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赏饭罚饿
也不晓得那群捕快究竟是怕,还是胆大。
观亭月明显流露出些许的无奈,当然是不会真的强攻硬闯,也不会与他们计较,只又退了回去,双方尴尬而沉默的对峙半晌,到底还是她摇摇头走了。
她准备干什么?
燕山略一琢磨,吩咐说:“跟着前面那个女的。”
“小心一点,她警惕性很高。”
马车不敢缀得太近,在长街尽处就得停下。
观亭月似乎不是没有目的的乱窜,她沿途不住搜寻着周遭,像是在找何物,行了一会儿脚步微顿,压头便走进了一家店。
“当铺?”
他看清招牌后轻皱眉峰。
观亭月远远地同店主交涉了两句,随后解开重叠裹好的布包,那里面露出古刀深邃厚重的一角。
这柄刀燕山是认得的。
若谁有心清点观林海的遗物,还留在世上的,恐怕已不剩几件了。
那是其中之一。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光有些微闪动,“野鹤滩古战场……连这都卖,她就真的这么想要?”
外面的随侍以为是在同自己说话,侧身来问:“侯爷,有什么吩咐?”
车内却静默许久,久到驾车的亲兵都忍不住朝后瞥了几瞥。
“掉头。”他忽然道,“去府衙。”
第16章 我想求娶姑娘。
观亭月还是没能把古刀给当掉,倒也不是舍不得,原想直接换成银钱拿去买通衙役和知府,但倘若只是真金白银,反而没有古物来的有收藏价值,就怕这知府大人看不上眼,届时便得不偿失了。
她在长街上踯躅踌躇半晌,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回到十字街后巷去摆摊。
——没办法,摊位每月一吊钱的租金,白白空着简直令人肉疼,就算没生意,站也要站两个时辰,她才能好受一点。
已是天罡营入驻城内的第三天,百姓们似乎逐渐习惯了街上巡逻兵的存在,开始外出正常的采买做营生,集市里来来往往,南腔北调,什么声音都有。
方晴在旁边给父亲看摊子,晃着两条小短腿,听观亭月讲早间在官府门外遭遇的经历。
“真奇怪,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她摊开掌心,不解地打量自身,“他们至于摆出那么大的架势来对付我吗?”
“我猜,八成跟这个东西有关……”方晴说着,从桌下掏出一本崭新的册子,上面斗大五个黑字——《永宁战神录》
观亭月:“……”
什么玩意儿?
“月姐姐不知道吗?是赵公子让人连夜书写印制的,近来大街小巷的货摊和书局全传遍了。”她唰啦啦的翻,“咱们家也去进了一批,卖得很好呢,昨日一抢而空。别说这姓赵的还真有经商的天赋,一方面还了你的人情,一方面还赚得盆满钵满。”
观亭月感到胃疼:“我看他写这事儿其实就为了赚钱吧……”
随后又涌起一股苍凉,自己作为书中的紧要人物尚且穷得叮当响,他一个旁观者却能拿她的经历大赚一笔,还有天理吗?
倒是想瞧瞧写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内容,于是也捞起一本来看了两页。
然而仅仅读了打头的几行字,她的眼睛就被灌了大蒜似的迅速辣住了,连带着五官也集体纠结起来。
“……只见此女子容貌姣好,长发如瀑,立于月黑风高之下,凛凛有雄威,身姿挺拔宛若九尺……”
观亭月脸色复杂,“容貌姣好我谢谢他,九尺是什么?关云长吗?”
“生性疾恶如仇,脾气喜怒无常,沿途灭贼窝无数,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在书中,她不仅所向披靡,而且彪悍如虎,甚至几月前那场大战里现身替西南驻军击退了石善明,此后便一路追杀石军至此,因为觉得某地知县鱼肉乡里,还为民除害顺手将他的腿给废了,这都不知是哪个倒霉县官摔断了腿,也能冠在她头上。
最关键的是,对方还写她倒拔过垂杨柳!
观亭月终于从话本里抬起头,简直惊呆了,“这说的是我吗?”
难怪府衙那帮官差看她的眼神如此不对劲,自己若换身行装,立地就能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湖大魔头。
边上摇着折扇的方先生哈哈大笑,“月姑娘别往心里去。”
“这年头刚刚四海清平,大家苦了几十载,而今粮价好歹是降下来,能吃上一顿饱饭了,茶余饭后便也想听些有趣的英雄事迹,以此消磨消磨日子。那些个说书先生、文人秀才们,为了迎合世人的喜好,免不了要夸大一番,弄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出来。”
明白了,她就是来取悦大家的。
“倒也并非生气。”观亭月把书放下,叹息说,“我是发愁江流的事。”
传些胡编乱造的故事还在其次,如今衙门口的差役对她戒备颇深,使银钱都难以搞定,再这么下去,她那不争气的弟弟可真的要废了。
如果实在无计可施……自己怕是只有入夜闯一回官府的后院。
*
燕山坐在些微摇晃的马车内,听小贩叫卖的高嗓子从左耳窜到右耳,他身形岿然不动,在满世界的吵杂中略显烦躁地颦眉,半晌才瞥了眼旁边放着的小木盒子。
那里面有三枚“白骨枯”,是刚从官衙仓库取来的。
他拿在手上百无聊赖地掂转了一会儿。
本来打算送去观家,一时却没计划好找个什么理由,总觉得若自己亲自出面未免前后矛盾。
最好是让亲兵转交给观老太太,什么多余的话也别说就是了。
燕山正思索着,不经意便望见站在行商如织,熙攘繁华里的观亭月。
他登时便愣了一下。
“吁——”随侍拉紧缰绳,玄马轻踱着步停在原地。
亲眼得见之前,她所说的做买卖在燕山心中是没有什么概念的。
或许是因为年少时那个嚣张跋扈,天之骄子的观亭月在他记忆里留下了过于深刻的烙印,所以燕山实难想象她在吵嚷的街上迎来送往的样子。
半个时辰前观亭月还在府衙外与一群急赤白脸的捕快对峙,眼下这么快又支摊做起了生意,看得出来她的确很缺钱。
烈日当空灼烧,行人大多奔着那些卖凉碗子的去了,杂货摊一堆鸡零狗碎无人问津,连并排着做笔墨交易的瞧着都比这边红火。
而观亭月既不揽客人,也不大声吆喝,就这么平平无奇地立在那儿,偶尔或有一两人上前,也是冲着她模样漂亮。
燕山两指拂着帘子的一端,仅露出极窄的缝隙,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是安静地注视着窗外,听着喧嚣不止的人间烟火,不知在想什么。
“让开让开!”
