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退戈
如果给她一面镜子,她就该看见自己此刻是如何的消颓。
何川舟顿时了然,胸口长长舒出一口气,不留情地连连进击:
“如果真的找到了,你是帮忙处理尸体,还是合伙杀人,你说得清楚吗?你还拿得出证据吗?”
“就算可以,你现在这么恶劣的态度,会给你带来多长的刑罚?那个人告诉你了吗?他会跟你说实话吗?你这么在前面挡着,给他创造机会拖延时间,他给你足够的报酬了吗?他连人都敢杀,你觉得他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你?与狼为伍,你疯了吗?”
孙益姚耳边嗡嗡作响,目光在混沌中游离,仍旧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坚持地道:“找不到尸体,你们根本立不了案。我那天只是恰好路过而已,跟我没有关系。你们不能抓我。”
何川舟松开她,她动了动肩膀,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沫。
何川舟说:“我见过很多自作聪明的人,到最后无一例外,都输得很惨。”
“都到这地步了,你怎么还想不明白呢?”黄哥拍着手掌,怒其不争地道,“你只要说出凶手是谁,尸体在哪里,帮助警方侦破案件,我们会替你求情的!你当时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姑娘而已,你在被胁迫的情况下帮忙处理尸体,不会判很重的!”
孙益姚沉默着不吭声,两手紧紧攥着,胸膛随着呼吸用力起伏。
双方剑拔弩张,还在拉锯中寻找着可能突破的机会,卧室里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忽然打破了沉凝的空气。
孙益姚偏过头,空洞的眼中倏然有了生气,死里逃生似地冲进去。
黄哥一口气泄了下去,握拳在空中虚捶,失望至极地“啧”了一声。调整着身上的执法记录仪,跟何川舟进行了一番只有自己能懂的精神交流。
几分钟过后,里头的哭声还没停,而且抽抽搭搭的有愈发加剧的趋势,倒是孙益姚的低声安慰变得有些焦躁。
黄哥走过去,在门口看见孙益姚抱着孩子一阵颠簸,实在看不过眼,说:“诶,你不能这样晃他,你没上过早教课吗?给我给我。”
孙益姚对他没有太大的防备,何况也不担心一个警察会对孩子做什么,顺势朝他张开的双手送过去。
黄哥以多年奶爸的经验托住婴儿的屁股,也没见用什么高深的手法,三两下就把人哄老实了。
孙益姚如释重负,跑去厨房冲奶瓶,黄哥又在后面跟了上去。
“我们去找妈妈。”他抓着宝宝的小手挥舞,“妈妈在前面。”
孙益姚用热水冲洗奶瓶,见黄哥照顾孩子时满脸慈爱,跟普通的父亲一样,或者说比大多数父亲更加尽责,逐渐从刚才那种近乎濒死的窒息中清醒过来。
她隐晦地甩了甩手,放松发酸的肌肉,感受到心跳逐渐放缓,情绪也平复下来。她不经意地同黄哥搭话:“她是你上级吗?”
黄哥应道:“对啊。官儿比我大,你看看她刚才态度那么嚣张,拦不住啊。”
孙益姚低声说:“那么年轻。”
黄哥对着孩子说话,语气跟表情都不自觉浮夸起来:“可不是嘛,高材生啊,履历比我好看多了,局里的重点培养对象,那升职速度‘嗖嗖’的。而且不是要干部年轻化嘛?指不定再过几年,就不在我们分局干了。”
孙益姚沉声问:“你不觉得不公平吗?”
“怎么不公平?”黄哥陡然一惊,抽了口凉气,回头看何川舟。没见到人影,他神神秘秘地问:“我们何队当年高考作弊了吗?这是大案啊!”
