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珰
这话若是别的皇帝说出来,顾青安或许会觉得是懦弱之帝的话,但从景和帝口中说出来却具有巨大的说服力。因为大华开国时失去的山北五洲,正是在景和帝的手中收回来的。若非他能征善战,用兵如神,至今大华的山北还将无险可守哩。
顾青安没想到的是,这样一位勇武的君王,为了百姓居然能忍到如此地步。
“皇上一切考虑皆以百姓的福祉为先,实乃是百姓之福,社稷之福。秦皇不可不谓雄才大略,汉武也是英睿之君,只可惜都好大喜功、穷兵黩武,致使社稷倾覆,民不聊生,唯我皇英明,深知民富则国强。”顾青安躬身道。
好话自然人人爱听,沈沉也不例外,“这事你领头去跟诸王谈判,朕的心思你已经明了,不过底线却是得划出来,朕不愿意启边衅,却也不是无原则的退步。”
“臣遵旨。”顾青安如今知道了皇帝的真实想法,该怎么谈判心里已经大致有数。
沈沉原本还要再指点两句,结果一抬眼就看到敬则则下了车。塞外的晚风吹得她的衣袂翻飞如蝶舞鸾翔。她惯来喜欢穿叠纱裙,此刻被晚风将衣裙一层层吹起,最上层是桃粉,继而樱粉、粉白、素白,色泽层叠渐染,随风而旋,仿佛一朵盛放的大宛月季,开在寂寂的荒凉草原上。
大片大片的暗绿、苍黄做了她的背景色,让她魅如妖孽。
最内层的裙摆贴着她修长的腿,沈沉看的风景却又与别人不同。他最是清楚那薄薄的布匹下,那双腿之雪白如何,那双腿之修长如何,那双腿之弹性如何……
不过即便不知道这些,也并不妨碍顾青安被惊艳。
虽然看不到她的容貌,但狂肆的晚风里她好似一株柔韧不折的玫瑰,香馥清芬,灼灼独艳,只是一个身姿就将苍茫的天地染上了粉色的霞光,让人的眼睛和心都不再觉得单调。
顾青安不得不感叹,到底是万千人里选出来的进宫伺候的女子,这等风情姿仪已经是世上少有。只是遗憾未得见真容。
敬则则这厢到没有炫耀姿容的意思,晚风刮面而来,她一时被这种凉意给冻得有些呆了,帷帽本戴得不牢,这会儿被风一吹,面纱就有掀开的征兆,帽子更有乘风而逃的意思,她赶紧地举起双手,从侧面护住帽子。
雪白如玉雕的一小节手肘便露在了空中,双袖在风中招展,好似乘风的翅膀。那风似乎也有顾青安的心思,想将这天地间最美的一缕景色彻底地掀开在人前,所以趁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敬则则的帽纱掀了起来,好似蝶翼翻飞。
敬则则有些手忙脚乱,一手捂着帽子,一只手还得急着去拉面纱,抬眼间却看到了不远处的景和帝,她的脑子空白了片刻,心想自己这披头散发的模样岂不是全被皇帝看去了?
