫不及待。
巷子口的面馆灯笼明亮,灶火红旺,瘦瘦的老妪正将一把细面抖进翻滚的锅里。
灯笼下没有小厮,面馆内只有一个汉子,响亮的吸着酒。
李苒越过面馆往前,过了那条横过来的巷子,又走出去很远,巷子里只有她和周娥的脚步声,以及后面的车夫,和那匹拉车的马。
远远的,已经能看到孝严寺的灯火了,李苒只觉得腿脚酸软,浑身疲惫,她走的路太多了。
李苒站住,上了车,坐在车上,看着孝严寺的灯光过来,再过去,怔怔忡忡。
不过是一回两回的巧遇……
她没想别的,不过就是想看看,是不是又能巧了,她只是,很想念那份踏实有靠的感觉。
周娥沉着脸,目无焦距的看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