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匹萨娘子
“大人,一城两城的失守如今已经不重要了。”韩逢年揖手道,“李主宗开了先头,宣怀军和琅温军都已出现在武英边境,沧贞军和陇北军的军队也在路上。想必再过不久,暨海军和舒安军等也会出动。武英军无论对上任何一军都有一战之力,但若节度使们联合起来,我武英恐怕独木难支。”
“……韩军师可有高策?”淳于安满脸煞气。
“依下官看来,大人应该忍一时之忍,暂且和大燕达成和解。”
“你是要我去向那小皇帝低头?!”淳于安大怒。
在淳于安的怒火面前,只有韩逢年才能保持如此平静。
他低着头颅,态度恭敬,说出的话却很坚决。
“只有保存了现在,将来才会可期。大人又何必去逞一时之强?”
“……没有其他法子了?”
韩逢年沉默不语。
“大燕不会接受求和的。”淳于安阴沉着脸说,“傅氏早就看不惯我们一家独大了,这么好的机会,傅氏怎么可能放过?”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韩逢年说,“我们可以从傅氏的敌人处下手。”
“你是说?”
“消灭大人的势力是傅氏所欲,傅氏所欲,必然不是陛下所欲。”韩逢年缓缓道,“除了我们,这天下就当真没有力量可以与傅氏抗衡了。大人以为,这会是陛下想要见到的局面吗?”
淳于安紧皱的眉头逐渐舒缓了,他摸着方正的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懂你的意思了……”
“大人大才。”韩逢年点到即止,揖手恭维道。
“那横空出世的李主宗究竟是什么人?横空出世,一出名便是因为斩了伪帝头颅,若是有如此气运,怎么此前从未听说?”淳于安道。
“此人甚是神秘,有人说他是金州人,有人说他是襄州人,还有一种说法是他是徐州人。说法颇多,最重要的原因是此人孤儿出身,恐怕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来历。据说前二十几年,都是在坊间捉鸡遛狗,不务正业。直到成亲后,才逐渐起势出头。”韩逢年顿了顿,说,“此话也不是毫无道理,他娶的那位襄州夫人,确实当得上一个贤名。”
“我倒要看看这大器晚成之人长什么模样,你想个办法,给我弄一张画像来。”淳于安冷笑道。
“喏。”韩逢年揖手道。
“和大燕和谈之事——”淳于安看向韩逢年。
“下官和陛下身边的近臣有几分交情,大人不妨将此事交给下官。”
“你办事,我放心。”淳于安点了点头,“你放心去做。”
“下官定然会将好消息带到大人面前。”韩逢年说,“大人也不必过于忧心,如今联合起来的节度使中,只有镇川军稍微棘手,我们只要防住镇川军,事情就还有转机余地。”
淳于安深信不疑。
被武英军视为当下的心腹大敌之人,浑然不知自己已经上了淳于安的重点关注名单。
李鹜拿下东都和汝州后,没有像其他人预想的一样,继续攻打武英军剩余地盘。
一口吃不成大胖子,即使吃成了,也早晚会让人打出来。
李鹜深谙其道。
他没有继续攻打武英军的地盘,而是调头去了邓州。
他要看看对他的命令屡次视若不见,这次甚至无视了征召命令的邓州知府想干什么。
镇川军开到邓州城下后,身在镇川心在舒安的邓州知府知道舒安已无力和十六节度使中的新贵抗衡,不得不亲自打开城门,低声下气地负荆请罪。
一月后,武英军和朝廷达成和解,武英被重新划分,李鹜作为第一个响应讨伐令中的节度使,获得了东都作为封赏。
端午真正地来了。
在满街的艾草清香中,李鹜带着满载而归的军队回到了襄阳。
第220章
镇川军大破有勇猛之名的武英军, 使得李鹜在军中的声势大涨,再加上此前他在襄阳守卫战中斩下了伪帝头颅,李鹜作为一个外来人士, 终于完全掌握了家族传承了三代的镇川军的军权。
完全掌握军权后,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鸡儆猴。
洋州知府被押解入襄阳的那一天, 艳阳高照, 万人空巷。
位于襄阳县中心的菜市口, 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看热闹的人。方庭之站在石台上, 大声细数阶下囚的罪名。
玩忽职守, 尸位素餐,损公肥私,朋党比周,阳奉阴违——
桩桩件件,都有时间地点人证物证。
穿着官服就被镇川军从家里揪出,关在囚车里游街示众六个州的洋州知府坐在囚车里, 枯瘦如柴, 脸色灰败,连喊冤都喊不出来。
种种罪行累积起来, 方庭之抬目扫视围观百姓中那几个躲躲闪闪的目光,沉声道:
“罪不可恕,斩立决。”
方庭之手中一挥, 洋州知府不远千里送来襄阳, 用琐事来转移视线拖延脚步的文书漫天飞舞。
如鹅毛飘洒, 落在蜿蜒的血迹上, 浸染出朵朵血色梅花。
襄阳的消息被各个眼线传回各自主子处。
六州震动。
再送到襄阳官署里的文书就厚了许多。
“大人,这是六州今日送来的文书,分别关于民生、水利……其中邓州知府的文书献上了民生策一条。”
办公房间里, 方庭之将分门别类的文书依次摆在桌上。
李鹜翘腿搭在桌上,拿着一封邓州知府送来的文书边看边发出一声冷笑。
“这邓州知府,原来还知道苛税问题。”李鹜讽刺道,“果然要见一点血,这些人才知道翻山越岭送来的纸上该写些什么。”
伪帝是如何出现的?
