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喻言时
“所以你拉链上挂着的这只黑猩猩钥匙扣也是你母亲留给你的?”男人的目光慢腾腾地转到初羡的包上。
那只呆头呆脑的黑猩猩被小姑娘紧紧捏在手心里,她很用力,五指泛白。
“嗯。”初羡小声说:“是不是很傻?她都不要我了,我还留着她送给我的东西。”
所以一切都有了解释。那天在商场,红毛小子抢了初羡的书包,即使包里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她依然那么拼命去追。就是想追回这只黑猩猩钥匙扣。
“师兄,不怕你笑话,今晚请你吃这顿饭我一直惴惴不安,生怕钱不够,还找我闺蜜借了五千块。我爸出事以后,家里捉襟见肘,在经济方面我从来没有宽裕过。这么多年都没有好过。我拼命学习,闲暇之余就兼职挣钱,可惜杯水车薪,改变不了现状。我妈离开家后一个人去了青陵打工。她运气不错,结识了个有钱人,攀了高枝,嫁入了豪门。整整十二年没管过我的死活,现在居然开始关心我了。你说搞不搞笑?迟来的关心薄如草芥,一文不值,我才不要!”
“所有人都说我没天赋,不适合学医,可我的毕生梦想就是当个医生,让我爸爸站起来。是不是很天真?我爸爸一直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主动请缨去抢修堰山大桥,最后让自己没了家,让我和奶奶过得这么艰难。可是在我心里我爸爸永远都是英雄。我理解我妈,她那个时候还年轻,不该被生活拖累,她要去追寻更好的生活,这都无可厚非。可是理解她的做法,并不代表我就会原谅她。她配不上我爸爸,她担不起英雄的爱。”
这件事吴院长一早就跟傅枳实说过了,不过他一直都当不知道,也没在初羡面前提过这茬。没想到这个姑娘今天亲口告诉他了。
傅枳实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
初羡不懂他为何突然停车,有些困惑,“怎么停车了?”
“给你五分钟。”男人嗓音低沉,拂在耳畔。
初羡茫然地望着他,“什么?”
“肩膀借你靠五分钟。”
话音未落,他顷身而来,将初羡揽入怀里,脑袋搁在他肩头。
“都是成年人了,爱恨情仇,一切随心,你有权利选择爱一个人,也有权利选择不原谅一个人。”他的嗓音又轻又温柔,紧贴着她的耳郭,温热的气息环绕在颈间,惹人颤栗。
男人的怀抱宽厚无比,柔软的衣料摩擦着初羡的脸颊。他身上有清淡的剃须水的味道,还有一点薰衣草香,若有似无,勾人呼吸。
毫无悬念,这个怀抱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那一刹那,无数的委屈和无助涌现而至,逼上胸腔,初羡眼眶发热,硬生生被逼出了眼泪。
所有人都劝她应该放下,只有他告诉她随心,不原谅也可以。
傅枳实仅仅只是她的一位师兄,还是隔了好几届的那种,却偏偏给了她最多的安抚和感动。这份安抚,这份感动别人都给不了,只有他可以。
他就是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的那双眼睛一定看到了其他人都看不到的东西。他必然看透了她潜藏的劣根性,她的那些阴暗面,她深埋在温和面孔下的偏执和歇斯底里。
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对她这么温柔?他这么好,初羡就更舍不得放下他了。
短暂的拥抱,只是安抚,不带有任何其他的性质。
初羡希望这个拥抱可以长久一点,最好无限期延长。她自私地想要留他久一点。
可是它真的只有五分钟。
五分钟一到,傅枳实便松开了她。
“一个成年人可以崩溃,也可以爆发,但不要太久,五分钟刚刚好。”
谁都有挨不下去的时候,谁都有被生活彻底击垮的时候,这五分钟可以疗伤,可以自我治愈。
——
把小姑娘安全送到,傅枳实摇下车窗,漆黑明亮的双眸里映着初羡的样子,“小师妹,提前祝你毕业快乐!”
初羡怔怔地点点头,“师兄再见!”