她心里懊恼不已,后悔自己不该犯懒,却还得对着皇帝谄媚地挤出笑脸,希望他能视而不见。
可她不知道,这一笑真真是令六宫粉黛无颜色,令天地为之失色。
她的脸色太白,而唇色却又是妖异的红,秀发黑得像一匹流光的黑缎,一双大大的眼睛,墨黑、灵动,笑起来刚好弥补了今晚月色的缺失,这样极致纯粹的颜色撞在一起,直生出震撼人心的美感来。
当然这样的美都是一瞬间的,下一刻敬则则就将淘气的面纱拉了回来,她自然看到了景和帝身边的顾青安,没想到她这邋遢样子竟然被外臣给看到了,她感觉子肯定要遭殃了。
敬则则连去给皇帝请安的心思都没有了,快步地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果不其然,这才刚进去,就听到了身后熟悉而沉稳的脚步声。
敬则则没奈何地回头给景和帝行了礼,才起身,就见他抬头替自己理了理有些乱的鬓发。
“今日在马车上睡了一整日,嗯?”沈沉问道。
敬则则点点头,“嗯,有些倦怠。”
坐马车丝毫不比骑马舒服,颠簸得厉害,所以倦怠是自然的,沈沉也没再多问,只再替敬则则理了理鬓发,大手拇指滑落到她唇侧时却不肯再离开,反而轻轻地摩挲起来。
”嘴唇怎么这般红?”沈沉问道。
”是吗?”敬则则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她不记得自己有涂抹口脂的。
沈沉低头在敬则则唇边嗅了嗅,又尝了尝,轻声笑道:“看来是丽质天生。”
敬则则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她可没体力再伺候皇帝。好在皇帝下一句话道:“罢了,朕今夜还要见几个官员,你先歇息吧。”
敬则则乖顺地点了点头,皇帝一走,果然就歇息了起来,又睡得昏天黑地的。
一连两日都是这般,除了早膳用得认真一点儿之外,午膳、晚膳都是应付着喝点儿汤水就作罢了。
午间休息,沈沉到马车这儿来看过敬则则一眼,见她依旧睡着,但似乎又睡得不沉不甜,这才问华容道:“昭仪这些日子都这么爱睡么?”
“回皇上,打从外头回来,娘娘就跟睡不醒似的,整个人都懒懒的,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华容道。
”在山庄时,怎么不传太医看看?”
”娘娘说不用,她说只是累着了。”华容赶紧回道,她听出皇帝这是在责怪人了。
沈沉垂眸想了想,“让她睡吧,晚上歇息时,朕让太医来看看她。”
此行不是微服,所以皇帝的车马队伍里自然带了太医。
第39章 疑似喜(下)
晚上安营扎寨后,敬则则靠在沈沉的怀里打了个哈欠,不明白为何太医诊脉皇帝非要守在一旁,她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给她诊脉的是太医院的院正唐玄任,这人医术极其高明,所以才能担任院正,皇帝的身体就一直是他在照料,今日敬则则也算是享受了一下皇帝的待遇。
唐玄任认认真真地将敬则则的左右二手都诊过脉之后,这才道:“回皇上,娘娘这是疲劳乏弱,以至气血不足、神思不济,只要多将养些时日,不要操劳就无大碍了。”
沈沉皱了皱眉头,“疲劳乏弱?她整日里什么正事儿都不做,还能疲乏?”
皇帝有此疑问,敬则则心里却一下就亮堂起来,她就知道她准是被皇帝给累着的,亏皇帝居然还有脸说她不做正事儿。
唐玄任被问得有些尴尬,低下头再次道:“娘娘,只要多休息就成。”
这下沈沉可算是听明白了,老太医这是在暗示敬则则□□伐过度?沈沉清清了嗓子,“行了,你下去开个药方吧,给她调理调理,身子底子也太娇弱了些。”
唐玄任一下去,敬则则就不服了,“才不是臣妾太娇弱呢。”
沈沉瞪了敬则则一眼,还有脸说,他也不是重欲之人,回山庄后这半月也就让她侍寝了一次,这也能疲乏?亏她胃口那么好,吃得比谁都香。
只是才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敬则则在避暑山庄待了两年,以至于连吃肉都要自己去猎兔子和网鱼。怕是那两年里身体欠了债,如今要偿还。
敬则则见皇帝忽然就不说话了,神色看起来也不好,不由挨过去抱住他的腰,谁知刚抱上,景和帝却就站起了身。
敬则则赶紧跟着跪坐起来,但手上的力道却没松,“皇上去哪儿啊?”该不是太医说她要修养,皇帝转身就要去其他帐篷吧?这也太无情了吧,敬则则噘噘嘴。
沈沉本是想去外间嘱咐唐玄任一声,谁知敬则则却抱着他不撒手。
敬则则将脸颊贴在沈沉的背上道:“皇上今晚就不能留在这儿么?”她气血不足、神思不济都是为了谁呀,今夜敬则则也不知道自己的娇娇劲儿怎么就上来了,反正她就是受不了景和帝今夜去宠幸别人,莫名地觉得自己病得很委屈。
沈沉一听就知道敬则则误会了,低头看了眼她委委屈屈的小脸,不由叹了口气,“就你醋性大,好了,朕答允你这一路都在你的帐篷里如何?”
