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微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若是有多余的银钱,待会儿我带你俩去对面的成衣铺子买身衣裳吧?我认识那儿掌柜的,可以给你们算便宜些。”
两人异口同声含糊不清地说道:“不去!”
然后又迅速夹菜、扒饭,动作一气呵成。
“……”小二一梗,摇摇头出去。
这俩饿死鬼,今日遇见他俩,算他倒霉!
风卷残云般吃完,方喻同意犹未尽地舔着碟子。
阿桂没他那般放肆,将碗底最后一粒米夹起放在舌尖,抿出清香和满足。
粮食珍贵,每一粒都要物尽其用。
她掏出袖中微湿的绣桂花手帕擦净嘴角,却没理会方喻同满嘴的油,拉着他离开。
方喻同刚伸出的手放下,有些不高兴,“你为何只顾自己?”
他瞄着檐下站着的阿桂,她正就着雨水涮洗她的手帕。
阿桂拧干手帕,漫不经心道:“你不必擦,脸上越脏越好。”
方喻同:...?
阿桂打量了他一眼,似乎还不满意,又弯腰鞠了一把路边的泥摸到他脸上,点头道:“很好。”
方喻同:...
迎面走来一队官兵,他们似乎在沿街搜寻什么,目光在各个难民身上停留得尤其久。
阿桂紧张得呼吸微微凝滞,面上却不显,拉着方喻同若无其事地走过,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很好,小孩脸上脏成了花猫似的,病容也就恰好都遮掩住了。
难民都衣衫褴褛,脏得不像样。
官兵们并未觉得奇怪。
这也是为何阿桂宁愿穿着脏兮兮的旧衣裳,也不愿换身干净衣裳的缘由。
若是身上干净,脸上却脏,定会惹怀疑。
如今这样,最好。
方喻同不明所以地跟着阿桂,雨虽停了,可天色渐晚,寒意侵袭。
他扛不住,接连咳了几声。
阿桂脸色微变,拉着方喻同进了长街旁一家小客栈。
看到他们是难民,浑身又湿又脏,即便掏出了银子,掌柜的还是板着脸,漫天要价。
阿桂无奈,和方喻同一同离开。
仰头望着漫漫夜色,方喻同不解道:“明明竹筐里还有干净衣裳,我们换一身,谁能瞧出来我们是难民?”
“瞒不住的。”阿桂忧色冲冲,“进城时已做了登记,很容易就会被官兵找到。”
“被官兵找到又如何?”方喻同嗤道。
望着他脏兮兮的小脸,虽苍白病容遮掩,但若是细看,他的唇色依旧比以往浅。
阿桂叹口气,“还是尽快离开苏安城为妙。”
虽不知官兵们为何对生病的难民格外上心,但阿桂心里头沉甸甸的,总觉得好事。
提到离开这里,方喻同若有所思,渐渐变得沉默。
……
这一晚,两人像寻常那样挤在一块睡的。
只是从野外树下改成了苏安城的角落里。
第二日天刚亮,提心吊胆的阿桂将方喻同从褥子里拉起来,先是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烫,似乎病情没有恶化。
她松了一口气,拽着睡眼惺忪的他往城门走,“我们快点儿出城!”
可还未走到城门,就远远看到那巨大的青铜城门合得紧紧的,有官兵推搡着想要出城的难民,还有一旁的苏安城本地居民。
大喝道:“所有人听着,接城主大人令!即日起苏安城封城!”
只有这一句,再没有多余的解释。
等着出城的人们脸色都变了,纷纷去问为何,却都被官兵们不耐烦地赶走。
里头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也不再能进来。
阿桂紧皱起眉头,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她没想到事态变化如此之快。
阿桂和方喻同还杵在原地没动,却忽然听到四面八方几条街都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城卫军出动,齐声喊道:“所有难民原地别动!”
街上的难民很多,因为不知出了什么事,反而惊慌失措地胡乱奔逃。
城卫军统领身披铠甲红袍,威风凛凛,粗声喝道:“城主大人特设难民营,有朝廷拨款的吃喝住处!此乃天大的好事!你们逃什么?!”
