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曲有银票
曲锦萱死命抽回手,瞪着姜洵:“陛下耍人玩么?”
小女人呼吸急促,一双清姣姣的美目中满是怒火。
姜洵愣住。
就是和离那日,她也是好声好气与他说话,后来一次次拒绝与他复好,亦是温声细语,莫说质问了,在他的记忆中,就连指责,都没有过半句。
故此时她这样生气,于他来说,还是头一回。
姜洵将曲锦萱的手摁在自己身上,与她解释道:“莫恼,不是耍你,我怎敢耍你……”
“那是什么?陛下以骗人为乐?”曲锦萱挣扎:“放开!”
姜洵怎可能放。他单臂箍紧那截细腰,似要将她揉进骨血中,冷不丁说了句:“那两个妾,我当真不曾碰过。”
“我不是说这个。”曲锦萱愠怒不已。
此事,徐嬷嬷早便与她说过了,他明明知晓她问的是什么,却偏解释这些。
曲锦萱另只手撑着他硬实的胸膛,将自己往外推,恨声道:“陛下这般是对的么?”
姜洵的确知晓曲锦萱所问的是什么,他盯着她的愠容,越发将她压向自己,诚恳地认着错:“萱萱,我确实不该骗你。可隐瞒于你,绝对不是提防你,也不是对你有所保留,我……”
他弯着腰身子前倾,几乎要与她两额相抵,目光炯灼地注视她:“你明明心里是有我的,不是么?”
男女气力悬殊,既是力不能敌,曲锦萱偏过头,干脆不去看他。
姜洵继续说着话,他眸中激荡着情思与闪烁的微光,声如沉金:“倘你当真对我毫无感情,不曾有过动容,玉碟之事你又怎会犹豫?若你说只是为了霄哥儿,我不信。”
口头这般笃定,但事实上,纵是比上回有信心,姜洵也不是没有想过,被曲锦萱识破的可能。
他亦清楚,就算一切顺利,不曾被她识破,待手头的大事处理完了,也是要面对的。可此刻,他怀中之人双唇紧闭,连鼻尖都绷着劲,侧颜倔强到仿佛一个字都不想与他说。
心中浮起殷殷焦虑,姜洵慌声认错:“我不该拿玉碟之事试探你,是我有私心,是我操之过急了,我、我、你莫要恼,不、你恼我是对的,我……”
从不知自己也会有这般言颠语倒的时候,辞拙到不知该说些什么,姜洵直急到眼尾都洇出一道染红的弧度。
他闭起眼,平复了下心绪,再招来僵立在不远处的苗钧水入了亭内:“好生护着。”
苗钧水自然忙不迭应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去寻个落件儿的当口,怎就见得陛下露了真身份,且二位主子好似、好似还闹得不大开心。
春雨逐渐绵密,落在亭外石道旁的芭蕉叶上沙沙作响。
姜洵凝视着曲锦萱的侧颜,目光再由她润泽乌黑的鬓发、雪玉般的秀颈,流连到那泛着莹光的耳垂之上。
“萱萱,你不高兴我在你身边,我便离你远些,何时你想理我,愿意与我说话了,我再出现。”
松开曲锦萱之前,姜洵紧了紧她的腕节,与她如此说道。
第87章 大义灭亲 陛下会处理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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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 春空无垢。
某间隐蔽的飞阁之下,姜洵与丁绍策正立于一池馆之中。
而当下,纵是素来吊儿郎当的丁绍策, 此刻也是又惊又诧的面貌:“庆王妃, 这是要献夫保子,大义灭亲啊?”他沉思着问:“陛下打算如何做?斩草除根, 还是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
姜洵双眸沉沉如渊, 反问道:“朕不曾给过他机会?他是如何做的?若换了是他,他可会对朕手下留情?”
呃,的确不会。
庆王爷会做的,当是赶尽杀绝。
而庆王爷所做的,窃位、卖国、不忠不孝、是非不辨, 以及……觊觎不该觊觎的人。
这种种种种, 的确也是罪无可恕。
丁绍策蹭了蹭鼻翼:“臣明了。”
他支肘,半撑起额, 使指尖一下下敲着自己头顶发冠。
视线望向石墙另一头, 风儿吹皱的湖水,被那随墙门给框成了宝瓶状,恁地画意盎然。
丁绍策眼中望着那景儿, 心中揣摩着将要进行的事, 冷不丁地,耳旁忽传来一声:“若她执意要出宫, 朕该如何是好?”
