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匹萨娘子
冷冽的秋风灌进帐篷,冻结了帐内所有言语。
来人身形颀长,穿着月灰色的衣裳,外披天青色绒裘,一顶水纹玉冠束着三千青丝,背着初升之阳,清如隐山之玉。
傅玄邈环视全场,目光在微微坐直的李鹜身上停留片刻,大步走了进来。
自他身后,傅家军的骨干将领和宦官模样的监军鱼贯而入,顷刻便填满了军帐。
帐内将士接二连三站了起来,李恰和陈瑜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如出一辙的警惕。
“这……”
“联军听旨——”
监军上前一步,从袖中抖出明黄绸布,拖长了的声音抑扬顿挫念了起来。
军帐内乌压压众人一齐向着圣旨方向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李鹜扯着还懵着的李鹍跪在人群中,始终感觉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审视目光在后颈缠绕,如盘旋的秃鹫,正在寻常猎物适合下口的地方。
他微微抬头望去,周围人听旨的听旨,宣旨的宣旨,没有任何人在看着他,刚刚的意识,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李鹜紧紧盯着目不斜视的颀长青年,知道那不是错觉。
世事难料,当年暂住金带阁的“贵人”竟然就是沈珠曦名义上的未婚夫,天下第一狗。
就是他,派人四处搜寻越国公主踪迹,并阴差阳错差点让手下的人害死呆瓜。
原来,他们在那么早之前就已经见过。
“……特命参知政事傅玄邈统御联军,夺回失陷山河。”
身旁一个影子猛地一颤。
李鹜侧头看去,李鹊面色苍白,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垂在膝前的双手用力紧握,指骨泛着青白。
“雀儿,你怎么了?”李鹜压低声音道。
李鹊恍若未闻,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不知不觉,头顶的圣旨念完了,宦官缓缓道:
“傅参知,接旨吧。”
“微臣接旨。”傅玄邈伸出双手,躬身低头。
宦官卷起黄绸,双手递到躬身待命的傅玄邈手中。
托着圣旨的傅玄邈起身后,李恰和陈瑜才带领帐中众人起身。
“傅参知,陛下命你率领联军,这么大的事,怎么事前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李恰皮笑肉不笑道。
傅玄邈淡淡一笑,沉着道:“联军统帅是谁,对李大人之后的行军策略会有影响吗?”
“当然不会……”
“那大人何时知晓,也就无关紧要了。”傅玄邈神色一转,不待李恰开口,不容置疑道,“七大节度使可已来齐?”
李恰说:“来——”
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陇北节度使站了出来,揖手说道。
“回禀大将军,七大节度使已经来齐。”
被抢了话的李恰面色难看,怒视着陇北节度使,对方却视若未见。
“三十六州城的兵力可已集结?”傅玄邈再问。
李恰说:“回——”
“回禀大将军,三十六州城共计六十万大军已经集结!”
庆延节度使出列拱手道。
李恰和陈瑜对视一眼,两人的脸色都倏地沉了!
现在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傅玄邈要来的事实,恐怕只有他们双方的势力才不知晓!
深藏在联军里的傅党和直臣早就知道了这一消息!
“既然该到的都到了,”傅玄邈环视众人,冷静淡然的声音里带着天然的威仪,“那就正式开始军议吧。”
第175章
军议持续了整整一整宿, 直到第二日东方既白,神色不一的文官武将才从军帐中陆续走出。
军权忽然发生转变,众人都急着回去商量对策去了, 唯有李鹜三兄弟蹲到了伙夫营外。
三人各有军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却依然像小兵一样,各自端着一碗热汤面, 就在路边吃了起来。
“雀, 你先前怎么了?”李鹜端着香气扑鼻的面条不吃,关切地看着傅玄邈露面后反应有异的李鹊,“你和天下第一狗有旧?”
李鹊埋头吃面,呼哧呼哧的样子颇有李鹍风范,他满嘴面条, 像是饿了一天,含糊不清道:
“大哥,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哪儿有机会认识那种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啊?”
他说得很有道理,可李鹜同他相识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他说的实话还是谎话?
