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喻言时
“没,我就是挺意外的。”初羡静静看着他,眼神真挚,“师兄,你不用给我挣钱的,我有钱,这里的东西我怕你吃不惯。”
“说什么呢?我也是A大毕业的,这里的东西吃了好几年,我会吃不惯?”
初羡如释重负。枉她还担心钱不够找舒意禾借了五千块。A大小吃街吃一顿饭撑死两三百,她还是负担得起的。
“那师兄您想吃什么呀?”
“您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的,师兄挑你喜欢吃的。”
傅枳实往两侧商铺扫了两眼,“大夏天吃火锅应该蛮刺激,就吃火锅吧。”
初羡:“……”
两人进了一家重庆火锅店。大夏天,谁都嫌热,火锅店的生意很惨淡,三三两两几个食客散落店内。
找座坐下。服务员殷切地送上茶水和菜单。
青陵人嗜甜,不喜辣。而云陌人却嗜辣如命,对甜食不感冒。折中一下,两人点了个鸳鸯锅。
食客少,上菜很麻利。两人马上就涮上了。
大夏天吃火锅确实刺激,烟雾缭绕,傻师妹的一张小脸被熏得通红,两坨绯红。
没了心理压力,初羡放开手脚吃喝,第一次这么轻松。
傅枳实吃得不多,吃相斯文好看,谦谦君子。
一顿火锅其乐融融,相谈甚欢。
小姑娘难得说了很多话,不复往日拘谨寡言。
结束后初羡欢欢喜喜地买了单。
往日一旦超过一百的消费她都会肉疼好久,今天248的单子,她倒是付得满心高兴。
时间还早,初羡提议到A大走走,消消食。
傅枳实没拒绝。
两人沿着小吃街慢腾腾往北门走。
晚风徐徐,夜空浓沉。
小吃街热闹,烧烤摊烟熏火燎,浓郁的孜然和辣椒面揉进空气里,热辣辣的,香气飘了很远很远。
路灯昏黄,从高处往下,拉长两人的影子,静谧如画。
这个月份合欢花开得尤其热闹,千丝万缕,点缀枝头,摇曳生姿。
走到北门,初羡出人意料地被人叫住,一管温和的女声,“羡羡。”
她脚步一顿,霍然转身。来人是一个年轻的漂亮的女人,一身樱桃红的齐踝长裙,背着爱马仕,光鲜亮丽,满身贵气。
她立在一辆黑色的迈巴赫旁,一见到初羡便满脸笑容地跑了过来。
初羡的笑容瞬间僵住,面色大变。
作者有话要说: 舒意禾这样的闺蜜请给我来一打,谢谢!
好激动啊,明天就写到文案了。
第21章 第20味中药
第20味中药
“快走师兄。”初羡拉起傅枳实就走, 脚步异常急促,仿佛身后有恶鬼穷追不舍。
傅枳实浓眉一蹙,也不细问, 紧跟着初羡的步伐。
“羡羡,我是妈妈呀!”身后的女人见状,忙踩着细高跟小跑着追了上来, “羡羡,你等等妈妈。”
傅枳实听闻声响,转头问初羡:“那是你母亲?”
小姑娘语气生硬, 梗着脖子大声道:“她不是我母亲,我母亲早死了!”
傅枳实:“……”
傅枳实默默地闭嘴了, 不再刺激小姑娘。这个时候沉默是王道。
赵兰英火急火燎追上初羡, 不由分说地拉住她手, “羡羡,妈妈给你打了很多电话, 可你就是不接。后面还把我给拉黑了。我寒假去家里找你,你奶奶也不让我见你, 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来学校找你。”
初羡不得不再次停下脚步,一把甩开赵兰英的手, 神色愠怒,声线沉冷,“你认错人了。”
“羡羡, 你是我的女儿,妈妈怎么可能认错你。你就是羡羡,妈妈的女儿。”
“只要我不认你,我就不是你女儿, 赵兰英女士,咱俩什么关系都没有。”
赵兰英神色苦楚,“羡羡,我知道你恨妈妈。可是你也知道妈妈是没有办法,那样的生活我实在过不下去,我会疯掉的。我不是故意离开你和你爸爸的,羡羡你要理解妈妈,妈妈一个女人家,真的很难很难。你原谅妈妈好不好?让妈妈好好补偿你,妈妈现在有能力了,能给你好的生活。我已经跟你贺叔叔谈好了,我要把你接去贺家住,以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生活。你贺叔叔和你弟弟都是很好相处的人,你一定会喜欢他们的……”
“谁跟你一家人?我的家人只有爸爸和奶奶,赵兰英你不配!”