声音低沉,似发问,又似苦恼自叹。
丁绍策挑眉望去,见自己对侧之人眉心微紧,而适才还黑寂到有些森然的眸子中, 这会儿已转为浓重的困惑,与这些时日睿智果决、生杀予夺的模样相去甚远。
虚咳一声,丁绍策开口道:“陛下被识破,真真是出乎臣之意料。”
姜洵阖目,有些头痛地捏了捏鼻梁:“是朕过急了。”
丁绍策却不这么认为,他半是安慰半是笃定道:“依臣来看,三姑娘也确是对陛下有感情的。且她人都已入宫了,臣相信,陛下定能哄得美人归,与三姑娘和好如初,双栖双宿。”
姜洵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他何尝不是这么想?
明明在安泗时,他于营帐军榻之上,翻来覆去地咂摸过她那些时日里的转变。而入宫及玉牌之事,也曾令他备感雀跃,甚至自信不疑。可适才见得她那般怒容那般抗拒,陡然间,他却又无多大把握了。
这厢,姜洵陷入彷徨与愧怍,而在旁目睹的丁绍策,则饶有兴致地握了握指节。
这世间为情所困的男子,还真真别无二致,要么瞻前顾后,要么患得患失。任凭你是帝王将相,或是贩乎走卒,谁也逃不开这些。
“……不管怎么说,就算陛下情场失利,旁的事,定然会顺的。”
想了想,丁绍策以玄语,如此慰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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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傅府。
檐下,细腻小巧的绣眼笼中,画眉啾鸣声声。
廊庑之上,傅老太爷半躺在铺了软褥的躺椅上闭目养神,掌中,则正包着一对儿饱腹桩正的狮子头文玩核桃,在翻滚盘玩。
片刻后,有咿咿呀呀的声音近了院子,是奶母带着魏亭松,来给他请安了。
到底是男娃娃,虎头虎脑是真真瞧着可喜,但就逗了半晌,仍是口齿不清。道是贵人语迟,这一岁有余了,却连声曾外祖都唤不出来。
看着魏亭松,傅老太爷便想起了魏言安。
若按先计,他们原本是打算助庆王登位,再伺机除之。可一切皆都怪曲氏那毒妇,现今他们算盘落空,安儿没了,他们再拼尽全力,又图个什么劲?若是发兵自立为王,便是另一盘棋了,时日久耗不说,能否成功,那都是巨大的未知。
而以松哥儿代安儿,他们也不是没有想过,可那沛柳因着妓子身份,连个名份都不好安,魏亭松便连个妾生子都不算,实为苟合而来。
这一桩桩一件件,随便拎出一个名头,别说百官了,百姓的唾沫都能把魏亭松给淹没了,又怎能捧得上那龙座?
心气翻涌,越想越不顺意,傅老太爷摆摆手:“好了,带回去罢。”
魏亭松被抱走不多时,又有下人来报,说是傅砀到了。
彼时傅老太爷正站在檐下喂鸟,打眼望去,便见自己那好儿子走了进来,两眼熏红满身酒气不说,走路都有些打跌。
自从丢了官后,傅砀要么镇日颓靡不振,要么,便是这般醉生梦死。没了左右逢源的国舅爷身份,往日的意气风发,早便不知被他剥去了何处。
“父、父亲!”见了檐下的傅老太爷,傅砀双眼亮了亮:“儿子给父亲请安了。”
“大清早就喝成这样,你昨儿是夜不归宿不成?”见他此状,傅老太爷心气越发不顺,青着脸低声喝斥:“不是与你说了,而今形势特殊,无事莫要外出么?”
傅砀打了个酒嗝:“是、是冯大人约儿子小酌,儿子才去的。”
“对了,父亲猜猜,儿子与冯大人在那八仙楼喝酒的时候,碰见了何人?”
傅老太爷眯觑着眼:“莫不是又遇着了温府之人?”
