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申丑
鲁犇又听不懂了,抬了下肩,问道:“贾先生,他们是不是要动手,开打?抢个先手?”
贾先生无奈又敲了一记鲁犇。
木巫阴森森道:“柳渔儿便是我们河母,你们若是误了我们族中大事,我们索夷族便是拼得全族性命也要与你们将账算清,我们族人不怕死。这位先生,你无名之人,做不得主,请你们当家人来说话。”
贾先生也冷笑几声:“区区一个族的巫,也敢大言不惭让我们贵人出来与你说话,简直放肆。”
木巫耷着唇:“既如此,那不知我可有幸拜见拜见你们当家人?”
贾先生正要让人传话,牛叔亲自过来,道:“贾先生,俞郎君要见这位木巫。”又轻蔑一笑,“就怕木巫不敢来见。”
木巫点点头,还拒了身边要陪他同去的年轻人,不知是身有倚仗还是气度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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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俞子离摆起架式来比楼淮祀还像个名门公子。
楼淮祀出身虽高,俊俏夺目, 爹是将军娘是长公主, 但身上偏有些匪气与市井之气。再看俞子离, 隐士之后,清贵俊雅,骑在白马上, 欺霜傲雪,呵出的气都是凉丝丝的。
木巫也不管身后两拨人剑拔弩张, 慢吞吞地穿过车队, 牛叔皱皱眉, 行武之人,最忌讳的就是奇人异士, 这个走着走着像要化成一堆白骨的木巫身上就有这种异味, 也不知是藏了毒还是藏了虫。他不敢托大, 肩劲紧绷,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一瞬不瞬地盯着木巫,看他在俞子离跟前停下身,慢慢地施个礼。
俞子离神色清冷, 态度疏离, 居高临下看了木巫一眼:“索夷族的巫?”
“正是,贵人初至栖州,不知栖州的各种忌讳也是常理,这河母是我族中大事, 还望贵人送回。”木巫好似不怎么在意俞子离的轻慢,仍旧慢吞吞用扁平枯老的声音说着要求。
俞子离不接他这话:“巫长带着我的仇人来跟我说话,未免不敬。”
“仇人?”木巫一呆。
俞子离长睫微垂,轻飘飘道:“我们初来就遭了劫匪,伤了家仆的性命,那伙贼好似就随巫长同来。”
木巫灰白的眼里浮现出一丝气恼,他仰着枯老的脸,外地人果然都是坏的,这个公子哥生得清雅贵气,却是个红口白牙、颠倒黑白乱扣罪名的:“他们是不是匪我不知道,我怎听闻是贵人的家仆伤了他们同村兄弟的性命,才来问贵人讨说法的?”
俞子离颌首:“他们劫财杀人丢了命,还敢讨要说话。巫长这是要与他们一合污,你们的河母确实在我手中,地异族异自有其风,我无意多管闲事。只是,你们若是要与那帮匪徒一道,那便也是我的仇家,即为仇,论的便是生死。余者,一概不论。”
木巫浑身阴气冲天,嘎地一声笑:“贵人划下道来。”
俞子离看风过芦苇,起伏绵延,道:“等我们擒下了贼再来跟巫长说河母的事。”
木巫立在那如同一截枯朽老木,飞快地盘算着其中利弊。
牛叔与朱眉看这老头在那盘算,想着贼匪与索夷族应当不是同伙,就是不知怎么搅和到一处。
木巫忽道:“不如贵人将河母先还与我们,再去寻那仇家算账。”
俞子离一声冷哼,理都不都木巫勒马就走,翻身下马进了马车,跪坐在两边的小童立马合上马车车门,雕花门刹时掩去了俞子离的身影。
贾先生呵呵一笑,与木巫道:“巫长,我们贵人初到贵地,不愿起冲突才纡尊降贵与你一谈,巫长不识趣也就罢了,竟敢讨价还价,岂有此理。”他一拂袖,与牛叔道,“牛兄弟,送送巫长。”
木巫在索夷族位高权重,哪个敢给他冷脸,气得整个人都快散架了,强忍着一口气回到族人中。
楼淮祀躲在一边看得叹服不已,他师叔这神女下凡似得目光冷傲,活人能气死死人有气活,就凭这一手气人的功夫,自己就落了下风。他爹也是前世没烧高香,修下他这个儿子和俞子离这个师弟,非得减寿不好。既到了栖州怎么也要报声平安,收拾得大补之物给他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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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夷族人见巫长空手而回,一个一个急怒道:“巫,他们不愿还我们河母?”“巫,我们挑了吉时,误了怎好?”“巫,河母生辰名姓都烧与河神,这婚必结。”“巫,与他们多话什么,他们不愿,打服便好。”
戴着耳珰大汉一拍胸脯,道:“巫长,你放心,我们兄弟人虽不多,个顶个好汉,拼死也要相帮。”
木巫脸上浮起怪笑:“那个贵人不是好人,你们也不过想来利用我们,我们索夷可不是听你摆布的。”
大汉微怔,继而笑道:“巫长这是何意?”
