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云深
儿子要抱,于成钧自然高兴,张臂将他接了过去。
陈婉兮自是不好阻拦,便将孩子递了过去,看着豆宝在于成钧身上爬来爬去的甜腻样,心中有些涩涩的。
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子,更不必说养育时的艰难,眨眼的功夫就和他父亲好上了。
梁氏依照陈婉兮的吩咐办好了事,便走了过来,见了这幅场景,便笑着说道:“王爷,您不知道,这几日娘娘私下没少教小世子认父亲。爹爹这个词儿,小世子总也说不好,娘娘便反复的教,白也念夜也念,小世子这才记住。王爷离家久,孩子一面也没见过,乍然见了要亲近,还不容易呢。”
梁氏这番话,便是有意推陈婉兮一把。好容易今儿有这么个和乐融融的好时机,她可不想娘娘错过。
陈婉兮晓得她意图,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
于成钧抱着孩子,浓眉一抬,看着陈婉兮道:“果然如此?”
陈婉兮抿唇浅笑:“王爷是宝儿的父亲,孩子和父亲亲近,是情理之中的事。”说着,她抿了抿唇,又道:“王爷送来的布老虎,宝儿十分喜欢。妾身仔细看了,花样新奇,做工也精巧,京城里难得见这样的东西。那日、那日妾身是以为孩子是被这物件儿吓哭的,方才口不择言。顶撞冒犯了王爷,还请王爷宽恕。”
于成钧一挑眉,目光炯炯的看着陈婉兮,心中暗道:这还真是难得,她竟然也有低头的时候?
陈婉兮侧首,看着自己的衣襟,避开了他的目光,说道:“王爷这时候回府,想必还没有吃饭?”
于成钧答道:“才从宫里出来,立马了就回来了,上哪儿吃饭去?”
陈婉兮点头道:“既这样说……”
她话未说完,于成钧便打断她道:“你们想也还没吃,爷就在这儿,跟你们母子一道吃饭。”
陈婉兮原想说把饭送至书房,好叫他回去,不料他却先开了口,只得点头道:“那么,便如王爷所说。”说着,遂吩咐下人将饭食端来。
因于成钧留在上房,陈婉兮往昔用的小炕桌便安置不下了。丫鬟们将堂上的一张嵌琉璃面红木圆桌腾了出来,把布置了碗筷菜碟,方才过来请两位主子。
王爷与王妃一道落座,于成钧一瞧席面,顿时乐了。
一桌饭菜分了两面,一边是整盘整碗的馒头菜肴,另一面则是精致考究的小菜粳米,可谓是泾渭分明。
显然,这是依着两个主子的口味布置的。
陈婉兮不觉什么,她和于成钧既吃不到一起,如此分开倒也好。
然而于成钧乐完却有几分不悦了,何必分的这样清楚?这饭吃不到一锅里,觉睡不到一张床上,算哪门子的夫妻?
陈婉兮不知他在想什么,今日她起的早,为着各种琐事忙碌了半日,至此时早已饿了。她口味清淡且偏甜,今日上的冬瓜盅、梅酥肉、荷花豆腐、火腿煨三笋都极合她的胃口,另有一大碗山药野鸭汤。反观于成钧那边,依旧是四大盘子菜肴,切成大块的烧鹅、整只蒸熟的鸡,一大盘炒时蔬,一盘红油焖肉,再则依旧有一大筐的白面馒头。
自从那道虎皮尖椒酿肉馅儿得了于成钧的赏识,厨房掌勺大厨老刘自谓碰到了知音,更是卯足了全身力气,每日费劲心思烹调辣味菜肴奉与王爷。于成钧饶是喜欢辣口,也受不了日日如此,今儿一瞧桌上又上了一道红彤彤的肉食,顿时胃里一阵抽搐。
他抬头睨了陈婉兮一眼,他这个媳妇素来小心思多,这不会又是在蓄意整他吧?
陈婉兮恍若不觉,她将豆宝抱在怀中,端了一碗羊奶山药糊喂给孩子吃。
喂了两勺子,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向于成钧浅浅一笑:“王爷,妾身素来口轻,又喜繁复调制的菜肴。菜色不入王爷的眼,可妾身偏又不能改过,只得如此,还望王爷不要见怪。”
果然如此!
他没有猜错,她就是在报之前大饼的一箭之仇。这女人真是他所见过最记仇的人,一件小事能唠叨到如今。
于成钧瞧着她明亮的眸子,爽朗一笑:“众口难调,也是平常事,爷怎会为这种小事见怪?”一语未休-->>,他话锋一转:“只是,婉兮没吩咐厨房给爷预备汤水啊。”
陈婉兮一怔,正想吩咐,于成钧却已先说道:“不必费事了,爷瞧你面前的那碗鸭子汤甚好,劳烦王妃给爷盛一碗罢。”
陈婉兮微微一顿,浅笑了一下,吩咐丫鬟取了一只描金青瓷小碗过来,果然亲手盛了一碗鸭子汤递给于成钧,又道:“是妾身思虑不周了,王爷海涵。”
于成钧端过碗去,也不畏烫,咚咚饮尽,将碗重又递给陈婉兮:“这汤好,极鲜!劳烦王妃再盛一碗。”
陈婉兮却并未接碗,她看着于成钧那张粗犷且状似毫无心机的脸,微笑道:“王爷,妾身还要喂宝儿吃饭。这差事,不如交给丫鬟来做吧。”说着,便吩咐了一声:“红缨!”