不过话才说完,沈沉就有些懊悔了。青索草原这一行来回怎么说也得大半个月,但敬则则这模样,怕是将养都得将养大半个月。他虽不重欲,却也没有委屈压抑自己身体的意思。
然而敬则则闻言没觉得天上掉馅儿饼,真要这样,她回去西太后那一关就不好过。再说了,不管怎么样还是自己的身子重要,她还得将养呢,而且皇帝弄得她也太狠了些,吃不消、吃不消。
当然敬则则也知道皇帝这是一时口快,她要是真相信了,到最后被责怪的还是她。所以赶紧甜中带嗔地道:“那皇上还是饶过臣妾吧。”
说罢又柔情万种地贴着皇帝道:“臣妾,只想今晚皇上能陪着臣妾就好。”
敬则则自我感觉如此处理还算不错,皇帝肯定也能满意,结果却听景和帝道:“真话,假话?”
这个么……当然不能回答是真话,那不是显得自己又装贤惠了么?“假话。”敬则则有些丧气地道。
沈沉点点敬则则的鼻尖,“你先躺着,朕去去就来。”
敬则则望着景和帝的背影,寻思狗皇帝的意思这一路到底是去还是不去那两位的帐篷里啊?
但不管如何,至少今夜皇帝并没因为她不能侍寝而离开,敬则则在皇帝的怀里睡得很是暖和舒服。清晨时,她伸了个懒腰,打算伺候了皇帝用早膳,到了马车上就继续睡的,结果她还没踏上马车就被皇帝给拦住了。
“你跟朕骑马。”沈沉道。
敬则则不解地看着皇帝,“可是唐院正不是说臣妾要多将养休息么?”
“他说的将养也不是让你躺在床上不动,那样精神只会越发不好。朕问过了,适当的动一动对你有好处,你都睡了好几日了,又不是……”
“又不是什么?”敬则则不大能明白皇帝的意思。
沈沉冷哼了一声,“上马吧。”
敬则则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又惹到皇帝了,但看他心情不太好,也不敢撒娇卖痴,只能拖着“病躯”准备上马,内心却觉得自己好不凄凉,病着还要被皇帝折腾。
不过敬则则周遭扫了一眼,也没见着有空余的马匹给自己骑,不由得“求教”地看向景和帝。
谁知皇帝自顾自地一个纵身潇洒上了马,留给她一个高傲的背影,敬则则还没来得及腹诽,又见他调转马头,朝她伸出手。
敬则则踮起脚把手放入皇帝的掌心,感觉他用力一握,然后往上一拉,她就轻轻松松地上了马背落于皇帝的怀中。
敬则则的唇角这才绽放出一丝笑容,她就说皇帝不该那么没良心的,非要让她一个“病人”骑马。
敬则则窝在皇帝的怀中,视线却落在了车队后面嫔妃的马车上,虽然丁乐香和何美人并看不到她如今的位置,但她内心还是会有小小的虚荣的欢喜。她一欢喜,便抬起头在景和帝的下巴上亲了一口。
“现在怎么又欢喜了?朕看你刚才很是不情不愿的样子。”沈沉拉了拉缰绳低头看向敬则则。
“嘿嘿,臣妾刚才误会了皇上的意思嘛。若是能跟皇上同骑,就是让臣妾骑一辈子都愿意呢。”敬则则不要钱地说着甜言蜜语。
这话似乎真讨好了皇帝,他再没含讽带刺地冷哼,倒是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低声问,“冷不冷?”
