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匹萨娘子
“那已经是从前的事了……我早就不怪白贵妃了,当初是我一叶障目,本就和她没有关系,说起来,她也不过是个可怜女人……”方氏说,“你是我含辛茹苦生下的孩子,我虽不情不愿,但既然你喜欢越国公主,我就说服自己接受她,毕竟上一辈的过往,她分毫不知,性子又纯善温柔,而你思虑过重,两人互补也算良配……”
“母亲今日对我说的话,比得上往年一年对我说的话了。”傅玄邈轻声说,“母亲越是为对方隐瞒,我就越是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让母亲如此维护……”
“我已经告诉你了!”方氏心脏狂跳,双手成拳紧握在裙摆边,色厉内荏道,“我赠予越国公主,只是因为你非她不可,难道我作为你的母亲,送传家玉给你的婚约者很不可思议吗?”
“不可思议的是时机。”傅玄邈说,“母亲是何时将珏赠予越国公主的?”
“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傅玄邈终于转身走向方氏。
他在跪着的方氏面前蹲了下来。
“你和越国公主的一举一动,我怎会一无所知?”他说,“说得更好理解一些就是……你和越国公主,每日吃什么用什么,见过什么人,夜里翻过几次身,我都了如指掌,你若当真将珏作为传家玉赠予,我不会毫不知情。”
方氏瞪大双眼看着眼前模模糊糊的身影,一股刺骨的寒意如潮水般涨上心口,淹没了她的呼吸。
让她难以相信的,不是亲生儿子如对待犯人一般的监视举动。
而是他此刻无动于衷,心安理得的模样。
“说罢。”他用轻柔的声音加紧了对她的诘问,“还有什么谎言,想的到的,都一起说了吧。”
方氏身体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恐惧、不解、悲怮、绝望,数种强烈的感情在她胸口里彼此冲撞,她的双膝还被地面支撑,灵魂却在虚空中被撕裂成了千条万条。
“没有了吗?”傅玄邈说,“没有,那母亲便请回吧。什么时候想说实话了,什么时候再来雨蝉院。”
傅玄邈的双手伸进方氏腋下,不管她的意愿,半强迫地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凝雨。”他一声令下,候在院外的凝雨立即走了进来,“扶夫人回房。”
“喏。”
凝雨急急忙忙走了上来,扶住方氏的手臂,想要将她带出房间。
“别碰我!”方氏打开了凝雨的手,单薄的身体因激动的情绪而不断颤抖。
傅玄邈面无表情地看着抖个不停的方氏,刚要说话,燕回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的视线扫过屋里满脸泪痕的方氏和无措的凝雨,迅速低下头走到傅玄邈身边,对其耳语道:
“公子,陛下急召,似乎是想要看看今日的奏折。”
傅玄邈看了一眼方氏,说:“凝雨,看着夫人。”
凝雨应喏后,傅玄邈在桌上挑选了部分奏折,剩下的命人收起来后,带着筛选后的奏折离开了书房。
傅玄邈和燕回的脚步声远去后,书房内静得落针可闻。
方氏像个失魂木偶,枯站着默默流泪。
凝雨再次尝试带她离开,方氏不断后退,眼泪从无神的双眼中滚滚而出:
“滚!都滚!”
凝雨犹豫片刻,知晓方氏脾性的她知道此时此刻她是没有办法强迫方氏的。凝雨无奈道:“奴婢就在门外等候,夫人还是擦一擦脸,尽快回房吧……免得公子回来,又要生气。”
凝雨福了一福,低头走出了房门。
方氏呆呆地站着,眼泪流个不停。忽然,她呆滞的目光注意到了宣纸上的那片银杏。
金黄被墨色侵染,堕入了无边的深渊。
她呆呆地走到桌前,毫无血色的手指轻轻触碰过银杏金黄的边缘。
“小姐,小姐……你等的银杏终于黄了!”
一个赤诚热烈的声音从心里响起,催生出更多眼泪涌出。
“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都是我去山上给你摘的银杏叶,又好看又干净,小姐可以选喜欢的来做书签——不够我再去摘!”