木巫道:“那贵人说你们与他有仇,先要了了你们之间的仇,再来跟我们说河母之事。”
大汉听了这话,收起嬉笑的神色:“巫长,你是老糊涂了吧,你我合二为一一才与他们一战之力,外地人狡诈,不过想让我们内讧。”
木巫盯着他:“你们才几人,十条人命,身手再好也有限,只有你们借我们的力,我们却占不到什么好处。我们是良民,你们是什么,也不过贼,我们河母还是你劫走的。”
大汉冷哼一声:“巫长,你们算个屁的良民,良民还将人往河里丢,往河里丢有个屁的好处,还不如丢进花楼换点钱呢。巫长,那些外地人是诳骗你的,我们被擒了,你们就能要得回河母?再说了,没有我告知,你们能知道河母在他们手上?”
索夷族人听他们出言无状,对这几个匪盗本身又颇为仇视,纷纷怒视呵斥,木巫身边的年轻拔出朴刀:“谁许对我们巫不敬?”
木巫伸出手拨开朴刀,道:“河母能不能要回,有你们不是助力,没你们也不是麻烦,你们微不足道。”那些外地人的话可不可信是一码事,他愿意赌上一赌那贵人的信用,不过一小伙盗贼而已,有他们没他们并不能左右事局。
大汉没想到索夷族说翻脸就翻脸,一撮唇打个口哨就要溜。直盯着的阿大哪肯放开,一个纵身飞扑了过来,仇敌相见份外眼红,大汉恨阿大杀了店小二,阿大恨贼匪害自己犯了错,二人顿时缠斗一处。
木巫一摆手,索夷族人立退开几丈,将盗匪一伙人独伶了出来,几个私兵一拥而上。俞子离听得打斗声,有心想亮亮牛刀,叫朱眉前去相帮。
朱眉玄衣冷面,微跛着腿,他个子不算,身形又瘦,站在那就如寒风中的一竿翠竹。那伙匪贼也好,索夷一族也好均没将这个身有残缺过于消瘦苍白的年轻人放在眼里。
然后,朱眉的刀出鞘了,刀锋如冬日刮骨的寒风,浸着一冬的酷利,夹着风雪的冰寒,风过处,断手断胳膊断腿掉了一地,鲜血浸透了脚下的泥土,贼匪才感到断腕处传来的剧痛,惊恐地惨嚎出声。苍白的青年站在一片残肢中挥挥刀上的血,慢慢收刀入鞘,连发丝都没掉一根。
木巫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托大了,好在他事临头见对方人头没有强横要人,不然,焉知下场如何。
阿大见转瞬间一伙贼成了残废,大是不甘,他又立不了功,哀声叹气地招呼兄弟将血淋淋的贼匪绑好拎回去,又大声问太医与瘦道士要了点止血和止呻吟的药,这血乎乎的不好带上路,惨嚎声声也扰人清净。上好药将一干贼往两辆平板车上一扔了事。
索夷一族到底也是平头百姓,性情再凶悍,也不过与他族起冲突时两方械斗,打出人命,断人胳膊腿的也大而有之,但几时见过这等炼狱景象?
木巫再见到俞子离时,身上的阴气都收了几分:“敢问郎君名姓?”
俞子离却不答他,叫人将一身盛装瑟瑟发抖的柳渔儿带了上来。木巫跟条蛇似得盯着柳渔儿,见她身下衣饰华丽,衣裙绣着繁华,掺着金线银钱,被人重新挽了发,插了一头金钗,只面上不曾施半点脂粉,却无损半点新嫁娘之态。
“贵人有心了。”木巫死死压抑着心头的狂喜,却又小心警惕着,外地人狡猾,谁知打得什么算盘。
“我对异族风俗极感兴趣,不知可有幸饮一杯河神的喜酒?”俞子离笑问道。
木巫谨慎道:“贵人有心赴我族中喜事,不胜荣幸,只我族中地荒庙小,无力接待。”
“无妨,我一行数百人,怎会同往,不过我左右亲信跟随。”俞子离道。
木巫又问:“敢问贵人为何来栖州?”
俞子离面上一点不耐:“小住散心。”
木巫想这答得倒像在别处犯了错打发来栖州的:“要是我不答应,贵人又待如何?”
