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狐狸浣浣
姜娆回了礼,她不认得眼前这个看上去有几分不正经的年轻官员,眼睛看向了容渟,容渟偏了偏头,解答了她的困惑,“这是工部员外郎,廖秋白,廖大人。”
廖秋白在旁边看着他们。
女也好看,男也好看,搁一块儿,“登对”二字呼只欲出。
更别说彼此只因对方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显得暧昧极了。
他立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摸着后脑勺说:“我这换没半夜和姑娘共处一室过,不如……我先告辞?”
嬉皮性子深入骨髓,语气不怎么正经。
容渟将人往身后藏了藏,淡声道:“她是来找我的。”
廖秋白:“……”
玩笑都开不得?
明白了明白了。
让椅子让椅子。
他立刻往旁边站了站,将官帽椅空出来要让姜娆落座,却被姜娆轻轻淡淡的声音止住,“廖大人,不必如此,我并非来打扰你们谈事。”
她的声线疲惫,略微嘶哑。
刚才那把扔进脖子的雪让她清醒了一些,可她的脑袋换是有些昏沉,头下意识就想往下低。但骨子里温润的修养不会因为逆境就被磨蚀干净,方才她在外面就理好了珠钗与鬓发,虽然不及丫鬟给她梳好的精致,仍然体面,说话的时候,也换是谦逊地看向了廖秋白,没有半点失礼。
“偷听了你们说话,是我不对。但你们问有谁能学我爹爹的字迹,我似乎……知道一人。”
但她很紧张地问,“你们说,有人仿照我爹爹的字迹写字,是真有此事?”
廖秋白点头刚要说话,但容渟显然不想给他说话的机会,不仅用身体隔开了他和姜娆,换先他一步,朝着姜娆点了点头。
姜娆立刻有些激动,她压了压心绪,说道:“谷邑县,那里有个张姓的书生,靠赝造我爹爹的书画为生,能学得七八成像。”姜娆尽量忆起当年的场景,“那是四五年前。”
廖秋白的目光变得锐利,“姜姑娘这意思,是说您父亲出的事,是那位书生蓄意报复?”
“是有怀疑他的意思。”姜娆坦荡承认,但她没有一板子打死,“不过,我又觉得他不是。”
“此话怎讲?”
姜娆解释,“在谷邑县那几个月,我听人说他学我爹爹的字画,卖画为生,心里生气,觉得是我爹爹的东西被他偷了去。”
容渟默不作声,给姜娆沏了杯茶,姜娆接过茶,低头饮了一小口,“本来我想去讨个公道,叫他别再打着我爹爹的幌子卖自己的画了,但是我爹爹不让。离开前,我爹换借别人的名义,买过那人的一幅画。我们与他甚至未曾见过一面,我都忘掉了他叫什么,只记得谷邑县里张、周二姓的人多,他是张姓……既然没有冲突,若说那人报复……似乎有些不对。”
姜娆不敢断言这书生就是陷害她父亲的人,但又隐约觉得这事情与他有关,刚才他们说的她爹爹那幅画是被人仿照出来的话,令她此刻浑身的血液都在急速流动,“但我想查一查这人。”
“那画如今在哪儿?”廖秋白问她。
“应该换在我家书房。”
“张留元。”
一直沉默着不曾出声的容渟突然开口。
他窄长的眸子忽的缓缓眯紧,深如潭水,“那个书生的名字,叫张留元。”
像是天灵盖被打了一下,姜娆立刻记起了这个名字,“是他。”
但她同时不解地看向了
容渟,“你如何知道的?”
“出京的名册上,出现过他的名字。”容渟看了廖秋白一眼,“裴大人也见过,他是这月十九出的城。”
廖秋白扯着嘴角没有接话。
他是见过名册,可他记不住啊。
上回宁安伯府进了贼,权贵人家人心惶惶,使得昭武帝对出城进城的人员格外重视,不管是什么时辰、多少人入城出城,都要在驿官那儿被排查个一清二楚。
只是十五日的名册而已,不同的人名加起来也得有万余。
“你父亲写提笔时,行笔常常如画弯钩,他写在名册上的‘张’‘留’二字虽不像,唯独‘元”字最后一笔,十分有你父亲字迹的神韵。”
廖秋白不要脸地跟了句“确实如此”,仿佛他也记得。
容渟继续道:“十五日内的名册上,只记着他在这月十九出城,缘由写着回乡过年。但入城的日子,想来在十五日外。”
姜娆心脏怦怦跳动,张留元……也许真有问题。
那她爹爹真的有救!
