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微
阿桂有些意外,“哦?”
方喻同掏出一张宣纸,在阿桂面前晃了晃,“嘉宁书院的山长就是那日我们帮他推了马车的那位大人,他还将陈爷爷住的地址写给了我。”
阿桂眸光晶亮,迫不及待地拿过来瞧。
上写着南角楼外街巷,进旧枣门内投东,过门洞而入,巷尾深处。
不愧是嘉宁书院的山长,这随手写的一行字也是铁画银钩,风骨自然。
阿桂指尖抚了抚,弯起唇道:“小同,我们走吧,去找陈爷爷。”
方喻同笑道:“好,许久未见陈爷爷,不知他身子骨是否还硬朗。”
……
南角楼外街巷算是嘉宁城最繁华的一条主街,铺席众多。
金银彩帛、衣物书画、香药食店比比皆是。
大街小巷连成一片,亦住了许多大小人家。
循着地址所写,两人找到巷尾深处,外街熙攘热闹的动静传进来已显得似有若无,倒显得僻静许多。
阿桂踩上门阶,轻轻敲了敲。
方喻同手上还提着米面、生鱼、水鹅梨,肩上挂着肉脯,嘟囔道:“陈爷爷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阿姐你要重点敲。”
阿桂未来得及应他,门就开了。
陈爷爷拄着拐杖笑骂道:“你这臭小子,隔着门就听见你编排我了!”
方喻同郁闷地看向阿桂,“原来陈爷爷的耳朵这么好使?”
阿桂失笑,将他手上的东西接过来,拿进陈爷爷的院子里,“陈爷爷,许久未见,你身子骨倒是瞧着硬朗了许多。”
陈爷爷笑道:“这嘉宁城气候好,风水养人呐,我在这儿住了些时日,这腿脚酸痛的老毛病都好了不少。”
方喻同指着阿桂提进来的米面说道:“陈爷爷,这是山长托我带给你的。”
陈爷爷感慨道:“晏山长真是好人呐,这些日子一直对我照顾有加。”
“咦?你怎的遇见了他?”陈爷爷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应当一直在城外的嘉宁书院才是。”
“陈爷爷,这你就不知道了。”说起这事,方喻同挑起眸子说道,“我前几日,去参加了嘉宁书院的考核,这不是一不小心就通过了么,所以今儿又去了嘉宁书院,见了山长。”
陈爷爷在嘉宁城住了这么久,自然知道嘉宁书院有多厉害,要过那考核有多难。
他睁大着眼睛看着方喻同,“孩子,你进了嘉宁书院?那将来你这出息...”
陈爷爷啧了一声,不知道如何形容。
方喻同挑了挑眉梢,左右看了眼问道:“陈爷爷,如今你就一人住着么?”
“是啊。”陈爷爷说道,“这也是晏山长替我寻的,虽偏了些,但每月才租一钱银子,倒划得来。”
阿桂点点头,轻声问道:“陈爷爷,你儿子他们……”
提到他们,陈爷爷的笑容淡了几分,眸光黯淡道:“不知他们去了哪里,只是……”
“就当我没离开南马村,死在那场洪水里了吧。”陈爷爷忽然顿了顿,自嘲道,“当时他们扔下我不管,我便彻底寒了心。”
方喻同忽然朗声道:“我们管你。”
陈爷爷闻之一笑,脸上的笑容又轻松起来,“是啊,我这不一直等着你们来嘉宁么?等了这么久,还差点儿以为你们不会来了呢。”
“你们瞧,屋子我都给你们收拾好了。”陈爷爷侧了侧身,指着东边的两间屋子,“你们姐弟俩一人一间,两屋之间还有个小门,方便来去。”
刚刚只顾着说话,两人都还未没来得及打量陈爷爷住的院子。
如今一瞧,虽然不大,但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院子正中是一口井,两旁垦了两块小小的菜地,洒下没多久的种子刚发了嫩绿的芽,在寒风中显得格外稚嫩却坚韧。
正对着院门的是一间正屋,东边和西边则各有两间屋子。
陈爷爷收拾出来的两间东屋留给了阿桂和方喻同,西屋则留了一间给他自个儿住,另一间是灶屋,门旁摆了许多柴火。
在寸土寸金的嘉宁城来说,这房子租赁下来不贵的主要缘由就是因它在巷尾深处,太过偏僻。
阿桂和方喻同早就想找地方落脚,如今陈爷爷将一切都打点得妥妥当当的,两人自然高兴。
再则在南马村共患难时,他们就已将陈爷爷当成了彼此之间的亲人。
方喻同没有推脱,拍胸脯表示:“陈爷爷,租这房子的银钱我来出。”
阿桂在旁边笑着摇摇头。
这小孩,优等的赏银连边儿都还没摸着呢,就忙着许诺这个许诺那个。
陈爷爷也笑,“你这孩子,哪来的手段挣钱。倒是别小看爷爷我,我如今每日都点了豆腐拿去外头街巷叫卖,买的人可不少哩!”
