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久安
宋帝君害怕皇帝突如其来的,要让贺玉殉葬,心中一急,抓着她的手,俯过身去,轻声细语道:“皇上与我说就是了。”
只要皇帝声音不大,他听见什么,都能含糊过去。
“玉哥,你来……啊。”皇帝急躁了起来。
贺玉站起身,走了过来。宋帝君微微摇头,眼神示意他回去,贺玉轻声道:“没事,皇上是有话要与我说,没事的。”
他坐下来,把手轻轻放在皇帝的手上。
如火一样的桃花林中,那抹淡淡的身影动了,他听到了自己的呼唤,走近了,走近了……
“玉哥。”她说,“我……总是觉得对不起玉哥。玉哥下辈子,还想和我一起吗?”
他似是没听到自己说的话,望着桃林,说道:“我……下辈子想做一棵树。”
皇帝从走马灯中回过神来,用力睁开了眼。
贺玉的脸,清晰的映入她的眼中。
和记忆中的不同,也相同。
他的衰老,有一种时光对他的温柔优待,不似其他的人,显而易见的老去。他的眼神依然平和微亮,不喜不忧,从无期许。
他看着自己,这会儿,他的眼神中,有了些不舍,还有些怜悯。
皇帝笑了。
“玉哥……”她用力蠕动着嘴唇,嘴唇已经不再柔软,僵硬到难以动弹。
“玉哥,你不喜,佛……”她说。
宋帝君紧张地盯着她的嘴,打算在她说出陪葬这俩字时,大声说些什么,掩盖过去。
贺玉却很平静。
他知道,皇上是个软心肠的,她的良心,并没有被消磨殆尽。
她是个柔软的妻主,他知道的。
他很早就知道。
很久很久之前,他进了王府,常常忧心自己会被她冷落,会被王府中的人欺辱。
但他担忧的,并没有发生,或者说,一旦发生,就会被阻止。
她虽不喜欢他,但却并不冷情。
她有时对自己的“残忍”和“冷落”,只是因为不喜欢,所以从未注意到。可她一旦注意到,就会软下心肠,关照他。
她是个有良心的王女,有良心的帝王。
那一年,他与余风秀和冯素,一起到山中祈福,她的目光一个给了余风秀,一个给了冯素。
她含笑看着他们闹,但是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他,转头来看向他。
那时,她的眼睛里是刹那的柔软,他看到了。
从那时起,他忽然觉得,在金笼中束缚一生,也并不似他想的那般可怕。
“玉哥……要,好好活着……”皇帝眼中蕴着泪光,“要比朕活得久。”
宋帝君懵了神,慢慢把手松开了,似是舒了口气。
“玉哥……不喜,佛。”她说,“朕的……王、王府。”
宋帝君忙问:“是昭王府吗?”
皇帝用力肯定了,使劲的点头,断断续续道:“玉哥,昭王府……有,树。朕,把它,给你了。”
“守着朕的王府……”她忽然泪流满面,眼睛渐渐黯淡下去,“朕的风秀和素素……”
“简儿……简儿。”她又道。
宋帝君没忍住,转过头掉泪。
“君父……”她没了声音。
眼睛,死灰一片,慢慢地,闭上了。
她僵硬的嘴,微微张着,似乎还有什么话未说。
旁边的史官近臣记下了皇帝的话。
太医上前看了,跪下。
宋帝君红了眼眶,这一刻,不舍和难过一起涌上,不禁也哭了起来。
皇帝驾崩。
贺玉慢慢回到自己的位置,跪下,叩首。
“一路走好。”贺玉心中默道。
继而,记忆变得朦胧。
他依稀记得,明史度扑了上去,哭得最悲痛。
“逸姐姐……别留我一个人啊……”
这之后,贺玉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的身体和魂魄,仿佛不在一起。身体跟着外界走,魂魄却似飘在头顶。
只剩下一片雪白。
身魂归位,彻底醒神时,已是国丧之后,新帝已登基。
他的书都已收拾妥当,明日,就要离宫了。
皇帝把昭王府给了他,他不必到宝德寺了却残生。
珠玑扶他上车,眼睛微肿,贺玉就想,我定然也是一副憔悴模样。
离宫时,宋帝君来告别,宫门缓缓合上前,贺玉回头望,看不清宋帝君的表情,却能看清他手腕上的珠串。
是很久以前,皇帝给的那串。
贺玉蜷在车上,问珠玑:“襄贵君呢?”
“前日就离宫了,五皇女来接的。只是主子当时正病着,他来辞行,主子喝了药,睡着了。”珠玑说,“襄贵君说,要主子养好了身子,他还等着到王府叨扰呢。”
贺玉突然想起了明史度:“睿君呢?”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印象,也好似没印象,梦一样。
“……”珠玑声音低落了下去,“主子,睿君已薨了。”
原来那不是梦,是真的。
明史度自己殉葬了。
贺玉无力闭眼。
车行至宫外,贺觅来接。
她挑开车帘,看到头抵在车壁上浅眠的哥哥,欣慰笑了笑,又悄悄放下车帘。
她胳膊上还戴着孝,两年前,她母亲离世,如今的贺府,只剩下她和宋清,以及从家乡奔来京城,赶考三年还未登科的远亲一家。
她也不嫌麻烦,只觉得,年纪大了,家里热热闹闹的,多个人也好。
昭王府,常有人收拾,根据皇帝最后的遗言,昭王府和王府中一切留守伺候的人,全都归了贺玉。
车停了下来,贺玉从浅眠中惊醒。
他扶着珠玑的手,慢慢走入昭王府。
微风阁,桃夭阁,兰芳阁,还有关雎小院。
他慢慢沿着旧时的小路走着,走过长长的回廊,走到前院,走进她昔日读书的地方。
秋日里,书房外的院落里,一棵银杏,遍地金黄。
庆历三十一年秋,他的妻主永世离去。
三十余年回首,天蓝云白,满树暖黄。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正文结局。
第40章 恍然如梦
楼英来了。
贺玉带着他逛了昭王府, 与他讲了一些昭王府的旧事。
楼英在书房翻出来了玛瑙玲珑棋子,说要与贺玉下一盘。
贺玉:“总算是学会了?”
楼英故意道:“珠玉教我的,怎样?羡慕吗?”
“你可真是……”贺玉落子,问他, “小五和珠玉都还好吗?”
楼英说道:“他俩不必我担心, 挺好的。只是珠玉自己想不太开, 连王府都不敢出去。”
“这怎么行?”贺玉说道, “总不能闷着, 多出门走走。”
楼英斟酌之后, 在棋盘上落子, 贺玉笑了起来, 顺手就将他那颗子收了。
楼英道:“出门, 总会被人说几句的。”
贺玉叹息。
赵燕和贺谦修这小两口, 到现在还没孩子。周遭议论声不断,有说贺谦修无能的, 有猜他什么时候下堂的,还有些公子, 已按捺不住, 痴想着进王府给齐王女生一串孩子了。
贺玉道:“莫非是我……”
“你可别这么想。”楼英知道他要说什么,“我听闻,你父亲是成婚三年后才有的你,又个九年才有的贺觅。许是你们家的人,都是慢性子,不急。”
贺玉摩挲着棋子,半晌,笑着抬头:“楼英,你这根本没有安慰到我。”
楼英就说:“好说, 那就是我女儿的问题,她前些年在西边,那么冷的天猫在野地里几天几夜等突袭,指不定是那个时候伤到了冻到了。”
楼英吃了饭,看了书,然后就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