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团子来袭
“我跟同龄的姑娘们玩不到一块去,她们嫌我没个女儿家的样子,给人看病时也不忌讳男女大防什么的,将来怕是嫁不出去。我便小心眼地觉着她们这辈子也就只会围着一个男人转了,私心里却还是想将来嫁进高门大府,好叫那些人再也说不出闲话来……”
“王爷是个盖世英雄,世间又有哪个女子不喜欢英雄呢?我仰慕王爷的英名,胡前辈虽让我负责帮王爷煎药换药,但我其实连王爷的面都没见过。偶尔去送药,听军帐门口的守卫说王爷一忙起来又不按时吃饭,也只有楚姑娘您在时才劝得动王爷,那时我好奇您究竟是何方神圣。”
“后来您千里迢迢运送药材南下,将士们都感怀您的大义,在伤病营初次见到您,我是真的嫉妒。显赫的家世、倾城的容貌,还能为王爷做到这份上……”安素秋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这世间再也没有谁能比您更配得上王爷了。”
这话,姜言意还真不知怎么接,索性没出声,只在心底埋怨封朔那招蜂引蝶的家伙。
安素秋神色愈发愧疚:“离开军营后,听到您为将士们做的那些事,我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才说了那些胡话的,事情演变成这般,也是我没料到的,最后自食恶果,我本想一死了之,多亏了楚姑娘派来的人,我才能继续苟活于世。”
她把姜言意先前让杨岫送去的银票原封不动还回来,“那些药材是我心甘情愿捐出去的,从一开始就只是想为用性命守着大宣国土的将士尽一份绵薄之力,这银票我不能收。”
姜言意见她这般,倒是叹了声:“胡军医同我说过,你在医术上颇有慧根,能一步步走到今日,你从一开始就跳脱了世俗,如今又何必用世俗束缚自己?莫要失了本心。我初到衡州大营时,伤病营的将士们敬重你,并非是因你的身份,而是感恩安大夫你的医术。寻常女子相夫教子,安大夫你治病救人,这本就是不同的两条路,不需要去比较的。”
安素秋被姜言意说得泪眼朦胧,她用袖子狼狈擦了擦眼道:“楚姑娘说的是,曾经我自诩清高,却不知自己还是落了世俗。纸上得来终觉浅,我已打算离开衡州,去外面走走看看,四处游历治病救人,总能增长些见识。”
送走安素秋,对于安素秋的转变,姜言意心底还是挺高兴的。
她并非圣母心,对方对她恶语诋毁,本身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如今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幡然醒悟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人生也好。
傍晚的时候突然下了一场大雨,太阳都还没落山,天边的霞光耀眼,豆大的雨点就这么砸在了院中的青石板地面上。
农家人都说,艳阳天下雨是山里要长菌菇了。
姜言意正同霍蒹葭和沉鱼说笑再过半月就去附近山上采蘑菇,王府的下人突然通报说封朔回来了。
自从她到衡州后,封朔只有一日三餐饭点才抽空回府,今日竟比往常早了半个时辰。
她出去迎他,只转过回廊就撞见了。
姜言意笑道:“灶上的汤是我比着时辰煲的,怕是还得等半个时辰才能好。”
这场雨下得大,回廊的檐瓦都往下滴落着水珠,空气里的闷热倒是被雨水带走了大半,风卷过廊下,姜言意竟感到了一丝凉意。
封朔上前拉了她的手往屋中走,这是他头一回在人前同姜言意这般亲密。
进屋后姜言意一边给她斟茶一边问他:“怎么了?”
封朔迟疑了一会儿,才问:“阿意,你想当皇后吗?”
姜言意莞尔道:“我既决定跟你,将来不管你走哪条路,我都是在你身旁的,你想坐拥这天下也好,想裂土封王自在逍遥也好,我的身份都只是你的妻。”
封朔用力抱了她一下,“阿意,有你真好。”
姜言意用莹白的指尖轻轻帮他梳理鬓角的发,“发生什么事了?”
封朔道:“各路诸侯要朝廷也出兵才肯一道出兵抵御明翰国。”
姜言意见他神情疲惫,指尖下移帮他揉按太阳穴的位置,问:“朝廷那边要你俯首称臣?”
