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来伴 第11章

　　她对林宁山说：“要是你喜欢, 我给你栽一盆, 你带回去，运气好的话没准明年就开花了。”

　　“我不相信运气。”

　　明蕙不知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林宁山笑道：“我不像你，我好像天生没有养花草的天分, 什么花到了我那儿都很难活。大概花和你一起去，在我那儿才能活下来。”

　　“你是工作太忙了，忙得顾不上, 其实是很好养的。”明蕙又把话题偏到了别的, “你说明早咱们用昙花煮面还是做汤？”

　　“都行。”

　　“那就做汤吧, 正好配煎饺。”

　　林宁山拿起明蕙画的画看，明蕙觉得不算好, 因为画得太着急了，细节都不到位，这样的画配这样的纸, 实在不适合挂在林宁山的家。老曾生前也曾很客气地夸过她画的画，然而他更愿意在客厅里挂外面买的几十块的山水复制品。她准备买本画谱, 照着上面的昙花画，多画几幅, 没准就像样了。

　　她伸手去拿林宁山手里的画, “不早了, 赶快去休息吧。”

　　林宁山并没有要给她的意思，纸又脆又薄，一扯便扯掉了大半个角，明蕙笑了笑，“这纸真是不怎么样，等下次再开的时候，我给你画一幅，这个就别要了。”

　　“这个我也留着。”

　　明蕙看着林宁山低头粘她扯坏的纸，不知说什么好。

　　夜里明蕙睡不着，又想起林宁山跟她说的话。她认真地思考了这个可能性，最后得出结论：她不能去。去他那儿？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要是她付得起林宁山的房租也就算了，她白住在他那儿，算怎么回事？要是能有收入进账也行，以后可以跟他分红。可别人知道她是谁？村子里的人认识她，都不找她来做衣服，更别说不认识她的人了。挣不了钱，便成了占他便宜。她还想和他把这交情一直维持下去，凡是可能破坏这交情的事，她都不愿意做。在以前，虽然外人觉得她过得不算多么好，但她对自己却还算满意，尽人事，听天命，她把自己该做的那份都做到了，别的都是命。而现在，她突然对这命运产生了一些怀疑。

　　第二天早起时，明蕙把昨晚开过的昙花摘了煮了汤，煎了饺子。林宁山没再提去他那儿的事，明蕙便以为这事儿到此为止了，便没主动提起这件事。

　　林宁山开车送明蕙去驾校练车，明蕙说：“明天你就别送我了，我自己骑车去。”每天麻烦他车接车送实在不好意思，她想起驾校的VIP班里有车接车送的服务，练车时间也更自由一些。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改报VIP，倒不只是因为钱，当时她已经在驾校招生的人那儿夸了口，说她在普通班就能一次过。

　　林宁山反问：“那我做什么？”

　　是啊，在她家做什么呢？她家电视连个能看的节目都没有。她不是没考虑过为林宁山买个电视，可她直觉他不是个爱看电视的人，买了也是浪费。明蕙有些抱歉地说：“你到这儿，也没带你去什么有意思的地儿。反倒老麻烦你。”

　　“麻烦什么？你拿到驾照，对我也有好处，以后路上你还可以替替我。而且，”林宁山停顿了一下说，“我来这儿得到的，完全超过我对这次旅行的预期。”他到现在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他很少遇到这样的事儿：得到的远超过他的预期。以前他的成功都是在他的预期之内的，他努力，他得到，而这次，他什么都没做。

　　明蕙不觉得林宁山的话都是客气，他愿意在她家呆着，说明他起码不讨厌这儿。林宁山的夸奖让她有了包袱，她更觉得自己得一次过了。

　　她打开手机，看驾考视频讲解。遇到觉得是重点的地方就按暂停，拿出之前准备的小本子记下来。

　　一起练车的学员里，明蕙是里面年纪最大的。看起来年纪最大的是一个男人，他很客气地称呼明蕙为大妹子，让明蕙叫他老张。明蕙问及他的年龄，得知是五十八岁，她说：“你应该叫我大姐。”

　　“别开玩笑了，这谁信啊？大妹子。”

　　“我六十了。”