一转头她眼眶发红,又忍不住想哭了。马上就毕业了,只要一毕业她就要回老家工作了,她就再也见不到傅枳实了。
好忧伤,她这辈子都无法拥有傅枳实了。
只要一想到这点,初羡心里就酸涩得厉害。
***
日子平淡无奇地过了一周。傅枳实始终忙忙碌碌,医馆消磨掉了他大部分的时间。生活和工作平静又琐碎,一层不变。
三十五岁了,一转眼就要三十六了。妹妹傅婧娴已经有了孩子,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每次一见到他就会朝他撒开小胖手,奶声奶气地喊他“舅舅”。
妹妹早已为人母,而他却仍旧是一个人。父母已然着急了,近来总是旁敲侧击,让他对个人大事上心。妹妹之前甚至想把自己的闺蜜南絮介绍给他。
人他去见了两次。但纯粹只是朋友间的小聚。他深知他和南絮是不可能的。南絮那姑娘心里明显住了人,而他却是内心空洞,没人能够走得进去。
很多时候傅枳实都觉得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忙碌繁琐地活着,始终一个人。当一天的和尚,撞一天的钟。身上担着仁和堂的责任,他自然会把医馆打理好,将祖上的基业发扬光大。但个人生活却压根儿没怎么上心过。
他一直这么飘着,浮在云端,越飘越久。没有人能够一把抓住他,将他拽下来,让他真正定下来。
***
周一上午看诊结束,傅枳实脱下白大褂,准备去吃午饭。
小庄护士抬步走进诊室,扬声道:“傅医生,有人找。”
时常就有病人来医馆找他,他没太在意,只说:“请进来。”
小庄侧开身体,“您请。”
来人一身烟青色旗袍,身材匀称纤瘦,窈窕风情。
女人摘下墨镜,甩了甩微卷的金色长发,声音温和,“你好,傅医生。”
傅枳实抬了抬眼,从椅子上站起来,认出来人,“您是初羡的母亲?”
他的记性一向不错,那晚匆匆一眼,就立刻记住了。
赵兰英点点头,“傅医生记性不错,之前我们见过一面,我还以为傅医生会记不住我。”
傅枳实客气道:“你好阿姨。”
赵兰英:“傅医生有时间吗?这也到饭点了,能否请你吃个便饭?”
傅枳实微微一笑,“吃饭就不必了,阿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您亲自跑来医馆,想必不是来请我吃饭的吧?”
无事不登三宝殿,自然是有事而来。虽然傅枳实也摸不准这位赵女士为何而来,不过八九不离十应该是为了初羡。
赵兰英微微一笑,“我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省心省力。既然这样我就不拐弯抹角直说了。”
傅枳实取来一次性纸杯给赵女士倒了杯水,“洗耳恭听。”
赵兰英:“想必初羡应该跟你提过一些往事,我离开他们父女实属无奈之举。这些年我也非常后悔。一个女孩子在需要关爱的年纪缺失了母亲的陪伴,一定吃了很多苦。家里一贫如洗,没人在身边提点她,也难免容易走弯路。这不是她的错,错全在我。我知道傅医生是仁和堂的继承人,家大业大,定然不缺钱。谁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这是人之常情,我也可以理解。但是身为母亲,我还是希望我的女儿能够幸福,不受伤害。如果你和初羡是正常的男女关系这样最好,如果不是,我希望你们能够适可而止。”
傅枳实安静听完终于明白赵女士的来意,敢情是误会了他和初羡的关系。
被误会,男人倒也平静,声线不疾不徐,娓娓道来:“阿姨,您想必是误会了,我觉得我有必要跟您解释一下。首先我跟初羡既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也不是您所想象的那种关系。我和她就是正常的师兄妹关系,我们师出同门。我受恩师所托指导她的毕业论文。除去论文这方面,我们私下的联系并不多。其次我觉得您应该不太了解您的女儿,虽说家境不怎么样,可她非常善良,也懂得明辨是非,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她一清二楚。她的父亲和奶奶将她教得很好,她并未走上任何弯路。在我看来一个年轻人没有好的出身,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如果您真的为她好,今天不是来找我,而是去找她,多去了解一下您的女儿。”
他停顿一瞬,继续平静道:“最后很重要的一点,我傅枳实从不缺女人,但凡我喜欢的女孩子,我定会给足她安全感,堂堂正正,名正言顺,以结婚为前提交往,别的都不是君子所为。”
作者有话要说: 傅大哥这个憨憨,居然都还没意识到自己喜欢我们羡羡。追妻火葬场的命!
