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退戈
“他其实强烈自卑,对利益与名望的追求根植于心。如果新闻造假的事情没有被曝光的话,他可能还会想方设法维护自己道德上的形象。伪装被撕破之后,就放纵地朝着金钱的一面堕落沉沦。”
早20年的时间里,他因贫穷跟弱小披着一层纯良的羊皮,借以谋取他人的善意与同情。
见识过社会的现实跟残酷,又迫不及待地显露出自己的爪牙,试图拾起曾经丢失的尊严与傲气。
本质其实都是薄情寡义,唯利是图。
黄哥唏嘘地摇了下头,不想深入讨论韩松山的人品问题。
两人谈了很长时间,等要送周拓行离开的时候,黄哥还有点依依不舍。
他站在门口,握住周拓行的手,用力晃了晃:“下次合作啊。”
想了想又纠正自己:“下次先打个招呼再合作啊。”
周拓行连续说了几个小时,有些问题还是翻来覆去地重复的,面容上难免带着疲惫,一个字都不想回应,抽回手,往楼下走去。
黄哥拿着周拓行列出的名单,笑吟吟地回到办公室,递给负责的同事,说:“核实一下。再看看这里面有哪些人在A市。”
他往房间角落一瞧,冲徐钰仰起下巴,问:“战况如何?”
徐钰顿时满脸愁苦,沉痛地说:“不堪一击!”
邵知新更是蔫头耷脑,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黄哥嫌弃地打量二人,半坐在办公桌上,训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那么没出息。”
徐钰委屈地说:“何队还白眼我。”
邵知新控诉:“她主要瞪的是我!”
“你是应该的呀!”徐钰说得理所当然,“我以前可是咱们何队的心尖尖,她没吓过我!”
邵知新胸口一哽,“哇”得叫了出来。
·
从昏暗的电梯里走出来,何川舟推开家门,第一眼以为是自己进错了地方。
房间被仔细打扫过。地板拖得干干净净,连客厅的窗帘也拆卸下来,晾晒在阳台上。
茶几跟餐桌上摆了几束太阳花,客厅的一堆古旧家具则罩上了崭新的防尘布,外面贴了几张便签纸。
何川舟过去撕下来,有的写着“可以扔”,有的表示自己不适合查看,所以还没收拾,让她自己决定。
何川舟的胸口莫名生出种不安的躁动,更近似于来自直觉的恐惧,她叫了两声王熠飞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正要过去阳台,又发现茶几的花瓶边上压着一张便签纸。
黑色的字端端正正地写着:
“姐,绿色卡的密码是我生日,请你帮忙交给我爸爸,是我这几年自己攒的钱。他最近在A市西区XX路的小餐馆里打工。
“蓝色卡的密码是何叔的生日,是你以前给我打的钱。本来想给你买礼物,但是你家里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你自己看着买吧。
“客厅里有一张照片我拿走啦,不还给你了。不过我可以送你一幅画,等我画完了再寄给你。
“我在D市找了份工作,今天要去报道,就不跟你道别了。”
何川舟习惯性地翻到背面,看见背面还留了一句话:“姐姐,记得好好吃饭啊。”
何川舟心脏的跳动有点失速,脖颈上的经脉都仿佛在跟着膨胀,这种异常出现得毫无道理,她安慰自己一句,快步走回房间,从柜子里翻出一把钥匙,小跑着冲到对面的楼栋,打开那个早就生了锈的门锁。
手机的光线照进去,临近门口的灰尘因为风的煽动飘了起来。
还是多年无人居住的模样,地上没有任何足迹,王熠飞没回过自己家。
第47章 歧路47
何川舟回到家, 给王熠飞打了几个电话,都是关机的提示。又给周拓行打, 对方也没接通。
一直到晚上9点左右, 周拓行离开分局,照着未接记录给她打回来。
两人同时开口。
“阿飞呢?”
“我没事。”
紧跟着双双沉默下来。
何川舟回过神,率先说了句:“我知道你没事。”
周拓行慢悠悠地回道:“哦。”
何川舟今天听了太多次“哦”, 第一次发现这个字蕴含的情绪是如此丰富,现下觉得这个回复多少有点复杂。
不等她品味,周拓行很快又说:“他今天早上说过去找你。怎么了?”
何川舟:“他已经走了,给我留了银行卡。很仓促,我觉得不对劲。”
周拓行语气认真起来, 说:“你等等。”
他挂断电话, 过了两分钟后又打回来。
“没人接。”周拓行说, “是不是去找他爸爸了?”
何川舟也不想渲染恐慌情绪, 说不定王熠飞只是暂时失联, 她冷静了下, 平和地说:“可能吧, 明天我去找王叔叔问问。”
“我陪你一起去。”周拓行应该还站在路边, 背景中听着有风声, 他问,“几点?”