　　因为明蕙没能拿出自己的身份证证明，老张便依然称呼明蕙为大妹子。

　　练车的第二天，老张从教练嘴里得知了明蕙的年龄。

　　“你这笨得……”教练叹了口气，对老张恨铁不成钢地说，“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连个妇女都不如？刚才那个大姐，怎么教，怎么做，一句废话都不用说。”

　　老张知道“大姐”指的是明蕙，其他的人都比教练小。

　　老张听了，气得火直蹿嗓子眼，他长这么大，没什么人敢骂他，刚来学车，就挨了一顿呲儿，心里骂教练你长得跟个老帮菜似的，还管人家叫大姐。但是人在车里，不得不低头，只好选择了沉默。

　　接下来的一天，老张又被骂了。

　　“多少遍了，你怎么还……”教练又把之前骂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你看着也不笨啊，怎么连个妇女都不如。人家都六十了……”

　　老张虽然也认为自己应该比妇女学得快，虽然也觉得人在车里，应该低头，但是这次被骂，他实在忍不住了：“妇女怎么了？妇女能顶半边天。我不如妇女，你就比妇女强？刚才你不在的时候，明大妹子带我，我倒车一把过。你教了这么多年车，怎么还不如一个刚学几天车的妇女？你也好好反思反思吧！”

　　教练并没有反思，而是摔车走了，留老张一个人在车里，又把明蕙跟他说的话反刍了一遍。

　　教练不教他，老张没有感到丝毫的不适，他觉得正好。到了他的练车时间，他主动找到明蕙，对她说：“大妹子，再教我一把呗。”

　　都是一起学习的学员，明蕙又不知道他和教练的弯弯绕绕，很干脆地答应了。教练换成了明蕙，老张完全没了心理压力。教练年纪比他小，这个年纪比他小的人动不动就说他笨，极大伤害了他作为年长者的自尊心，也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但明蕙就不一样了，明蕙完全不会骂他笨，他心情也轻松多了，脑子里都是练车的要诀，完全不会想别的。他练得很自如，也没出错误，越发感觉自己被教练耽误了，他对明蕙说：“明大妹子，你教得真好，你以前是老师吧。”

　　“我是个裁缝。我再说一遍，我六十了，别叫大妹子。”

　　“怪不得，你这衣服就是比一般人好看。你给男的做衣服不？”

　　“也做。”

　　“给我做一件呗。”明蕙帮了他，他自然也应该照顾照顾明蕙的生意。

　　老张不仅要照顾明蕙的生意，还很主动地给明蕙买饮料买雪糕买零食。明蕙刚开始不收，老张索性就请大家一起吃，明蕙自然不好拒绝。于是也买了冰水请大家喝。

　　教练本等着老张服软，没想到这人不服软，还找了个“新”教练，有了新教练，还练得不错。他主动找到明蕙，对明蕙说：“你来这里是学车的，没义务教别人练车。要是有人老缠着你，你就跟我说。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明蕙说并没有人缠着她，学员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教练听了，叹了口气，对明蕙说：“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有些人找你并不只是为了练车，别为了某个人影响了你的家庭团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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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听到教练说影响家庭团结, 明蕙觉得很莫名其妙。她有些年没听见这种话了，这大概是年龄增长带来的为数不多的好处，再没人因为她和男的多说几句话就传流言。

　　她抑制住不快, 对教练说：“我知道你是好心，但这个提醒对我来说纯属多余, 我们就是学员之间交流交流学车经验。我大概和你爸妈一个年龄, 我们这个年龄你说谁能往歪处想？”年龄大能引发某些人的偏见, 但有时候也能当作护身符。

　　教练听出了明蕙没出口的潜台词，能想歪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这大姐也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了吧, 他掏出手机，准备给明蕙看看老张的某音。某音给教练推荐附近的人, 教练被迫关注到了老张，老张在他最新视频中发了明蕙的教学视频，该软件滤镜很重, 只露了半张脸的老张脸上的褶子都被抹平了。老张为视频配了文字：“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教练！”教练看了, 火直往上窜, 这条视频是老张所有视频里评论量最高的，他又往下翻评论, 评论里一些是调侃老张和明蕙关系的。等他再打开准备给明蕙看，发现那些调侃评论都不在了，大概都被老张删了, 剩下的都是夸明蕙骂驾校教练的。