“羡羡,妈妈知道你说的都是气话,咱们找个地儿好好聊聊好不好?”赵兰英指了指马路对面的一家时差咖啡厅,“那边有家咖啡厅,我们去坐会儿好不好?”
“不好!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初羡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再和眼前这个女人多说一句话她就会立刻情绪失控。
她一点都不想在傅枳实面前奔溃,她奔溃的样子实在太丑了,她不想让他看到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初羡拼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想让傅枳实看到一个奔溃绝望的疯子。
她重重吸了一口气,然后徐徐呼出。
“赵兰英,你给我听好了,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最对不起的是爸爸。我不恨你,你也不用觉得愧对我,我很好,有吃有穿,还有书读,而且马上就要毕业了。犯不着你来补偿我。咱俩还和以前一样,我没有你这个母亲,你也当没有我这个女儿,最好相安无事,永远不要碰面。”
说完看向傅枳实,眼神求助,“师兄,麻烦你送我回去吧。”
睁着一双大眼睛,眼眶微红,表情无助,明显快哭了。
初羡急于逃离,用力抓住傅枳实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她拼命攥住,丝毫不敢撒手。似乎只要她稍稍一松手,她就会沉入水底,再无还生的机会。
小姑娘的那双手冰冷,仿佛覆了一层寒冰,感受不到半点温度。身体好像也在微微颤抖。
从认识初羡开始,她好像一直都是坚强的,从不轻易将自己的无助示人。她像极了寄居蟹,躲在重重的外壳里,将自己的内心层层伪装,不想让旁人窥见半分。
这一刻她似乎真的绷不住了。
傅枳实沉默地把人带到车里。
点火启动,宝石蓝小车疾驰而去,迅速消失夜色深处。
赵兰英僵在原地,表情呆滞。她知道女儿恨她,却没想到如此恨她,连跟她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
目睹一切的司机小刘看着车子离去的方向,温声对赵兰英说:“太太,小姑娘现在应该过得挺不错的,那车三百多万,可不是一般人开得起的呀!”
赵兰英闻言越发心痛难忍,哑声低语:“是我对不起她,让她小小年纪就走了歪路……”
***
车里气压有些低,初羡一直没说话,安静地诡异。
过了好久傅枳实才听到小姑娘的声音,略带嘶哑,“抱歉师兄,让您见笑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一定不愿意让傅枳实看到刚才那糟糕的一幕。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裳,置身大庭广众之下裸.奔,她羞愤难当,更无处遁行。
父亲终身残疾,母亲抛家弃子,奶奶年迈体弱,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困顿拮据的生活,苟延残喘的她。
这一切她一点都不想让他知道。
可是有什么办法,他还是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看到了。想必吴院长也早就把她家里的情况告诉他了。
这一刻初羡没由来无比丧气。她忍不住开始跟自己较劲。为什么今晚要请傅枳实吃饭?如果换成明天、后天,是不是他就不会目睹这一幕了?
为什么要在A大的小吃街吃饭?去别的地方就餐今晚他们就碰不到赵兰英了。
吃完饭了直接离开不好吗?为什么要跟傅枳实一起散步?