孙益姚被他的反应噎了一口,有种被愚弄的愤怒感。可偏偏黄哥表演得太过认真,叫她有一瞬的迟疑,那种羞恼半天没升腾起来,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对方。
她凌乱地道:“你那么有能力,就是学历没她高,就得被她压着。你看她刚才根本不给你面子,也不听你面子。”
黄哥无可奈何地唏嘘:“我认啊,毕竟我是走后门进来的。你不知道,当年我可是风度翩翩,局里都不放心派我出去走访,怕我有危险。”
孙益姚瞠目结舌,彻底接不了话,手里泡了一半的奶粉也没了下一步的动作,只想泼到这厚颜无耻的人脸上去。
黄哥在那儿的一通鬼扯,何川舟显然是听见了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晃荡过来,斜靠在墙边,狭促地笑道:“他是正儿八经的警校毕业,不用浪费力气写举报信了,他逗你玩儿呢。”
孙益姚黑着脸说了句:“我没有要写。”
她不大高兴地把孩子抱了回去。
节奏已经被打乱,询问很难重新开展。而且何川舟已经得到意料外的巨大收获,不认为孙益姚目前的状态能再吐露什么。再多说可能会露馅。
她从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撕了一页纸,写上自己的号码,递给孙益姚,说:“如果回心转意,可以联系我。南区分局,欢迎你。”
孙益姚没接,何川舟放在桌上就出去了。
走出大楼,黄哥还沉浸在刚才的一幕中,越回味越觉得有趣,调侃道:“她怎么想的?挑拨我们。我第一次见到嫌疑人有那么大胆的想法,连小新都比不上啊!这小脑瓜子拍得太惊艳了。”
何川舟说:“可能是因为你看起来比较笨吧。”
黄哥咋舌,煞有其事地道:“你这么说我就不同意了,我觉得主要还是你的问题。最近谈恋爱了气场不够,压制不住她。所以不要再修身养性了,下次见到她,让她见识一下什么叫如狼似虎。”
何川舟拉开车门,失笑道:“看来她的挑拨还是很有效果的。”
“没必要的其实,就我们俩这塑料关系。”黄哥用手比划了下,心情愉悦玩笑也开得没有边际,“下次不用她挑唆,我们当面给她碎一个。吓死她。”
·
二人回到分局时,邵知新正对着一桌的资料无从下手。
朱淑君的手机记录已经查过了,连同微信跟QQ的聊天记录也申请翻了一遍。
她在A市社交范围很窄,除了客人跟同事,几乎没有别的朋友。至于客人,也鲜少用这种不安全的方式联络。
邵知新别无办法,只能用最笨的方式,顺着通讯记录一个个号码回拨过去,要么是空号,要么是中介。没找到当时约她出去的人。
得出的唯一结论是,朱淑君当初想买房,联系的大部分是房产中介。
这没什么稀奇的,他收入那么低,他也想买房。
世界大同。
徐钰见两人并排走进来,而黄哥的面庞隐隐发亮,是一种被春风照拂过的喜悦,精神一震,问道:“何队,黄哥,孙益姚那边问出什么了吗?”
“朱淑君死了之后,尸体是孙益姚帮忙处理的。”何川舟早上说了半天没喝过一口水,声音干哑,言简意赅地道,“抛尸应该要有车。你们查一查,孙益姚名下有什么驾驶记录吗?”
她说得轻描淡写,对办公室里的人不亚于一次轰然的雷击。
“啊?”徐钰被一堆文件搞得焦头烂额,闻言顶着蓬乱的头发扬起脸,惊道,“你们怎么知道的?查到什么关键证据了吗?”
何川舟端起桌上剩下的半杯水,淡定地道:“她自己说的。”
徐钰目瞪口呆,愣了下后拍桌而起:“她什么时候那么大方了!她对着我们连个屁都不放的!”
邵知新同样愤愤不平,将手里的通讯录狠狠一砸:“就是!”
黄哥神神在在地道:“只要你轻轻敲醒她的心灵,世界自然就会为你敞开。这需要技巧,孩子们。”
徐钰听着莫名觉得有些猥琐,扯扯嘴角,说:“不……这个就不用了吧?”
一同事积极响应,腿脚麻利地跑交警队调记录去了。黄哥坐在空调前,提着胸前的短袖,骂了声鬼天气,就着之前的话题往下讨论:
“孙益姚帮忙抛尸是要用到车,可用的不一定是自己的车,如果是凶手的车,这个要找就比较麻烦了。”
徐钰殷勤地泡了杯咖啡,颠颠地端过来,换下了何川舟手里的杯子,示意她慢慢享用。
何川舟鼓励地和她握了下手,说:“凶手连抛尸这件事情都要假手于人,摆明了不想跟自己扯上关系,又怎么会借自己的车给她搬运?他很可能已经把能找到的证据都处理了。这样就算东窗事发,也有孙益姚做他的替罪羊。就不知道这傻姑娘有没有给自己留条活路,保存下尸体身上的证据。”
黄哥冲着徐钰瞪眼喊道:“闺女儿,你不能区别对待啊!今天是我们两个一起去问的话,怎么你何姐有爱的咖啡,我就没有?我身上出的汗比她多!”
“我嘴角都气得燎泡了,你还让我给你泡咖啡!”徐钰刚坐下,又认命地站起来,说,“知道了,给你泡杯养生枸杞。”
黄哥这才满意点头,慵懒地坐着,任由冷风从脸上抚过,一本正经地说:“我想不通的一点是,孙益姚没有杀人,为什么要帮忙抛尸呢?她不知道这会惹祸上身吗?这是很严重的问题啊。是对方能量太大她拒绝不了,还是她有什么把柄落在对方手上?”