“不冷。”敬则则将头偎入皇帝的怀中,手圈住他的腰,又把皇帝的披风拉过来将自己圈住。
“你还挺会自己照顾自己的。”沈沉笑着看着敬则则的这些小动作,夹了夹马肚子,让踏云奔跑了起来。
“皇上,等妃子笑生下马驹,你能把它重新赐给臣妾么?”敬则则问。
“本来就是你的,什么叫重新赐?”沈沉道,“怎么,想骑马了?”
“有一点点儿。”敬则则道,的确是怀念马背上风驰电掣的感觉了。
快到午晌时,御驾便到了青索草原。敬则则在马背上老远就看到了那一大片的帐篷,点缀在草原上好似繁星。
御帐区设在北面斜缓的山坡上,可以居高临下俯瞰整个草原,而诸王的王帐则设在山下。
敬则则坐在马背上俯瞰着那些大大小小馒头似的帐篷,回头朝皇帝笑了笑。
“下马吧,先去帐篷里休息一下。要是想沐浴,就让人准备热水。”沈沉知道敬则则爱洗澡的毛病。
何美人何子柔远远地看着景和帝跳下马来,再转身双手箍住敬则则的腰将她抱了下去。结果敬则则太不中用,一落地腿都站不稳,眼看着往旁边倒,亏得皇帝眼疾手快菜将她扶住了。
得,人也不用走路了,直接被皇帝抱了起来。
何子柔冷笑了一声,撇开了头。
她也是侯府千金出身,祖父也曾立下过汗马功劳,三代前就富贵了,可以说进宫的身份丝毫不比敬则则底,偏偏景和帝却是个以貌取人的。
耳畔传来脚步声,何子柔听出了是丁乐香,她侧头扫了后者一眼,“皇上就是喜欢那种娇滴滴路都不会走的人。”跟她同一年入宫的柳缇衣做派也和敬则则差不多,所以甫一入宫就是盛宠,后来她自己作死才受了冷落的,但架不住命好,肚子里有一个,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柳缇衣失宠何子柔还是乐见其成的,她就看不惯她那目中无人却又弱鸡的模样。谁知复宠的敬昭仪跟柳缇衣竟然是一个德性,亏得她还是侯府出身,定西侯勇武盖世,没想到女儿却是这般的不中用。
丁乐香没敢附和。这一路上,她已经知道何子柔的家世了,她祖父是远安侯,所以入宫后虽然不怎么受宠,却也无人敢小觑。哪怕就是犯点儿错,看在她祖父的面子上,皇帝也不会拿她怎样。
丁乐香自己却是没有这种底气的。“昨儿听说昭仪的帐篷里叫了太医,她想必是病了。”
何子柔道:“是什么病啊,就病得路都走不动了?也不怕将病气传给了皇上么?”
丁乐香看何子柔满脸的不满,少不得劝道:“这些话美人还是少说些吧,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了又传出去,怕是对美人不好。”
何子柔倒也不是听不进人劝的,她只是纯粹不喜欢敬则则和柳缇衣那种弱不禁风的小白花做派而已。打小她就看不惯那种女子,仿佛打个屁就能崩到她似的。
“也是。敬昭仪那种眼高于顶的人,对咱们这些人素来傲慢,要真被她听到了少不得要去皇上跟前哭诉。”何子柔一想到那种撒娇的画面就忍不住恶寒。
丁乐香苦笑道:“美人说话也忒直了。”
何子柔也苦笑,“我知道自己的臭毛病,可就是改不过来,为此也得罪了不少人。宫里头全是些无病呻吟的人,我实在看不惯,也就宣婕妤你看着还爽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