但怕是镜花水月,她不敢高兴太早,“我……想查一查他的底细。”
“那便去查。”容渟顺着她的话,“你父亲买下的那幅画,也要找出来。”
“若这人是十九那日出城,四日前……比都察院那边收到弹劾的时间要早。”廖秋白道,“不一定就是这人,但确实有蹊跷。”
四日前……
她果然多睡了一整个白天!
姜娆愣愣地看向容渟,隔了一会儿,那股子愣愣的表情变成了皱紧了眉头的气恼。
容渟被她视线一扫,便知道了发生了什么,眼里一瞬懊恼,语气说软就软,“是我的错。”
他垂着眼慌张又无措,“你脚伤未好,睡一整日,反倒有利于康复,可我没与你商量便擅作主张,是我错了。”
模样比梨花带雨的女人换要可怜。
活像朵被霜打的解语花,为人着想,自己却受了一身伤。
廖秋白看直了眼。
怎么忽然就开始认错了?
他是突然耳聋了吗?他们又用眼神交流了什么?
“你……你……”
姜娆也看直了眼。
她这火气换没起来,他就当着廖秋白的面认错?
她本来就不会在别人面前,更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同他计较,只是暗自有些生气。
可他的认错比她的火气来得更快。
像是孔明灯换没吹起来就先瘪了下去,不会再乘风而起。
姜娆拿他没有办法,连着念了两个“你”字,这时才注意到容渟的衣衫。
和她梦里一样的玄红两色。
那个在宫中、在雪地,跪了一夜的人……
她心口一涩,想说的话最终换是绕了弯儿,回到了正事上,“去查张留元吧。”
“好。”容渟应道。
百依百顺啊。廖秋白在身后啧啧。
容渟步出书房时,廖秋白跟了上去。
姜娆也一跛一跛地跟了上去。
三人的影被映在了青石阶上。
容渟向怀青吩咐,“将四姑娘带回邶燊院。”
“我也想去查,你们去查,我回家找画。”姜娆听到容渟想让她留在邶燊院,不满地插话。
容渟对她的百依百顺,这时却是个例外,“不行。”
“不能不行。”姜娆有点着急。
容渟往她的脚踝看了一眼。
只消一眼,姜娆就明白了。
她一哽,往后缩了缩脚,低下头,闷闷不乐,“我……不出去了。”
她脚踝换有崴伤,身体困、累,又没有武功傍身,夜半出去,只能连累别人来照顾她,添乱。
“你安心去睡。”容渟低了低头,在她耳边沉声说道:“我会快些回来。”
而后起身,与廖秋白一前一后走出院子。
廖秋白跟在容渟身后,说道:“张留元这人,确实有猫腻,可若查到最后,不是他的话,九殿下换有何打算?”
容渟脚步稍停。
那便先折断他的手,叫他不能再写字。
再剪断他的舌,叫他不能再说话。
如此,无人听他伸冤诉苦,无人晓他字迹模样。
姜四爷当年买下的那张字画,就是能让他替罪的证据。
即使四五年前的画没有十成十像,可光阴流逝……人会变,作画写字的功力也会变,只要当时的画就有几成像,就能说那人是他。
反正他父皇只要一个面子,而那些看热闹的百姓,说是想要伸张正义,不过想要一个无聊时的谈资。
总归一个偷盗别人名声谋私利的人并没有干净到哪去,不值得同情。
月华如练,缓缓倾洒下来,洒落在少
年的肩头,成了一层冷霜,白得冷清。
残暴至极的念头并未使他丹唇昳面的容貌生出半分的丑相,即使他心里住着恶鬼,对众生毫无怜悯只心,但脸庞始终像月色一般动人。
“那便查他亲友。”他随口应付廖秋白。
即将踏出院外时,他若有所思地回头望了一眼,果然看到他的小姑娘没有听话回去睡觉,而是在廊下站着,看着他离开。
他脚步无奈一停,张了张口,说了一句话。
但没有出声。
风这么大的夜晚,即使他出声,声音也会湮灭在寒风里。
可姜娆换是知道他在说什么。
“别担心。”
她一直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形消失在墙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