傅砀摇头:“儿子今日,遇着了丁府那位表姑娘钟氏。”
“钟氏?”傅老太爷手下顿住:“她不是被丁府给赶回原籍了么?”凝思了会儿,复又说道:“老夫记得,丁府那位老太君,可还精心替她在那原籍寻了门亲的。”
傅砀跌跌撞撞地靠上廊柱:“据她说是被夫家给打了,才又逃回了奉京。本是去寻丁老太君,可她如今连丁府的门都进不去。正正要流落街头之际,刚好被儿子碰见。也多亏冯大人提醒,儿子才生出一堂妙计来,慌忙赶着回府与父亲商讨商讨。”
“何等妙计?”傅老太爷关上笼门,慢条斯理地用巾帕擦着手,疑问道。
傅砀接过下人递来的温茶,饮了两口顺了顺胃肠,才呵呵笑道:“既罗氏那几个愚妇怎么都不愿认松哥儿到名下,那我们不如将松哥儿安到那钟氏名下?”
“安儿尚居东宫时,与那钟氏便有风言风语了,他二人那点子私情差不离是人尽皆知的。若将松哥儿安到那钟氏名下,虽亦是苟合而来,但她祖上可是正儿八经的州官,怎么着,都比那沛柳的妓子身份要好上许多。”
傅老太爷眉头跳了跳,眸子亦是微微一闪。他压下眼皮子沉思几瞬,可须臾目光抬起,却又还是竖眉立眼地训起傅砀:“你怎还记着这等事?不是早便与你说,此事行不通的么?况那钟氏明显不是个安分的,如何能信得?”
傅砀察觉到老父已有所动摇,便将茶盏盖上,挥退下人再道:“此事,儿子早与冯大人商量过了。她此时正是走投无路的时候,丁府再不愿接收她,她又不甘心随便嫁人,若咱们能予她好吃好穿,把她给拘起来,若怕她不听话,便寻些药铒喂给她,还怕她作怪么?”
“父亲若觉得钟氏不可靠,那沛柳不是还给姜洵当过妾么?松哥儿的身世,大有可为,届时,依势而定便可。”
傅砀望定傅老太爷,眼神炙热且不甘:“咱们出了那么些力,也筹谋了不少时日,飞煦军亦养了这么久,眼见便能成事,父亲如何甘心就这般放弃?”
傅老太爷重新盘揉起手中核桃,锐利的鹰眸幽深莫测。
傅砀看得心急,正想再出声怂恿几句,忽听门人传话:“老爷、大爷,庆王爷来了。”
“怎又来了?”手中停住,傅老太爷略愣了愣。
听见庆王来了,傅砀连忙撑起身子来:“父亲,儿子也去。”
傅老太爷面色不善:“你如今可是见得外客的模样?去作甚?丢人现眼么?”
傅砀失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父抬脚,往前厅而去。
他犹不甘心,便干脆留在原处,打算等着老父见客归来,再好生劝上几句。
这般想着,傅砀便卧去廊下躺椅,在叽喳的鸟鸣声中,闭了眼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正是睡得酣畅之时,傅砀的小腿忽被人不轻不重地抽了两下,他不耐地睁开了眼,才要发火怒斥,便看清了来人面容。
“父、父亲?”傅砀连忙爬了起来。
傅老太爷收回手杖,出声吩咐道:“先去将那钟氏女给扣了,把毒给喂好,保证她莫要坏大事。”
“这是?”傅砀一时摸不着头脑。
傅老太爷面色发哂,冷笑道:“是为父低估了那庆王,还当他是个无脑之辈,不料他竟有那等本事,能寻到咱们与东汤南涉的信件。”
“无妨,既被他捉着把柄,脱不了奉京城,便把飞煦军借他一回,行那破釜沉舟之事。事成打他为反贼,或是即刻便除了他,拥松哥儿上位,如你适才所言,届时依势而定,便可。”
傅砀先是惊骇,继而茫然,反应过来后终是大喜,忙不迭应道:“父亲英明,儿子这便去了!”
傅老太爷拄着手杖,在廊沿之下站定,看了会儿儿子欣喜若狂的背影后,他目光右移,看向院围开出的漏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