　　教练又把某音页面关了，对着明蕙往回找补：“你来这里练车, 目的是为了你自己能拿驾照，有人问你问题, 你可以回一下, 但千万别为了别人耽误了自己。你毕竟刚学车几天, 不是教练，有的也不是很清楚，要是指导错了，他还得怪你，这事儿我有的是经验。”

　　教练话里话外似有所指，明蕙对教练和老张的关系虽然不了解，这时也意识到他们有矛盾。老张再来找她交流，她便直接问他和教练到底有什么矛盾。

　　“他水平不行，他一教我我就出错，还推卸责任。大妹子，我也跟着你练，你觉得你张大哥不算太笨吧。”

　　明蕙懒得再提醒老张她的年龄，只说：“不笨，你领悟得挺快的。”

　　“对吧，除了他，就没人骂过我笨，就是他水平不行。水平不够，得谦虚啊，这人还气量狭窄，我说你教得比他好，他还给我甩脸子。我不惯他这毛病。”

　　“可你交了钱，让教练闲着，不是便宜他了吗？我建议你还是跟他学，有问题就直说。我倒不是不愿意教你，但教练经验毕竟比我多。”

　　“他有什么经验？都是骂人的经验！你比他强多了！大妹子，我是不是耽误你时间了？”

　　“没有，教你的时候我相当于又练了一遍。”

　　“有水平的人说出的话就是不一样！没水平才天天找别人的毛病。”

　　老张休息的时候，教练主动走过来给他递了根烟，老张接了点了火。他也不是那种得理不让人的人，既然教练主动求和，也得给他一个台阶下。而且他觉得明蕙的话很有道理，他教了学费，不能白白便宜了教练，老麻烦明蕙也怪不好意思的。

　　“你那个视频我看见了。”教练顿了顿说，“让人家家属看了，恐怕要多想，你还是删了吧。”

　　老张没想到教练也能看到，仿佛背后说人坏话被听到了，但他转念一想，他只是夸明蕙，教练看到了就看到了。

　　“有什么可多想的，那些个不正经的评论我都删了。”现在剩下的都是夸明蕙的。他注册账号以来，头一次有这么多评论，他才不删。

　　上午练车结束，老张问明蕙住在哪儿。

　　老张之前不仅跟明蕙说他住在哪个小区，连哪年买的当时一平米多少钱现在一平米又多少钱都跟明蕙交待得明明白白。所以明蕙也不好隐瞒，就跟老张说了她住哪个村子。

　　“正好路过我那饭馆，长宁饭庄知道吧，”老张腼腆一笑，“就是我和人合伙开的，这几天我老麻烦你，中午到我那儿吃呗，想吃什么，我让他们给你做，千万别客气。”

　　老张前些年跟前妻离了婚，对外理由是他嫌前妻越来越不好看，真实原因是他前妻出轨了别人。他觉得戴绿帽子这事儿说出去他就没法混了，他那些哥们儿怎么看他，街坊四邻怎么看他，得多没出息连个媳妇都看不住。为了显得婚是他主动离的，他把家里的存款都给了前妻，还打了张欠条，他儿子不知内情，对他也很有怨言，觉得是他把这个家给拆散了。他有苦难言，但人一辈子活什么？不就活一张脸嘛。总不能突然就撕了去。离了婚，他就带儿子一起过，这些年什么都干，弄果园收粮食当包工头开饭馆，攒钱给儿子买了婚房，四室二厅，他住过去也够了。孰料儿子根本看不上小县城的婚房，硬要给大城市的拆迁户做上门女婿。他觉得儿子简直坍尽了张家男人的脸面。但对于一个不想要老子财产的儿子，老张没有任何能惩治儿子的措施，只好自己搬进了给儿子买的婚房。住在婚房里，他觉得有点儿空荡荡的，起了找老伴的心思。

　　这几年老伴是没找到合适的，饭馆生意倒是越来越好，还向外扩建了。他前些年坐别人的车出了个事故，看见汽车就犯怵，这两年心思又活泛了，觉得像自己这么一个大老板，出去骑个电动车不太露脸，就动了考驾照买车的念头。