他不愿说, 李鹜也不愿逼他。
“……反正你只要知道,有什么事,大哥和你一起扛就好。”
李鹊停下狼吞虎咽的动作, 朝李鹜怔怔看去。
李鹜说完那话,若无其事地大口吃起了面条, 并未看他, 也没有强求一个回答。
李鹊低下头,看着手中面汤,热气渐渐模糊了他的眼睛, 他用力眨了眨,再抬起头,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嘻嘻表情,玩笑般说道:“大哥放心,如果天塌下来了,即便大哥不愿意,小弟也会第一时间往大哥肩下躲的!”
“李知府!原来你在这里!”
一个急切的声音响了起来。
李鹜抬头一看,一个镇川军小兵模样的人急急忙忙朝这里奔来。
“大家都在节度使帐内商量呢,就差你了,快去吧!”
李鹜骂了一声,西里呼噜吃了几大口,把碗里剩下的面条往李鹍一推,胡乱擦了擦嘴,跟着小兵大步去了。
李鹍像龙卷风一样,呼噜噜几声就把李鹜剩下的面条连带面汤都卷进了仿佛无底的喉咙。
他吃完手里两碗,眼巴巴地看向李鹊手里的面碗。
“不吃吗你?”
李鹜走后,李鹊反而停了下来,再没动过木箸。
“……二哥吃吧。”他把面碗推了过去。
李鹍端起面碗喝汤,一边咕噜咕噜,一边含含糊糊地说:
“又要打仗了……要拾荒了又……”
“是啊,二哥又有猪下水吃了。”李鹊心不在焉地附和道。
“不吃猪下水,要攒银子了我……”
李鹊看了他一眼:“二哥攒银子做什么?”
李鹍嘿嘿笑了:“不、不告诉你……”
他等着李鹊追问,可是李鹊只是并不在意地转回了头,李鹍露出失望的表情。
“你问我,问我攒钱做什么……”
“二哥吃完了就回去睡觉吧。”李鹊说着,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儿?”李鹍慌张道,“等等我……”
他急忙低头吃面,再抬起头,李鹊却已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又、又走了……”李鹍端着空碗蹲在原地,一脸失望地看着李鹊消失的方向,“都不带雕儿玩……”
一只蚂蚁围绕他滴下的一滴面汤走来走去,李鹍迁怒地朝它猛吹一口气,看着它忽的消失了踪影。
这下连蚂蚁都不陪他玩了。
……雕儿想猪猪。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端着空碗进了伙夫营。
……
镇川军主帐中,气氛凝重。
李恰坐在帐中唯一一张罗汉床上,眉心紧皱,严肃的视线扫过帐内众人。
“你们都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镇川军辖下州官武将都各自坐在一张扶手椅上,他们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李恰面色难看,他们也好不到什么地方。
“……傅玄邈让我们的主力部队去和伪辽中军碰撞,是不是打着消耗我们兵力,而他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峡州知府一脸慎重地开口了。
“此次联军,镇川军为主力,由我们对抗辽军主力这点,我倒是早有预料。”李恰说,“此战若是失败,伪辽必定会变本加厉继续南下,届时,我们辖下的州城就会首当其冲。与其那时再来防守,不如现在趁朝廷还能号召联军,联合其他几股兵力,一气剿灭伪辽。”
均州知府当即揖手道:“不愧是出身百年虎门的将军,在大燕逢难,奸臣当道,地方官员各自为政的今日,大人对陛下,对朝廷的一片丹心才尤为可贵啊!”
李恰闻言露出一丝得意笑容。
“等我剿灭伪辽,亲自将陛下送回京城,陛下自然会知道,谁是忠臣,谁又是大奸似忠。”
李鹜是半路出家,能坐在这里全然是因为手里有个襄州,正儿八经上任的州官看不上他,出身清白的武将也不屑与他为伍,他置身事外坐在角落,正暗自盘算怎么从反攻中获利,没料到话题忽然落到他身上。
“李知府,你在听吗?”李恰不满道。
“听得清清楚楚。”李鹜放下翘起的腿。
“明日太阳落山,我会率部发起总攻,在座诸位大人,只有你有领兵作战的经验,届时就由你带领一支小队,前往虎跳峡接应后面的傅家军。”
帐内所有视线都落在李鹜身上。
接应来援,傅玄邈在军议上已钦点了李恰的心腹干将,李恰临时换人,还不是疑心此举有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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