王熠飞的爸爸叫王高瞻,没入狱之前是一名财会。
第二天早上, 何川舟照着地址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街边支着的一张小桌子上吃饭。
泛着油花的桌面上摆了两屉小笼包, 还有一碗豆浆跟一碗面。东西都是满着的, 应该是刚坐下不久。
王高瞻见到何川舟, 第一眼估计没认出来, 只下意识看了眼对面,又埋头吹散豆浆上的热气。
倒是跟他同桌吃饭的青年立马摆出一副夸张的表情,迎接贵人似地招呼道:“哟,何警官呀?这么大早来这里吃早饭啊?这位是你的新同事?长挺帅的啊。”
这人大约三十多岁。
周拓行站在何川舟身后,不认识他,就没回答。何川舟用脚勾住桌面下的凳子腿往外一拉,在狭小的四方桌子边坐了下来,正对着王高瞻。
塑料凳长久使用,表面沾了一层灰黑色的污渍,周拓行看了眼,觉得自己站着过于显眼,还是在唯一空着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何川舟微微撇了下头,问:“认识?”
“认识啊,这我老大哥!”郑显文嗦了口面条,头一直抬着,观察她的表情,见她目光多数放在王高瞻身上,嬉皮笑脸地道,“您也认识他?您今天不是来找我的?”
何川舟对他的出现有点意外,所以表情看着发冷,问:“你什么时候出狱的?”
“有段时间了。”郑显文还是笑,索性放下筷子不吃了,从兜里摸出一盒烟,热络地递过来,问:“抽不?”
周拓行离得近,直接帮他推了回去。郑显文古怪地瞅他一眼,顺势将烟盒放在桌角。
何川舟问:“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
郑显文伸手揽过王高瞻的肩膀,身体靠过去,不轻不重地撞了他一下。
王高瞻正在喝豆浆,削瘦的身形往边上一斜,手中的豆浆泼了些到衣服上,还有部分溅上他的脸。
他默默将碗放下,抬手擦干净嘴,没介意郑显文的干扰,转而去吃桌子中间的小笼包。
郑显文就着这没骨头似的慵懒姿势,熟稔地拍了拍王高瞻的肩头,介绍说:“我们住一块儿啊!他现在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俩一起吃饭,一起赚钱。何警官,不是你们说要面对未来的吗?我们现在就在生活。”
王高瞻吃饭很慢,是一种刻意的慢。他双手有点抖,夹不稳一个小笼包,所以是用筷子叉着,一口一口嚼碎了才往下吞。
他肩膀不宽厚,蓝白色的条纹短袖又过于宽大,罩在他身上,配着他半花白的头发与木然的表情,有种被岁月摧折过,毫无生气的苍凉。
何川舟一直看着他吃饭,过了许久才对郑显文说:“注意点,别再进去了。”
郑显文立马举起双手,立证自己清白:“瞧您说的,我是守法公民啊!之前是被人害了,以后绝对不会了!”
何川舟眼神里带了点危险的警告,说出的语气倒还是无波无澜的:“别让我盯上你。”
郑显文收回手,觍着脸笑了下,又把桌角的烟揣回兜里。
周拓行看着两人,虽然一个谈笑风生,另外一个平心静气,但很明显不大对盘。
何川舟没再理他,在王高瞻面前敲了敲,等他抬起头,问:“您还记得我吗?”
王高瞻像是没有魂一样,眼神很空,点了下头。
何川舟又问:“你知道王熠飞去哪儿了吗?他昨天有联系你吗?”
王高瞻用手捏起第二个包子,说:“没有。”
郑显文爱凑热闹,好奇地问:“谁啊?”
王高瞻吃了口,很慢地说:“我儿子。”
何川舟听着他沙哑的声音,分明是相似的轮廓,却无法将他跟记忆中的人结合起来。
王熠飞刚上初三的时候,何川舟跟周拓行陪他去监狱探望过一次王高瞻。
原因是王熠飞意外得知,王高瞻每月都给家里亲戚打一笔钱,让他们多帮忙照顾自己。不多,一千左右,是劳改存下来的工资,还有一部分留他卡里,想等他出狱后用于父子俩的生活。
王熠飞过去是想告诉他一声,不用再给自己打钱了,收不到,学校有各种补助,暂时也不缺。
可是临到了门口,王熠飞又不想进去了。
郊区的监狱透着股阴冷,高立的铁门遮住了半个视野,冷清的街道与呼啸的风声都让这个地方看起来有些森然。
他推脱自己肚子疼,要上厕所,最后是周拓行跟何川舟代他进去传的话。
那一年,王熠飞刚14岁,王高瞻恰好反一下,41岁。
坐了七年牢的王高瞻理着平头,面容憔悴,刚过不惑之年,头发已经白了一半。
他看起来像是个老实温厚的人,脸上没有任何凶悍,身板也偏向瘦小。任谁看都不会联想到他会是个杀人犯。
人进来时,他攥紧双手,紧张地朝二人身后张望,没见到王熠飞,脸色一瞬间灰暗下去,瞳孔无措地盯着合上的门板颤动,连何川舟都看得不忍起来。
他应该是疼爱王熠飞的。
周拓行从包里拿出记录好的笔记本,一条条给他念王熠飞此行的目的。
王高瞻肉眼可见的失神落魄,肩背垮下,鼻翼翕动,却还是分出一丝精神认真地听了。
其实转告的话并没有多少,只有两三句而已。
除了不要再打钱之后,就是让明年要上高中。
周拓行受不了王高瞻的眼神,立着本子,面不改色地瞎编了一段,用王熠飞的口气向他透露一些近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