　　明蕙拒绝了老张的好意，老张说：“你帮了我这么多忙，连顿饭都不肯吃我的，我多过意不去。”

　　“这不算什么，你别太客气。”

　　老张马上就不跟明蕙客气了，拿出手机要加明蕙的微信，“你要不嫌我麻烦，加我个微信，我有问题随时跟你请教。以后我要做衣裳，也得联系你。”

　　他说得这么客气，明蕙便添加了她微信里的第三位好友。老张的头像是一个穿着唐装的男人在写毛笔字，不认真看看不出是老张。

　　老张翻看明蕙的朋友圈，发现什么都没有，直接问明蕙：“大妹子，你是不是朋友圈屏蔽我了？”

　　“没有，怎么了？”明蕙虽然注册了微信，但并不知道什么叫朋友圈，但她确认他没屏蔽老张。

　　“那为什么我看不到你的朋友圈？”老张让明蕙看自己手机的明蕙朋友圈页面。

　　明蕙仍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她没问老张，而是让老张再点一遍。

　　她按照老张做的，找到了老张的朋友圈，发现他发了很多东西，最新一条是他宣传他的饭店，大厅新增加了新媒体设备，可以承接婚庆等活动，不像自己只有一条横线。

　　“我什么都没发过，你当然看不到。”明蕙怕老张误会，还点开自己的朋友圈让老张看了看。

　　老张对明蕙说：“大妹子，你开车是这个，”说着给明蕙竖了个大拇指，“但是做生意，你得听你张大哥的，你朋友圈得发广告啊，把你做的衣服让大家看，现在这个时代，酒香也怕巷子深。像我们饭店生意这么好，我也得做宣传。”老张给明蕙看他注册的各大平台账号，他事必躬亲，从写文案到发布都是他一个人。

　　明蕙并不懂这些，听了不由得对老张有些佩服。老张练车时落了面子，此刻好不容易补回来，简直要把自己做生意的所有心得传授给明蕙。

　　林宁山见明蕙一直跟一个男人说话，也没有要上车的意思，跳下车走到她身边。

　　明蕙看见林宁山，不好意思地说：“等久了吧。”

　　老张头次见到站着的林宁山，第一感觉就是这人挺高，和明蕙挺般配。媳妇儿长得好看，六十了也不放心啊。怕男人误会，老张忙对他说：“你是明大……姐的……爱人吧，练车的时候大……姐帮了我不少忙，我说请你们吃个饭，她怎么也不同意，你劝劝她，馆子就在东边，顺路，一会儿就到……”

　　明蕙没让老张说完，就纠正他道：“你搞错了，我们是朋友。”

　　老张“哦”了一声，还没想通这个朋友到底是什么朋友，就听男人对明蕙说：“既然人家请咱们，那就去吧。回家还得自己做。”

　　老张被这俩人弄得有点儿懵，一头懵地上了林宁山的车，把自己的自行车留在了原地。

　　老张今天骑的是自行车，为了他的身份，他放弃了小电驴。不开车骑自行车可以说是为了锻炼身体，哪有人骑小电驴锻炼身体呢？

　　老张本以为这是个面包车，上去了才知道这车不像外表那样简单，他看看自己前面的折叠餐桌，又看看旁边的洗菜池。听口音这男的不是本地的，估计是旅游路过这儿，也不知道明蕙和这个男的是什么关系。莫不是像他的前妻和别的男人……

　　这是他极不赞成的。他拐弯抹角地问明蕙的丈夫是做什么的。

　　得知明蕙的丈夫去世了，老张就放心了，他就知道明大妹子是个正经人。老张对明蕙又恢复了原来的称呼：“大妹子，等拿到驾照，你准备买个什么样的车？”老张自从报名驾校后，就注册了汽车网站，看见一个车就询价，每天都有一堆卖车的给他打电话。

　　明蕙现在根本没钱买车，她倒不怕别人知道她没有钱，可当着林宁山的面，她说不出来，怕他以为她需要救济。她对老张说：“我现在对车还不太了解，等了解了再说。”

　　“正好，附近都是4S店，吃完饭你要是有空，咱们一起去看看车，这些天卖车的老给我打电话，一直让我去看车，我想买个SUV，这么多车，不知道选哪个好，大妹子，你帮我参谋参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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