靠墙并排而立的丫鬟中,一穿红衣比甲的少女应了一声,快步走上前来,接过碗去盛汤,转而送到于成钧面前:“王爷,请用。”
于成钧听这话音清脆陌生,不由抬头打量了两眼,只见这丫鬟面目生疏,长相倒是俏丽,且甚是年轻,便问道:“你这房里,又添了人了?之前服侍你的那个陪嫁,叫柳……柳什么来着,听说犯事被你打发了?”
陈婉兮没想到他居然还惦记着柳莺,心思便想岔了,遂说道:“这丫鬟手脚不净,之前就在府中欺诈下人,骗取他们的赏赐出去卖钱。如今,竟偷盗妾身的首饰,被抓了个人赃并获。这样的人,妾身不能留在府中,预备打发她到天香阁的脂粉作坊里做工。”说着,顿了顿又道:“有一件事倒是要告诉王爷,妾身已认了琴姑娘做义妹,她也很情愿。往后,琴姑娘便算是咱们王府的小姐,可以名正言顺留在府中了。”
于成钧倒有几分讶然,放了碗筷,看着她道:“婉兮,你……”
陈婉兮正色道:“或许内宅之事,在王爷眼中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事。但妾身以为,积羽沉舟,这等小事亦往往能绊倒一个人。琴姑娘既非王爷的妾室,她无名无分如何在王府中长留下去?妾身在闺阁中时,曾听闻礼部侍郎周大人因内帷不清,被参奏君前,险些罢职。妾身不懂朝堂之事,但如若有人以此为由,向皇上参奏王爷,于咱们王府怕是无益。”
于成钧不语,默然听她说话。
陈婉兮又道:“往后,如再有此类事宜,还望王爷尽早告知妾身,妾身也好有个预备。也不至再弄出之前的笑话,传扬出去,更不好收场。”
于成钧静静听着,一时里屋中唯有陈婉兮那脆亮的嗓音。
半晌,他忽然道了一句:“婉兮,谢谢你!”
陈婉兮微怔,旋即莞尔一笑:“妾身分内之事,王爷何必言谢?”
于成钧却不言,琴娘一事,他的确思虑不周,也是自谓小小一个女子,左右不了大局,替兄弟照料一段时日也不当什么。
然而陈婉兮此举,倒是解了他的困局,琴娘既成了她的义妹,身份自然比以往抬了许多,向外既好解释,往后也好说亲。
到底是一家主母,在这样的事上,考虑的详尽周全。她的确才干出众,于成钧豁然醒悟,这两三年来处境艰难之下王府还能如此井井有条,根由在哪里。
于成钧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陈婉兮猝不及防,微微羞窘,脸上一热,低声道:“王爷,这大庭广众之下……”
于成钧不理这话,将她的手牢牢握住,动容道:“婉兮,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王妃。”
陈婉兮微讶,转而微笑:“谢王爷夸赞了。”
夫妻两个说话,便忽略了豆宝。
豆宝坐了片刻,不安分起来,瞧见他爹那边那碗红油焖肉,红艳艳的煞是好看,便张着小手呀呀叫起来:“要……”
陈婉兮抱住他,哄道:“宝儿乖,那是你爹吃的。你还小,不能吃。”
豆宝忽闪着大眼,吃着小手,又说:“宝儿要!”
于成钧便拿筷子在菜汤中蘸了一下,递了过去:“怕什么,叫他尝尝又不会如何!”
陈婉兮不及阻止,豆宝已经张开小嘴舔了一下,顿时小脸一拧,伸着舌头,吚吚呀呀的叫了起来。
陈婉兮嗔怪的瞪了于成钧一眼,斥道:“孩子还这么小,哪里吃的了这个!王爷取乐,做别的去!”说着,就张罗着倒水给豆宝。
熟料,豆宝倒是没哭,小脸拧了一会儿便舒展开来,又拍手道:“还要!”
陈婉兮当真讶异非常,低头问道:“宝儿,你喜欢?”
于成钧倒放声大笑起来,又道:“好,不愧是爷的儿子!跟老子一个脾气!”