难民们听着,睁大眼睛,逃跑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第20章 瘟疫 ……
听那城卫军统领的话,这着实是一件大好事。
既有遮风挡雨的地方,又有朝廷提供的免费吃喝。
难民们纷纷朝城卫军涌去,饿得发慌的眼睛泛着光,拼命朝前挤,“带我们去!带我们去!”
城卫军统领身后一位小吏捧着册子拿着笔勾画起来,“一一报上名来,核对过后,便跟在我们身后。”
阿桂远远瞧着那册子,是她们入城时登记过的,只怕进城的难民都在那册子上录了名号。
她皱了皱眉,拉着方喻同道:“我们先别过去。”
方喻同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正要说话,却又作势要咳起来。
阿桂连忙捂着他的嘴,“记住,在有人的地方,无论如何也要憋着,莫咳出来,明白吗?”
方喻同已经病得有些模糊懵懂,糊里糊涂点着头,任由阿桂拉着他走。
阿桂摸了摸他的额头,轻叹一口气,转身寻了一条没有城卫军出现的小巷子,拉住方喻同的手,“我们去那边。”
这小巷子瞧起来并无人烟,可才进去没几步,就被转角的一队官兵撞上了。
为首的,又是赵力。
他挑眉,有些意外道:“又是你们?”
也没想到,和这俩小孩居然如此有缘。
阿桂像模像样的行礼道:“见过大人。”
“我算得上什么大人。”赵力轻笑一声,下巴微挑,“真正的大人在那儿呢。”
他的目光所指,是乘在高头大马上,那威风凛凛的城卫军统领。
阿桂让到一旁,没接话,努力降低存在感。
可那赵力却道:“去难民营的方向在那边,你走错了方向。”
阿桂咬了咬唇角,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我们...可以不去难民营吗?我们还有亲戚在这儿可以投靠。”
“难民营有朝廷拨款,好吃好住,不比你去亲戚家蹭吃蹭喝遭受白眼强?”赵力不以为然,大手按住方喻同的肩膀,“小家伙,我送你们一程。”
看到赵力的动作,阿桂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幸好方喻同憋住了咳嗽声,只是再说不出多余的话,只好点点头。
赵力所率小队只是城卫军的一小支,阿桂看出来,他们都是在城内巡逻游走,搜寻城内难民,将他们都遣送去难民营。
阿桂揪着一颗心,到了所谓的难民营中。
这难民营建在城南墙下,用简易栅栏围了一大圈,再系上勉强挡雨的窝棚,就算是住所。
一共两个大营,分别由两道帘子当门,挡住外头的风雨。
栅栏外是一大片空地,与城南百姓居所毫不接壤,隔开了一条城内环河的距离。
阿桂和方喻同被分到了靠河的那一间大营,刚进去,就被里头的阵仗吓到了。
里头熙熙攘攘的都是难民,有些卧躺着,有的站坐着,但都占地不过几尺,显得十分窘迫。
他们艰难地沿着不过两脚宽的狭窄走道挤进去,坐在一小片空地上,原本能盖两人的褥子也只能对折着才能放下。
难民们显然都没料到这地方如此简陋拥挤,不悦的抱怨声此起彼伏。
阿桂小心翼翼地抱成一团,和方喻同紧挨在一块。
营内的空气并不流通,大家的呼吸交织在一块,显得闷热浑浊,又因为说话声太嘈杂,搅得脑仁儿疼。
方喻同似乎又想咳嗽,阿桂紧紧捏住他的手腕,低声道:“忍着。”
他尚不解地看向她,下一瞬,有官兵捂着口鼻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提走了一个正在咳嗽的妇人。
动作粗鲁,丝毫不加怜悯,就如同那妇人已是一具尸体。
那妇人的丈夫着急地追出去,“你们要带她去哪儿?”
掀开帘子,也再没有回来。
方喻同似乎明白了什么,瞳眸放大,看向阿桂。
阿桂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尖点向另一侧。
隔着简单的帘子,另一边时不时传来咳嗽声、呕吐声,偶尔还有撕心裂肺的哭声,似乎是有人死了。
阿桂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我也是昨日才知,官兵们对病了的难民格外上心。”
如今看这景况,怕是有了瘟疫。
阿桂她们所在的这一边,一直有官兵盯着,若有谁咳了一声,便会立刻被拽出去。
而另一边大营,似有若无总能听到的那些声音,应当是生病的难民都被扔去了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