抱歉,今天还没写到文案。应该明天可以。
第22章 第21味中药
第21味中药
2020年6月25日A大研究生毕业典礼如期举行。
大礼堂人满为患, 身穿硕士服的学生随处可见。鲜红的横幅悬挂其间,字体硕大又醒目。
初羡和舒意禾、王妍坐在角落里,姑娘们心里或多或少都有点激动。
学医狗苦了这么多年, 如今总算熬出头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只有初羡最平静,不仅不激动, 反而有几分伤感。
她定了明天一早的火车票回云陌。工作早已敲定下来,她即将入职云陌正邦医院。
年初在正邦面试时,出人意料地遇到傅枳实和傅老先生, 她心中紧张。面试过程磕磕绊绊的,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
她原本都不抱什么希望了, 真没想到后面居然莫名其妙被录取了。
今天过后她就要正式和这座城市道别了, 以后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那杯她整整品了两年的柠檬茶, 哪怕酸涩难耐,她却始终舍不得放下, 总想从这茶里品出点不一样的东西。而今终于要放下了。
她不得不放下傅枳实了。
头发花白的老校长在台上致辞,前三排导师就坐, 个个神色威严。
初羡下意识地往前三排搜罗了一圈也没看到傅枳实的人影。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早就辞去了教书匠的身份,如今已然是不会来参加研究生的毕业典礼了。
初羡坐在台下心不在焉地听着老校长的发言,人在, 心思却早已飘到了千里之外。脑海里反反复复浮现出这两年同傅枳实接触的过往,一幕幕,点点滴滴, 他的一颦一笑,他的表情,他的动作,他的衣着, 他说的话,他做的事,历历在目,清晰如昨日。
初羡没由来感到难过,这辈子她终究还是无法拥有傅枳实。
正出神之际,舒意禾猛地摇晃初羡的手臂,言语激动,“快看羡羡,那是不是傅师兄?”
听到傅枳实的名字,初羡倏然一怔,忙抬头,顺着闺蜜的目光看过去,傅枳实坐在第四排靠左边的位置,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温润如玉。
说实话初羡的角度不太好,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瘦削的侧脸轮廓。可她还是一眼就把他给认出来了。他的脸,他的名字,他这个人,他的一切,已然深深镌刻在她心中,想必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了。
他怎么来了?
她傻傻地盯着人家看,眼珠子都不知道转一下。
明明一切已成定局,他们注定会分开,注定不再会有交集,彻彻底底,明明白白,完完全全不可能了。可是这一刻初羡却总有一种错觉,她和他还有机会。
舒意禾偷偷和初羡咬耳朵:“羡羡,今天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你真不打算把握?”
“把握什么?”初羡装傻,“禾儿你在说什么啊?”
舒意禾嗤笑一声,“你就继续装糊涂吧你,到时候有你哭鼻子的。”
初羡:“……”
她傻盯着傅枳实看了许久。对方似有所感应,蓦地转头径直往初羡这个方向看过来,眼神悠远又平静。
他的一双眼睛永远栖息着一面平静的湖水,似乎永远不会泛起任何波澜。那是寂静之地,风平浪静。那是温柔本身。
四目对视,眼神接触不到两秒,初羡非常没有出息地躲开了。
***
离别的伤感在这一天被无限放大,每个人似乎都心事重重。
晚上3班同学聚餐,在A大南门的一家饭店,班长同志定了个大包厢。辅导员和导师也都在就位。就连日理万机的吴院长也姗姗来迟。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傅枳实。
两人骤然走进包厢,场面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