封朔点了一下头:“宫里虽然对外一直隐瞒新帝重病的消息,但京城的探子来报,大长公主前不久召了六岁的淮王世子进宫,新帝显然是撑不了多久了,长公主在挑选幼帝。”
淮王生母只是个宫女,淮王一脉无权无势,大长公主扶持淮王世子登基,颇有些要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思在里边了。
封时衍一死,他和高家当年为夺嫡做的那些天怒人怨之事,就也跟着翻篇了。
封朔要夺帝位,得在大长公主挑选的幼帝继位前杀回京城才行。
但如今外敌当前,他一撤兵,不仅是衡州沦陷,大宣朝南边的大门简直就是对外敞开着的。
况且单耗他一方的兵力,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姜言意反问他:“封朔,你想要这天下吗?”
封朔执了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了一下,“我不想再让母妃回皇宫那地方,也不想你受半点委屈。”
现在看似是朝廷给了他选择,但他若是放手一搏,打下京城倒也并非没有胜算。
只是皇宫那地方对他和太皇太妃来说都没什么好的记忆,他反倒担心太皇太妃回到宫里病情又会加重。
经年战乱已让百姓苦不堪言,贸然迁都又是一项劳民伤财的大工程,短期内迁都是不可能的。
他手底下的兵曹家中妇人对姜言意做的那些蠢事,也让封朔窝火。
他如今还没称帝,就有人这般不折手段,将来若是真当了皇帝,后宫若是只有姜言意一人,明面上会有大臣给姜言意施压,暗地里不知还有多少腌臜伎俩。
封朔光是想想都觉着恶心。
相反他俯首称臣,朝廷那边除了在对外的名声上好听些,实质上也奈何不了他,只能任他占着半壁江山当个逍遥王爷。
第144章
姜言意能感觉到封朔厌恶皇城, 也厌恶金銮殿上那把龙椅,恐怕他幼时最想做的就是带着太皇太妃逃离那吃人的地方。
但走到了这一步,究竟是接受朝廷的归降条件、还是在这内忧外患的时候拼个鱼死网破将这乾坤覆个彻底, 最终的决策还得同谋士们共议。
眼见大事将成, 封朔麾下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大多都是不甘心的。
反倒是先前同封朔结盟的各路诸侯作壁上观起来——朝廷派了使者前去画大饼,最终主宰这江山的不管是封朔还是即将登基的幼帝, 都不会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幼帝登基,朝堂上下全靠大长公主一介女流撑着, 届时他们架空皇权岂不美哉?
封朔夺位后, 对他们自然是论功行赏, 但面对一个能征善战的君王, 满朝文武哪个不得夹着尾巴做人?
因此,各路诸侯明面上还跟封朔是盟友, 但在商议要不要接受朝廷封赏时,话里话外都拿着家国大义做挡箭牌,劝封朔归降。
封朔手底下以池青为首的一帮谋士也不是吃白饭的, 哪能就这么如了朝廷的意,扬言让朝廷先出兵共同抵御外敌, 等收复失地, 再算私账。
朝廷那边自是不同意, 煽动民心造成舆论压力这事封朔手底下的人熟, 一首首大骂朝廷只会窝里斗, 任外敌来犯不作为的童谣、打油诗从衡州一直传到京城, 民愤被引到了极致。
甚至京城官员出门都会被街上的百姓往轿子里扔驴粪蛋、破口大骂。
原本死衷于朝廷的就是一些愚衷之臣, 君王和百姓就是他们心底的一杆秤,如今山河沦陷,朝廷却不肯出兵, 难免叫他们大失所望。
如今封时衍毒入肺腑缠绵病榻,根本无法上朝,大臣们在宫门前跪上一整天也不能得见天颜。
有道是“文死谏,武死战”,几个性烈的文臣在宫门前叩破了头,却还是只等来大长公主,怎能不寒心?
一时间心怀天下的文臣武将纷纷上书自请辞官,朝中能用之人本就没几个,此举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朝廷那边被逼无奈,最终派了一万重骑前来衡州共御外敌。
各路诸侯也没料到最后被逼得先低头的竟是朝廷,事已至此,也只得跟着出兵。
有了各方助力,硬抗了明翰国数月战火的衡州守军终于得以缓口气。
不知不觉竟已入秋了。
熬过了难捱的酷暑,南方凉爽的秋倒是让姜言意喜欢。
她如今的针线活可算是拿得出手了,得闲时,午后在落满银杏叶的院子里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跟王府几个绣娘一同学做衣裳。
霍蒹葭捧着几个礼盒兴致冲冲跑进来,“东家,安少夫人托人给咱们带东西来了!”