街市中突然多出一道突兀的杂音,对方人多势众,还颇为不客气,见人挡路抬脚便踹,非得凭一己之力打造皇帝出巡时的排场来。
*
今天的十字街后巷不知是吹来了哪一路贵人,长街以北敲锣打鼓,一队身着大红短褐的汉子们举着“状元及第”的烫金木牌,喜气洋洋的招摇过市,平白让这逼仄的市集更加拥挤热闹了。
永宁的乡亲父老们从没见过活着的新科状元,纷纷你推我搡地想去看稀奇。
就在此时,一帮人逆流而上,气势汹汹且面色不善地朝杂货摊子而来。
观亭月正翻闲书,对面一巴掌猛地拍到了她桌面,十根木棍子搭起来的小摊顿时有些岌岌可危。
她将眼皮撩起来,恰与一双突出的金鱼目撞了个正着,瞬间感到有点伤眼睛。
“阁下有何贵干?”
大金鱼好似这群妖魔鬼怪的首领,年龄不上不下,然而头顶比较稀疏,周身的动作稍微大些,那盘起的须发便从头冠里漏了一缕出来,颇为滑稽的挂在额间。
他眯着视线没说话,倒是身后某个脸熟的小弟忿懑地嗷嗷直叫:
“大哥,就是她!”
观亭月记性不错,这一位她还有印象,是上回便宜没占成被拧了手腕的登徒子。
“噢,是你。”她嘴唇抿出轻飘飘的笑意,“怎么,找了五日才把人寻来给你撑腰吗?”
“你!”男子这会儿有靠山在后,也不怕同观亭月叫嚣了,忙不迭朝大金鱼添油加醋,“大哥,你看,她便是如此侮辱咱们的,实在欺人太甚!”
大金鱼一抬手,示意他闭嘴。
继而冷眼上下探究地琢磨了一番,似乎也没瞧出眼前这弱质纤纤的女子有什么过人之处。
“姑娘,你大概不知,而今这一代已经归入我们‘瀚海帮’的地盘,对着我们帮里的人撒野,那可是得付出代价的。”
别看边疆弹丸之地,着实是庙小妖风大,十几个黑帮为了一亩三分地天天火并。
因此每每换了新帮派,如此场景都得重新上演一次,她总要费精力再动一回武。
观亭月合上书册,将起身时忽又顿了顿,灵机一动,想走个捷径:“你们,没看过《永宁战神录》吗?”
那小弟嚷嚷:“什么狗屁,听都没听过!”
观亭月:“……”
好吧,流氓是不读书的。
所以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该唬住的唬不住,不该唬的吓了一大片。
她在心里把某位赵姓财主屠戮了一遍,轻描淡写地扶桌而起,“那上一任的‘天狼帮’临走前就没告诉过你们,十字街后巷,汤面铺旁的这个摊位,是碰不得的吗?”
对方自鸣得意的冷笑:“那群野狗跑得屁滚尿流,哪儿还有机会说话。”
观亭月掀开头顶的帘子,走出来,“是么?那就辛苦几位,记得要给往后的下家提个醒了。”
男子闻言,立马狗仗人势地朝这大金鱼煽风点火:“大哥,你看她!她这是在挑衅我们!”
“废物!”后者回头喷了他一脸,“连个娘们都敌不过,还好意思在这儿叫!”
大金鱼咧嘴将垂下来的发丝又抹回光秃的头顶,阴恻恻地磨了磨牙:“好大的口气,我倒要见识见识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能耐。”
他朝周遭一声令下,“给我砸!”
糕点铺门边的车马内,燕山撩帘子全程观看了这场大戏,不禁露出一丝冷嘲的兴味。
随侍跟他日久,知晓他如此表情,便意味着行将有人要倒霉了。
来者在说“砸”字时,观亭月惯性抬手将方晴一掩,护在身后。
地痞中很快有三个自告奋勇地挽袖子上前,预备掀翻货摊,她空着手,立在原地不动分毫,两臂却突然朝旁一伸,招呼也不打,把左右两人各自的一条胳膊抻了起来,掌心一扣,沿着对方的大臂迅速拉至腕处,旋即猛地往下狠压。
那是宛如铁钳子般的力道,四周几乎所有人皆听到了一声来源于骨节的清越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