断了线的泪珠接二连三打湿宣纸。
“你的儿子……为什么一点都不像你……”她失魂落魄地喃喃道。
方氏收回手的时候,碰倒了桌上的文竹棂格架格,架子上的笔具哗啦啦地落了出来,方氏双眼近盲,手忙脚乱地摸索着四处滚落的笔具,手指和衣袖都染上了墨迹。
一只玉螭纹笔从桌上滚落,啪嗒一声落到地上。方氏急忙弯腰去拣,一不小心撞上书桌某处,轻轻一声开合声,方氏背面传来一声奇怪的声响。
方氏握着那只玉螭纹笔,抬头往身后看去。
书房一如往常,似乎并无变化,刚刚那两声前后响起的声响,似乎也是她的一时错觉。
方氏被某种吸引驱使,怔怔起身走向正前方那副悬挂在墙上的兰竹石图。
这幅图没有落款,兰竹笔力劲健,风流尽显,枯笔勾出顽石轮廓,干笔皴擦石面,冷硬孤高的韵味由内而发。
方氏伸出手,取下了这幅画。
一个方方正正,有半条手臂深的洞口出现在画卷后。
靠外放着一些和各大官员之间的书信,方氏双眼不便,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便放到了一边。她无意追究傅玄邈在朝廷中培养起了多少党羽,正要重新挂上画卷,视线被最里面的一只木匣吸引。
冥冥之中,有什么正在木匣中吸引着她,方氏情不自禁地,取出了藏在最深处的木匣。
木匣并没有锁,她轻而易举便打开了,匣子里是满满当当的木雕小儿……形态各异,神情各不相同的可爱小儿。
有刚出生时皱皱巴巴的,有蜷缩在摇篮中咬手指头的,有兴致勃勃学爬的,有张开双手牙牙学语的……方氏用颤抖的双手拿出匣子里的一个又一个木雕小儿。
他们之间的形态迥异,但样貌都有相似之处。
渐渐的,小儿长大了,变成了穿大袖宽衣,已有风雅样貌的少年。
到了匣子底部,少年手握棋子,已能在黑白棋盘上指点江山。一抹干涸之后的刺目暗红,永远地流在了少年衣袖上。
一个又一个惟妙惟肖的木雕小人被从木匣中拿出,展现出一个少年的成长轨迹,和背后注视那人沉默的深深爱意。
这条成长的轨迹在少年十三岁那年戛然而止。
她知道原因,被雕刻成木雕的少年也知道。
方氏颤抖不已,几乎站立不住。泪水如倾盆的大雨,冲刷在她惨白的脸上。木匣从她手中跌落,木雕落了满地。自她喉中发出的声音似哭似笑,回荡在安静的书房里。
凝雨从屋外冲了进来,见到眼前一幕,本能地觉得闯了大祸。
“夫人!我们快回去吧!”凝雨冲了上来,拉着方氏的手臂就要往外走。
方氏瘦小的身躯爆发出意想不到的力量,凝雨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一把推来跌坐地上。
方氏摇摇晃晃站在原地,神情癫狂,满是泪痕的脸上露着一抹惨笑:
“他知道……”
凝雨害怕地看着她:“夫人……你在说什么?”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方氏边哭边笑,一生所受的压迫和痛苦,在这一刻全都通过那具单薄病弱的身体,歇斯底里地爆发出来:
“知道——还是杀了他!”
方氏浑身力气都在刚刚那声大吼里用尽,她的身体无力跌坐下来,只剩眼泪还在不知疲倦地往外汹涌。
她忽然明白。
在这绝望悲痛的顶点,她比任何一刻都要清醒地明白。
就是因为他知道……
所以才亲手杀了那个给了他生命的人。
第273章
一路舟车劳顿, 沈珠曦一行终于在十月中旬,悄悄进入了扬州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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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凤军开进扬州城外的深山隐匿,沈珠曦和李鹜连李鹍也没带,扮成车夫和小姐后加进了扬州城门外等待排查的队伍里。
李鹜穿着洗得泛白的旧布衣, 松松垮垮的衣襟下露出一截小麦色的胸口。他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吊儿郎当地坐在车头。
“这位大哥, 你知道扬州为什么戒严吗?”李鹜望着排在身侧的一位中年樵夫, 狗尾巴草在他口中一上一下。
樵夫腰间别着斧头,正等得百无聊赖, 闻言好奇地看了李鹜一眼,说:“你是外地来的?”
“我们小姐是从京城来的,家中遭了难, 大老远地跑来投奔扬州的亲戚——路上没听说扬州发生什么事啊?”
京畿地区在过去几年里屡屡逢难,家道中落和颠沛流离的昔日贵人数不胜数, 便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樵夫对李鹜的说辞毫不怀疑。
他粗声粗气,大大咧咧道:“你们忙着赶路, 能听见什么消息?扬州白氏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了!”李鹜说,“天下豪富,那是数一数二的有钱人, 全天下都有他家的银号, 谁还不知道扬州白氏的大名?”
“对啰,就是他——扬州白氏这一代唯一的子嗣,前些日子挟持越国公主后不知所踪。这白家如今被围得如铁桶一般, 就是为了等这逃犯自投罗网!”樵夫咂了咂嘴,说,“我是搞不懂哟, 好好的日子不过,这白公子为什么要去挟持一个公主?”
“是啊,为什么呢?”李鹜一脸真情实意,“我觉得,这人脑子指不定有点毛病。”
樵夫往周围看了两眼,脸上露出谈论小道情感消息时特有的表情。
“……我听别人说,这白家公子指不定是恋慕越国公主,不愿见到心上人嫁给他人,这才冒险掠走公主。表哥和表妹——戏本里还缺这种故事吗?”
“还有这种事?”李鹜也跟着咂了咂嘴,津津有味道,“还有什么其他有意思的消息吗?”
“其他的……没有了。”樵夫摇了摇头,“傅家军就驻守在城内,谁还敢闹事啊?最近城内的茶肆酒坊都冷清了许多,没有秘闻可聊,大家都宁愿在家待着。”
李鹜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樵夫聊着天套话,不知不觉间,轮到了他们过检。
樵夫和城门守卫面熟,轻轻松松就过了检查,剩下李鹜,嘿嘿笑着将一锭银子塞进了城门守卫的袖管里。
“几位大哥辛苦了,因为我家小姐还未出阁,就不方便露面了——这是一点小小心意,请你们喝杯凉茶,还请你们行个方便。”
守卫头子捏了捏袖管里的银锭,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李鹜和他身后紧闭的马车门。
“路引呢?”
李鹜拿出伪造的路引,守卫头子扫了一眼,没有看出端倪,将其还给李鹜后,说:“规章制度还是要照着办的,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开车门我看看。”
李鹜顿了顿,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转身将车门开了一半。
沈珠曦侧坐在车内,以袖掩面,袖管上方露出半张黄黄的脸,守卫头子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过吧。”他挥了挥手。
李鹜道了声谢,驾着马车进了扬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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