他说完自己补充了句:“我觉得反而跟利益没有太大的关系。你今天也看见他们家了,家具都不怎么昂贵。她穿的衣服,小孩的玩具,也不是什么名牌,最高的资产就是那套房子了。问题是当初那套房子凭她自己的收入,勉勉强强也是买得起的。所以她没有因此一夜暴富啊。这就很奇怪了。”
徐钰听着他们叙述,耸耸肩搭了一句:“为什么呢?”
黄哥思忖着问:“能不能以现有的证据,申请调查一下孙益姚的财产跟通讯记录?说不定她还有什么别的资产,或者偷偷跟凶手联系了,咱们不知道呢。”
何川舟想也不想便拒绝:“现……你现有什么证据?冯局耳提面命让我谨慎。今天已经惹恼孙益姚了,一个投诉跑不掉。要去你去。”
“我不去。”黄哥抗拒摇头,纵然比较油滑,也不想平白凑上去挨骂,毕竟凑完左脸再凑右脸也是需要承受伤害的,他挠挠眉毛,换了口风,说,“我觉得现在查动机其实不重要,找到证据再去问,直接就不攻自破了对吧。不如想想孙益姚抛尸的话,会选择怎么地方。我们要做好大范围搜查的准备。”
徐钰举起手,抢答道:“首先我认为,A市不可能。城市里抛尸的风险太大,三年多都没被发现,说明抛尸点是个很偏僻的地方。其次,应该不会离A市太远。完全陌生的地方她也不敢随意安排吧?”
黄哥给她比赞:“保持,继续。”
·
交警队那边的熟人多,查询记录的速度快。
何川舟被冯局叫去汇报了下目前案件的进展,回到办公室听他们讨论抛尸地点的可能范围,还没讨出个所以然来,前去查询的同事那边就来了消息。
青年高兴得有点失态,连叫了几声“何队”,才表示有重大发现。
“哈哈,你们肯定想不到!”他声音高得变调,“她被拍到了!”
果然是没有经验,孙益姚用的是自己的车。
可能是心情恍惚,她在24小时内连续留下了两次违章记录。一个是在A市城区里,闯了一个红灯。一个是在城外的高速路上,违规压线。
时间分别是12月4号的晚上8点20分,以及12月5号的凌晨0点13分。
从这之后,没有任何记录。那辆红色车辆应该是被弃置了。
这个结果跟朱淑君的死亡时间完美符合,没有意外的话,幕后真相也跟何川舟推测的相同。
对于这起没有头绪的失踪案,众人第一次抓住案件的主动权,振奋不已。徐钰大喜过望,合手拍了下掌,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
何川舟在地图上选中两个地点,缩小后查看距离。
两地相隔不到一百公里,孙益姚硬生生徘徊了将近四个小时,可见她当时的踯躅。
“她出城就是为了抛尸吧?一直想不好抛尸地点,犹豫再三决定出去。”徐钰问,“可是咱们A市山多,她要是随便往哪个犄角旮旯里一丢,这要怎么找?”
何川舟沉吟片刻,用手指划出一道红线,说:“沿着这条路开一趟,就知道了。”
第92章 歧路92
众人决定完全按照路线走一遍。
一百多公里的距离, 也就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考虑到孙益姚惊慌不定中车速不会太快,他们安排了两辆车, 一快一慢地行驶。
路上确实有看见不少隐蔽的山坡, 但都不太符合抛尸地点的要求,而且众人目前只知道孙益姚从这个地点路过,不确定她最终的目标地是在哪里。为避免漫无目的的闲逛, 从前一个高速路口出来后直接折返回A市,并没有有效的收获。
孙益姚不是本省人,除了A市以外基本没怎么去过别的市区,会来这种偏僻的地方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何川舟认为一定是有理由的,只是他们还没察觉, 决定晚上十点多再走一趟, 这样跟可以孙益姚抵达违章点的时间相吻合。或许夜晚的光色能够帮助他们发现什么重要线索。
高速路上有很多细节不能验证, 几人回来后, 又在分局附近找了段行人跟车辆都相对稀少的区域, 想模拟一下抛尸的过程。
折腾了一下午, 此时天色正好将黑, 众人出去吃了晚饭, 等夜幕彻底降临, 架好摄像机开始实验。
由徐钰扮演孙益姚,又从分局里找了个跟朱淑君体型相似的女警来帮忙演练。
徐钰的力气在女生当中已经算很大的了,让她拖着一个百来斤重量的人从后车厢下来, 也要费好大一番功夫。
即便有便捷的运输工具,例如行李箱等, 也需要耗费一定的时间。
众人将车停在边缘处的空地上, 看着徐钰一脚深一脚浅地拖着瘫软的同事往边缘位置走。走到一半, 一旁的车道打来一束刺眼的白光, 由远及近地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