不就是因为辛苦耕作一年,种出无数担粮食的农民,年尾时却无余粮食,饿得不得不去扒树皮吗?
产生问题的不是某个侵占农民田地的豪绅,不是某个打死家仆的小吏,如果连这些都要他一个个的亲自裁决,底下几百个州官县官是养来装饰的吗?
“苛税是因为各州府库要运转,要为几百上千个猫猫狗狗发俸禄,这些人领着可观的俸禄,一人可做的事五个人也做不下来,归根结底,是以前的日子过得太好了。”李鹜冷笑道。
方庭之是从县主簿一步步升起来的人,对此深有同感,躬身道:
“下官在凤州和刑州任职时,各官署中没有登记在册却由衙门供应吃喝的大使、副使数不胜数,更不用提众多托名办公,拉大旗作虎皮的书吏之流。一个人口不过三万的小县,巡检司却有千人之多,再加上难以计数的书吏和衙差们,光是俸禄便是一笔天文数字。每每到了发年俸的时候,官府就会临增各项税法,从民间攫取财富来支付俸禄。”
李鹜放下双腿,把邓州知府送来的文书拍在桌上,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虚掩的木窗。
“你只有当过农民,才知道什么叫悲惨。”
李鹜当初入主官署,没有选择最宽阔最豪华的那一间,而是选了临郊的一间偏房,只要推开门,就能看见远处或油绿或金黄的农田。
天气晴朗时,能看见零零星星的农人在田地间穿梭,他们有着共同的特征,身穿简朴粗糙的布衣,挽着裤腿,赤着双脚,因长期弯腰的后背在站直后依然微微驼着。
“这些每日扛着锄头的农民,最是弱小,最是悲惨……同时,也最是强大。州级官员用苛税重役来奴隶他们,县级官员用各种名义强征物资来迫害他们,官员们派来的小吏在征收过程中还会各种克扣数目,中饱私囊。”
“穷尽精力应付了官吏后,地主豪强又会想尽办法兼并他们的田产,让他们从农民变为奴隶。”
方庭之沉默不语地听着,脸上露出属于农民之子的同情和束手无策的无奈、悲凉。
“这还不是结束。”李鹜眺望着远处的田野,轻声道,“在官吏和豪绅的压迫之后,还有强盗和贼人,将他们手中的最后一点积蓄抢夺干净。”
“……当活着也成为一种奢求,不去造反,难道要躺在漏风的屋顶下等死吗?”
“大人是想……”
李鹜转身走回桌前,从一众文书的最底下抽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递给方庭之。
方庭之粗略扫了几眼,上面的字迹并不美观,很多字甚至难以辨认,但他依然只是寥寥几眼,就不得不中断下来,抬起震惊的双眼看向李鹜。
“大人是想精简闲职,立新法考核官员?”
“在我的地盘,没人能让老子吃亏。”李鹜眯眼道,“吃了,也要给我加倍吐出来。”
“这是我和夫人一起想出的法子,夫人说你做过县官,实干经验丰富,让你再来做最后的查漏补缺。”李鹜说,“你拿回去仔细看看,尽快给我一个答复。”
“下官惶恐,能得大人和夫人信任。”方庭之连忙躬身道,“下官这就回去仔细研读,尽快答复大人。”
“还有一件事——”李鹜说。
“大人请说。”
“在我房间隔壁,清理出一间公房来,作为夫人今后的办公地点。”李鹜特意道,“大到门扉宽度,小到一张纸,只能比我的好,不能比我的差。我也不希望有人因此在背后嚼舌根。你明白吗?”
方庭之心中一惊,连忙低下头道:
“下官明白。”
方庭之离开后,李鹜又拿起一封文书看了起来。
精简闲职只是试探,他真正想做的,是废除传承了数千年的官籍赋优免。
赚得少的税最重,赚得多的不交税,这是哪门子道理?
凭什么有功名在身的就不用交税?会写八股文了不起?难道作八股文比作诗还难?
祖宗家法四个字,在李鹜这里不管用。
就是玉皇大帝定下的家法,他也要想办法改一改。
但这不能急。
至少要等大燕摆脱内外交困的局面,完全稳定下来,届时,他再推行新政,扫平阻碍,选一个可靠之人继任自己的位置,放放心心地和沈珠曦归隐山林去。
李鹜想着想着,方庭之忽然去而复返,又一次走了进来。
“你这就看完了?”李鹜瞪大眼睛。
“下官是来告诉大人,襄州富绅豪强为了庆祝大人大胜归来,今晚包下了聚贤楼宴请大人。”方庭之行了一礼,说,“此次出席的不仅有襄州士绅,还有其余五州的当地豪强,大人最好亲自露面。”
“……行吧行吧,”李鹜叹了口气道。
“大人可要下官派人给李府传个话?”方庭之问。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说。”李鹜站了起来。
他走出官署,骑马回到李府。
“你今日又这么早?”沈珠曦见了他吃了一惊。
“你就巴不得老子每天睡在官署吧?”李鹜恨不得捏着这女人的下巴晃晃,把她脑子里不属于自己的部分全摇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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