陈婉兮抬头睨着他,心里倒有些酸溜溜的滋味。
一顿饭,吵吵闹闹的吃完了。
吃过了午饭,豆宝要午睡,便被乳娘抱了过去。
陈婉兮坐在屋中看账本,又一一打发来回事的各路管事。
于成钧吩咐玉宝把整匣的公文都搬到了这边,连着自己日常使用的茶盅文具等物,大有要搬进这屋里来的意思。
陈婉兮瞧着,也没有发话。
于成钧在这屋里直盘桓到傍晚,夫妻两个又一道吃了晚饭。
陈婉兮想把回府探亲一事提出来,待思来想去总不知怎么开口,她这一世不会求人,尤其是求男人。
夜里,直过了掌灯时分,于成钧依旧没有走的意思。
陈婉兮哄睡了豆宝,交给乳娘抱了过去,便看向斜卧在炕上看兵书的于成钧,说道:“王爷,夜深了……”
于成钧合了书卷丢在桌上,向她一笑:“说的是,咱们该安歇了。”
陈婉兮心中蓦地一慌,于成钧盯着她的眼神带了几分炽热,还有些不知名的东西。
她忽地想起了新婚那夜,也是这样一双眼睛盯着她。
于成钧欺身上前,环住了她的肩,低声道:“儿子跟着乳娘也能睡,不是定要在你这里。”
言下之意,今儿你可别再拿儿子当借口了。
陈婉兮身子顿时紧绷了起来,她没有回首,咬了咬唇,低声道:“妾身知道,王爷身边如今缺服侍的人。改日,妾身……”
于成钧只觉得胸口一团怒火顿时燃了起来,他将陈婉兮的身子扭了过来,与她四目相对,喝道:“陈婉兮,你少拿别人来搪塞爷!你是爷明媒正娶的老婆,爷晚上要跟你睡,你听明白了没有?!”
陈婉兮强行稳着心神,然而身躯还是不由自主的微微发颤。男性力量的强横,让她战栗,而情理上来说,也如于成钧所言,他是她的夫婿,丈夫要妻子夜间陪寝,理所应当。
今夜,她怕是躲不开了。
她咬着唇,看着他的眼睛,良久才喃喃道:“王爷,妾身不……”
于成钧捧着她的脸,看着那艳如桃李的脸颊此刻煞白一片,他说:“别咬文嚼字了,叫我一声夫君来听听。”
嗓音暗哑,似在压抑。
陈婉兮静默,心潮如湃终究又复归平静,良久吐出几个字来:“王爷,我不能……”
于成钧将她搂在了怀中,轻抚着那单薄的背脊,沉声道:“昔年,丹阳公主不肯与驸马同房,乃是因嫌其粗笨丑陋。婉兮,你也嫌弃我么?嫁给我,你很不甘愿?”
陈婉兮无言以对,从这些日子相处来看,于成钧性子虽粗糙,实则是个好人,比京中那些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不知好了多少。他勤谨向上,也并无一分恶习,每日除却入宫议政,便是在府中待着,有时也到演武场去习练武艺,此外再无别事。但到底,当初得知要嫁他时,她是不情愿的,甚至不惜顶撞父亲。
如今,她还是嫁了。既成了肃亲王妃,她便也死心塌地要将这身份担起来。
平心而论,于成钧并没有亏待过她,他离京那两三年实则不能怪他。两人虽有龃龉,但大多也不过是些小事误会。
她甘愿替他主持家务,整理内帷,但唯有这件事,她到底还是怕的。
陈婉兮怔怔的,没有说话,那沙哑的嗓音再度自耳边闷闷的响起:“还是说,你其实是想嫁到谭家去?”
第42章
陈婉兮愕然,她不知于成钧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
当初,谭家的确曾向侯府提亲,为谭书玉求娶她。
然而,这亲事是谭府一厢情愿提起的,她事先全不知情。何况,陈炎亭对这门亲事甚不赞同,当日求亲书送到侯府中时,父亲言辞甚是冷淡,几乎不留情面的拒绝了谭府。谭府请来说媒的是谭氏族中的一位长者,受了折辱,回去之后生了老大一场气。
这件事,还是过了两日,陈婉兮才从祖母那里听说。她对谭书玉只有亲戚之谊,故而听了这件事,倒也没觉得如何。只是后来,陈炎亭为挡祸将她推给了于成钧,转而又把陈婧然嫁到了谭府去,她心中不平之下,每次回府省亲为此事屡同父亲争执。
于成钧忽然拿这么一件陈年旧事来问她,是何用意?
于成钧见她不答话,只当她是认了,心中那股无名怒火越燃越烈。
怒气勃发之下,他便忘了控制力道,越发的搂紧了陈婉兮的腰肢。
这上过沙场的精壮汉子,膂力本就甚强,陈婉兮只觉得仿佛两条铁箍紧勒着自己的腰身,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腰肋更是剧痛难忍,但这天生要强的性子,令她不肯张口求饶。
但听于成钧在她耳畔又切齿道:“然而,婉兮,不论你和谭书玉之前有过什么,你终究是我的妻子。以往的事情,我不晓得也没兴趣知道,但我要你把全幅的心思都放在我身上。我到底是男人,没有一个男人会甘愿承受这种事!”
听着男人的话语,陈婉兮却觉得有些哀凉,她深吸了一口气,淡淡说道:“王爷,这是在疑心妾身的操守?妾身可对天起势,王爷离家这三年里,妾身绝无做过半件对不起王爷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