姜言意正好缝完最后一针,她捻了个结,咬断细线,抬起头来笑着道:“日子过得可真快,离开西州好像还是昨天的事,但这好几个月的光阴都没了。”
沉鱼帮忙接过姜言意做好的那件衣裳,墨色的长袍,单看样式就知道是男子的。
她抿着嘴偷笑:“可不,您给王爷做的这件袍子也足足做了大半月了。”
姜言意做势要打她,“你这贫嘴的丫头!”
沉鱼赶紧笑嘻嘻躲开,嘴上说着讨饶的话:“好东家,婢子知错了,您可饶了我这一回吧。”
姜言意无奈瞪她一眼,起身去看安少夫人寄来的东西。
几个包装得很严实的礼盒堆放在石桌上,
姜言意先看完安少夫人写给她的信,叹道:“大老远送这么多东西来,她有心了。”
安少夫人在孕期收了不少补品,她担心姜言意在衡州这边艰苦累垮了身子,给她带了不少补品过来。眼瞧着中秋将至,还送了一盒月饼。
姜言意打开月饼盒子,诱人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金黄色带着淡淡油光的饼皮上有的印着寓意吉祥的福喜纹,有的印着牡丹或莲花。
在这战乱之地,看着这样一盒月饼,竟莫名地有些感动。
姜言意想到远在西州的楚家三姐妹和楚老夫人,留守渝州的楚承茂和跟着楚昌平上京的楚言归,心中不免百感交集。
她们这一家子,今年怕是难得聚齐了。
姜言意收起心中的伤感,心下很快做了决定:“蒹葭,你去把杨岫叫来。”
霍蒹葭很快叫来杨岫,姜言意吩咐他:“你去柳家那边的货船知会一声,让他们运些面粉到衡州来。”
“军营粮草不够?”杨岫第一反应就是这般。
姜言意失笑摇头:“中秋将至,我想带着衡州城的妇人们一起给将士们做些月饼。”
有时候人就是这般奇怪,越是难以团圆的时候,反倒愈发渴慕团圆。
杨岫从前跟着楚昌平在军营里待过,知道军营基本上没节气的,打仗时更不要奢求这些,有命活着就该知足了,但没条件过节,不代表不想过节。
中秋带领衡州百姓一起给将士们做月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军民一心了,绝对能鼓舞士气。
杨岫二话不说就下去采购面粉。
沉鱼叹道:“东家,您可真是菩萨心肠,让火头营那边自个儿做月饼不就得了,哪还用得着您又自掏腰包。”
姜言意点了点她额头:“现在衡州大营里可不止王爷手底下的兵,还有朝廷和各路藩王的势力,王爷是东道主,给自个儿手底下的将士发月饼,不给盟军发,传出去名声不好。咱们衡州百姓自个儿筹资做的,拿给衡州将士,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
沉鱼摸着额头不好意思笑笑:“还是东家想得周到。”
姜言意看了一眼碧蓝的天,道:“不知言归那孩子同舅舅在京城怎么样了,我到了衡州也不知他有没有往西州写过信。回头我问问王爷他先居何处,若是时间赶得及,我倒想做些月饼叫人给他和舅舅带过去。”
京城。
昔日最繁华的都城,在战乱的阴霾笼罩下,如今也是一片萧索。
临街的铺子大都关了门,街上瞧不见几个行人,衣衫褴褛的乞丐缩在街角,眼神疲惫而麻木。偶尔有官兵巡城路过,沉寂的的大街上才能传出点声响来。
楚言归坐在一处临街的茶楼楼上,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大街上那顶被禁军簇拥着走过的轿子,嘴角满是嘲意,眼底狰狞的恨色像是烧不尽的野草,只待风吹,又能覆盖整个原野。
“我娘死时多疼啊,他凭什么还活得好好的?”楚言归在笑,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却冒着寒气。
被禁军护送的轿子停在了一处府邸,府门前的牌匾上印着偌大的“姜府”二字。
姜尚书从轿中出来,他身形比起从前干瘦了不少,不管是头发还是胡须,都能明显地瞧见发白了,只不过气色还好,身上也整洁,瞧着不像是吃过苦头的。
他冲为首的禁军拱了拱手:“多谢大人送姜某回府。”
“姜大人客气,本将军这就回宫复命了。”为首的禁军在马背上冲姜尚书一抱拳,便带着底下的人离去。
姜尚书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走远,正准备进府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往不远处那家倒闭多时的茶楼看了一眼,但茶楼门窗紧闭,丝毫不见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