但凡这其中的任何一个环节改变一下,她今晚也不至于会在傅枳实面前如此狼狈不堪。
初羡越想越难受,胸口都快堵死了。
男人打着方向盘,声线徐徐而低沉,“你没有错,不用跟我道歉。”
初羡声细蚊蝇,压得很低很低,“一个人是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的,我知道我没有错。可是很多时候我还是觉得非常无力。我总是忍不住在想,为什么别人都可以父母恩爱,家庭美满。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人这一生能够自己选择的其实有很多,唯独出生我们不能选择,很多时候这恰恰也是最大的悲哀。
初羡不禁回想起那年平安夜,傅枳实带她到檐外听雨吃夜宵,他坐在灯下,以长者的口吻告诉她:“人生的本质就是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人人都可选,关键就看你怎么选。”
初羡当时就觉得不是这样的。因为一个人是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的。
“初羡……”傅枳实扭头看着她。
“师兄你让我说完。”初羡轻声打断他的话。
汹涌而至的倾吐欲,她想要找个人说话。既然傅枳实什么都知道了,她也没必要隐瞒了。她早就想跟他说这些了。
“师兄,我应该跟你提过我爸爸以前是一名桥梁设计师,任职ZJ二公司。在进ZJ二公司之前,他在青陵道桥院工作,和沈轻寒先生是同事。他和沈先生一样,共同见证过堰山大桥的诞生。08年他主动请缨参与堰山大桥的抢修工作,被巨石砸断了双腿。因为被困多时,失血过多,后面两条腿就没保住。当时各方面的政策还不怎么完善,政府和公司补助金并不多。顶梁柱倒了,我们家以光速垮掉。我妈坚持了两年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和我爸离了婚,在除夕夜抛下我走了。她走的那年我十三岁,一个看似懵懂,却又什么都懂的年纪。”
说着说着初羡就笑了起来,那是一种苍白无力的笑,让人看着有些揪心。
“我妈走的那天突然给我买了一包糖炒板栗。我爸没出事之前,我妈就常给我买。因为我爱吃。我爸出事以后,她就再也没给我买过了。那天她给我买板栗,我特高兴,以为是期末考试考得好,她特意奖励给我的。没想到她给我买了板栗以后,掉头提起箱子就上了大巴车。我抱着板栗,眼睁睁地看着车离我越来越远,我妈也离我越来越远。而她坐在车里,始终没有回头看我一眼,一眼都没有。”
“回家的路上,一群小孩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其中一个孩子不小心冲撞到我,我手里那包板栗掉在地上,洒得到处都是,全脏了,我一颗都没吃到。我红着眼睛把那个小孩狠狠地骂了一顿,那是我第一次骂人。”
这么多年,午夜梦回初羡时常会梦到母亲离开那天,她犹如一只困兽,在一条延绵无尽,黑漆漆的巷子里不断奔跑,始终都不曾停下脚步。好像只要她跑得够快,她就可以追上母亲。
醒来那刻绝望和孤独爬满心房,将她严丝合缝包裹,她几乎无力喘息。
少年时期的那份缺失,她总是偏执地记在心里。一边期待母亲回来,一边又忍不住怨恨她,反反复复,矛盾又无助。她始终做不到跟过去的自己和解。
初羡最在意的是母亲在离开的时候始终没有回头,她知道自己就站在大巴车后面,却没有回头看女儿一眼。母亲是打定主意抛弃她,就跟甩掉一个包袱似的。
对于母亲而言,初羡就是累赘。只要甩掉她,母亲就可以重获自由,去追寻她想要的生活。
从内心深处,初羡一点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累赘。
哪怕母亲回头看她一眼,让她看到她眼中的痛苦和不舍,看到她的眼泪,她也不至于会那么恨她。
傅枳实充当了一个完美的倾听者,并不打断初羡,也不发表任何意见。他只是安静地听完小姑娘的话。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有点理解这个孩子了。难怪那天傍晚在瑞阳大桥,他给这姑娘买了一包板栗,她会那样感动,眼眶通红,好像下一秒都会哭出来。原来这背后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他早该想到的,她哪里是想吃板栗,不过是想留住当年给她买板栗的那个人罢了。毕竟一个人的味蕾是怀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