阿桂倒是知道陈爷爷以前在村中就是专门做豆腐的,手艺不错,大人小孩都爱买来吃。
“所以你俩孩子不必操心这银钱的事,我能靠点豆腐将我儿女们都拉扯大,如今也自然能养活你们。”陈爷爷笑起来,眼尾都是褶皱。
虽然他已年迈,点豆腐不比年轻时候,如今吃力许多,但他倒是更舍不得这两个孩子。
阿桂将手在袖口上擦了擦,笑道:“先不说那般多了,我将这鱼宰了,好不容易重逢,咱们好好庆贺一下。”
方喻同眼睛一亮,连忙跟在阿桂身后,咳了咳道:“阿桂,我记得你说过,你最爱吃鱼。”
所以,他才腆着脸皮,找山长要了这条生鱼。
阿桂完全不知道他脸皮这般厚,不然,定是要说他的。
如今只是点头随口道:“是啊,我知你记性好。对了,你去将火烧旺些,天儿冷,咱们炖个鱼汤暖暖身子。”
“好嘞。”方喻同挽起袖口,连忙去捡柴火。
……
两人退了客栈的房间,终于在嘉宁城定居下来。
嘉宁书院要等开了春再开课,所以方喻同这些日子仍旧无所事事。
阿桂没来得及找别的活儿干,跟着陈爷爷学了学如何点豆腐。
等陈爷爷点好了豆腐,方喻同便陪着她一块走街串巷去卖豆腐。
毕竟陈爷爷腿脚不便,还是他俩去更轻松些。
几日下来,两人对南角楼这片已然十分熟悉。
转眼就到了小年这日。
两人仍旧卖完了豆腐,方喻同正闷头数着手板心里的铜板,嘴角忍不住微微咧开。
阿桂笑着戳了戳他脑袋,“瞧你这财迷样儿,开了春就马上是读书人了,如何还这般见钱眼开。”
方喻同轻哼道:“这可是你教我的,我读书可是朝着‘书中自有黄金屋’去的。”
阿桂无奈,“你可别说是我教的,免得以后你们书院的老师要来找我麻烦。”
方喻同嗤笑出声,晃了晃铜板串儿,歪头问她,“阿姐,你上回不是想吃糖瓜儿么?咱去买。”
他拉着阿桂兴冲冲要去。
阿桂任由他拉着,纠正道:“不是我想吃,是灶王爷想吃。”
方喻同一愣,回头看她。
阿桂指了指街巷两旁,偶尔能看到几户正在扫房擦窗刷洗锅瓢的人家,还有不远处张三娘那生意比平日里火爆许多的烧饼摊,“今儿是小年,你忘了?”
方喻同挠挠头,不解道:“记这作甚?”
“小年要祭灶王爷,买些枣和糖瓜儿,叫他吃了嘴甜。”阿桂解释完,好奇道,“你家从前不弄这些?”
方喻同闷声说道:“我爹只叫我读书。”
阿桂没再说话,只揉了揉他脑袋。
两人在街上采买置办完年货,不仅今儿赚的铜板全花光了,前几日的也都用了出去。
就连阿桂一直攒着捏着的碎银,也花了一小半。
鸡鸭鱼肉瓜果火烧都买了一些,带回去祭灶。
又裁了几匹好布,给方喻同还有陈爷爷做新年衣裳。
经过书坊,阿桂又一并将方喻同来年入书院要用的笔墨纸砚也一并采买了。
趁着年节这会儿,还能便宜一两分。
回了家。
陈爷爷早就乐呵呵地等着了。
大家一块将请回来的灶王爷神像贴在灶锅旁边,正对着风匣的墙上。
又将买回来的糖瓜儿、火烧等一应物品都摆放在桌案上。
还要磕头祝祷。
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因“男不拜月,女不祭灶”,所以这磕头的事儿就由方喻同来,阿桂在旁边看着,化了纸钱纸马之类,一并送灶王爷神像焚烧“升天”。
祭祀完,便开始忙活小年夜饭。
阿桂炖了羊肉火锅,将卖剩下的豆腐一并放到锅里煮。
今日祭过灶的吃食也都不能浪费,全都洗净了,除了糖瓜,其他都能留着待会儿涮着吃。
虽然穷,但这小年夜也不算太亏待自个儿。
大碟小碟数起来,仍有十多样。
阿桂刚准备好,擦完手,就听到有人敲门。
原是邻居林家。
林家男人去得早,只剩一对孤儿寡母,日子过得清苦,人却十分好。
只见林母端着些瓜果、胙肉,特意送过来。
阿桂自然也不会让人吃亏,送了些糖瓜儿和半只鸡给她。
说来也巧,这林家的孩子和方喻同相同年纪,居然也十分争气地过了嘉宁书院的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