俞子离不咸不淡道:“那就只好请巫长另给河神娶个娘子。”
木巫暗暗恼怒不已,只朱眉露的那一手令他不得不忌惮,想了半日,道:“既是娶亲族中还要摆宴,敢问贵人要带几人,我也好叫族中菜蔬。”
“二三十人。”俞子离道。
“倒也不多。”木巫点了点头,“那便请贵人赴我族地共庆我族中盛事。河母还许允我带走。”
俞子离笑道:“我不请自来,惭愧不已,这河母出嫁怎能寒酸,衣饰头面冷清了不好,便由我叫丫鬟帮她妆扮,你看如何”
“我看河母这般就很好。”木巫咬牙道。
俞子离轻笑:“哪里好?我的丫鬟都比河母体面,巫既供奉河神,未免失于恭敬,过于敷衍,大不诚心。”
木巫挤出一个难看的笑,道:“那便有劳贵人了,我族定会好好招待贵人,神仙佳酿虽无,薄酒定有几杯。”
“大善。”俞子离抚掌,“巫长暂去,我收拾收拾与你们同去。”
木巫施礼:“敢不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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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俞子离一言难尽地看着作小厮丫鬟打扮的楼淮祀与卫繁,大为头疼, 他好好一人俊秀公子, 成天为这二人操心这操心那, 满心不悦还少不得苦口婆心:“君子不立危墙,你们这是干什么?”
“栖州皆我子民,这种动不动就将活人沉水嫁河神的恶习简直前所未闻、南丧心病狂, 本官心下哀戚,不忍闲置漠视, 少不得要前去查看究竟。”
卫繁心虚:“老师, 我不是君子。”又讨好一笑, “道长给了我们好些防身的药粉。”
瘦道士蹭在一边跳将起来怒道:“不是送的,不是送的, 是你夫君强要去的。”
卫繁理亏安抚:“道长有要用的药材, 只管去支取。”
瘦道士更加生气了:“你夫郎本就应我, 一应药材贫道都可尽用的。”
卫繁哑然。
楼淮祀护着卫繁,不满道:“出家人四大皆空, 区区药粉还要斤斤计较,看把你给小气的。”
瘦道士捶胸顿足:“什么出家人四大皆空,贫道是道士是道士。”
梅萼清看他们热闹, 他是乐见其成的, 道:“楼小友既来了栖州,是当看看栖州的百姓人家,索夷有恶俗,他族亦有各种恶习, 多见见也好。”
俞子离看一眼梅萼清心道:姓楼的小兔崽再不济也是我的师侄,你倒半点不担心。
楼淮祀也斜眼看梅萼清:梅老头这良心,乌漆抹黑的啊,巴不得让多涉险地。
梅萼清左右环顾,惊吓道:“俞郎君与小友为何这般看着老朽,唉哟,老朽胆细可受不得啊。”
楼淮祀叹道:“梅老头你这戏过了点。”
“哈哈哈,下回老朽收着点。”梅萼清笑道。
俞子离懒得与多他们多费口舌,将牛叔留下看守车队,自己又挑了几个身手矫健同去索夷族,约定城门口碰头。
贾先生担忧道:“郎君,兵分两路是否有些不妥,车队诸多工匠,力不壮体不健。”
楼淮祀道:“有牛叔在不打紧,始一虽包得只剩两只眼,也将养好,再者,还有牛鼻子这个大阴人。”
到了三岔口,绿萼等真是泪洒车前,呜呜咽咽地目送自家小娘子乔装打扮随着俞子离一行走远。祭河这种将人往水里扔的祭祀有什么好看的,索夷族又神神叨叨的,能离多远离远离,凑上去做什么?她们娇滴滴的小娘子哦,几时去过这等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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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夷族沿河而居,这地方河流密布,一条主河分出无数条枝站似得支河,宽能过两艘渔船,窄得有如水沟,它们交错罗织,将土地切成一块又一块大小不一的碎地,这地人家三四户,那处屋舍七八间,出行极为不便,河道上鲜有架桥,大都横舟拴绳在两岸敲下的木桩上,就是一处简易的浮桥,能过人,能过驴,猪牛马等家畜却是不大好过。
楼淮祀生得俊俏,一身褐麻衣裳,错眼倒似一个俏丽无双的小娘子,他左看右看,嘴又闲,过一座浮桥牵了卫繁的手将她小心护送到对岸,嫌桥不稳,逮了一个索夷族人,道:“你们这桥,过人都乱晃,怕是牛都不敢过,也不正经架座桥来。”那族人眨巴着眼,满脸茫然。
卫繁摇摇他的手:“楼哥……呸,阿楼,他听不懂你说话。”
楼淮祀翻翻眼皮,招来贾先生,可怜老贾老胳膊老腿上下奔走,匆匆过来为他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