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多梨
后来,宋茉吃鱼的次数就少了很多。
鲶鱼的刺还真不多,因而,当杨嘉北问“晚上吃什么”的时候,宋茉问:“能吃鲶鱼炖茄子吗?”
有什么不能的?
就算宋茉今天晚上说要吃熊瞎子——
不,那玩意还真不能吃。
除了国家保护动物外,只要宋茉说个正常中国人能吃的,甭论多难,杨嘉北都能想办法帮她搞到手。
杨嘉北轻车熟路地一路开车到了商贸路,宋茉正疑惑他不用导航,看了眼,杨嘉北解释:“之前在办案,来过这边。其实你想吃鲶鱼炖茄子,回家后我给你炖。我和外婆学过。”
宋茉抓关键词:“什么案子?”
杨嘉北说:“有人非法挖、倒卖黑土。”
宋茉:“啥?”
“黑土,”杨嘉北说,“腐殖土。”
——东北的黑土地,孕育出美味农作物的这层厚厚黑色腐殖土。黑土覆盖在土地上厚厚一层,年年岁岁地哺育着这些土地上生长出的植物,开花结果,勤勤恳恳地养育着人民。可这层土却引起某些人的注意力,起初还是小面积,后来开始大肆动土——珍贵的黑土被一车一车、一吨一吨地运走,换来钞票,以及不再肥沃的、被吸干的土地。
2022年8月,针对黑土的保护法正式实施。
离开故乡的黑土会慢慢地变成普通的泥土。
宋茉离开这么久,她的口音也不再那样明显。
她们离开得太久了。
宋茉说:“那些人怎么忍心。”
杨嘉北没有评价,车子停下,白雪厚厚,餐馆还亮着灯,亮亮堂堂,把雪地也映照出踏实的光。睡了一下午的林杭终于爬起来,睡眼惺忪地问到哪儿了,揉着一双眼。
杨嘉北说:“吃个饭,吃完饭找地儿睡觉。”
林杭啊一声:“到啦?这么快?”
杨嘉北已经不屑与他多说废话,拿了宋茉的保温杯和厚围巾,下车。
去的是个貌不惊人的炖菜馆,说是炖菜,其实大部分东北家常菜都能做。林杭急急慌慌地翻笔记:“哎,不去北极风味美食街吗……”
“那边都是外地人,”杨嘉北说,“漠河的菜,好吃在食材。”
可不是么?东北菜——包括漠河的菜,美味在食材上,只有这土地上长出的东西,才能做出丰富又踏实的滋味。别看东北菜做法朴实,也别以为什么都是大乱炖,这也是有一定诀窍的,什么菜该和什么菜在一块儿,什么东西和什么东西合不来,都是有经验的。
譬如鲶鱼炖茄子,再譬如鳕鱼炖豆腐,再如小鸡炖蘑菇,有些东西,生下来就是一对,生下来就该在一个锅里炖煮。
在大部分品牌连锁餐厅都开始推崇预制菜的时候,也只有在这种不大、装修不够高大上却给人踏实感觉的小餐馆里,才能等得到厨师现炒菜。杨嘉北点了三菜一个汤,等待上菜的过程中,林杭环顾四周,抽出笔,一边哼歌,一边记。
“我从没有见过极光出现的村落,也没有见过有人在深夜放烟火;晚星就像你的眼睛杀人又放火,
你什么都没有说,野风惊扰我……”
歌词引起某人的职业病。
杨嘉北皱眉:“啥玩意杀人又放火的?”
“是去年超火的歌,”宋茉解释,“就叫《漠河舞厅》。”
林杭压低声音:“是很感人的爱情故事,听说过没?1987年的大兴安岭火灾。从那之后,在漠河城区之外的林区,严禁烟火——抽烟的话,轻的罚款,重的就追究刑事责任……”
在林杭说到“很感人的爱情故事”时,杨嘉北下意识转身看宋茉,她的注意力却不在杨嘉北身上,只盯着桌上的热水,目光怔忡。
分开的那七年,他们对彼此皆一无所知。
日日夜夜的交融,都填不回这七年的空缺。
杨嘉北拿热水烫了碗筷,放到宋茉面前:“嗯。”
林杭没有收到想要的效果,大失所望。和杨嘉北聊天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他转脸和宋茉聊天:“漠河可是咱们国内唯一能看到极光的地方,知道不?不过想看极光啊,得等到夏至,前后九天来看;也不是每年都能看到,得保证晴天,没有任何云层挡着,才能看到极地的光……”
翻来覆去,还是遗憾。
北极光可遇不可求,冬天肯定是看不到,不过也能感受一把极北之地的严寒。
“就像爱情啊,可遇不可求,”林杭如此感慨,他哼歌,“我等的人,她在多远的未来……”
杨嘉北面无表情:“你等谁?等阎王爷?你要想见他,我倒是能帮忙。”
林杭感叹:“警察同志,别这么严肃嘛,难怪我们宋茉害怕你。”
杨嘉北脸色更沉了。
在他说话之前,林杭双手压在桌子上,探头探脑地看另一边,老板在厨房里炒菜,店里另一个桌子上,老板娘正和人打麻将。
老板娘的孩子坐在旁边玩,不小心撞了下脑袋,嗑在木桌边沿,老板娘立刻放下手中的牌,抱起来孩子,也不打了,去揉孩子刚刚被撞到的额头。
嘈杂声中,林杭说:“爱情可遇不可求,但亲情唾手可得。”
“世界上最爱你的,”林杭说,“只有父母。”
喧闹又温馨的、热乎乎的房间中,宋茉保持了安静,她只盯着桌子,看着杨嘉北给她烫好的碗筷。
——世界上最爱你的,只有父母。
她想起那天母亲提出的无理要求,想到她夺门而出,看到自己正在抽烟的父亲。
四目相对,父亲移开视线,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他们都知道。
他们都商量好了。
——只有父母的爱是无条件的。
那,会有父母,不爱孩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关于黑土一件事,是真的。
在此之前,东三省的黑土严重流失,而且,在网购平台上,也能搜到个人贩卖的黑土,论斤论袋。
我尝试搜了一下,某刀刀平台还有些标注着“东北”“腐殖土”等字眼的黑土贩卖,一般是用于园艺,种植花……请大家不要购买,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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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漠河(三)
孩子生下来就是爱父母的。
小时候的宋茉最喜欢的就是妈妈,她喝母乳喝到三岁,属于大孩子了,妈妈也惯着她,让她继续喝。那时候工厂里还能照常发出工资,断了母乳就喝奶粉,一直喝到工厂开始改革。
小时候也过上一段时间拮据的生活,家里面的肉渐渐少了,偶尔爸爸还去偷偷炸两条鱼拎着来“改善生活“。
拮据的生活不会影响孩子对父母的爱,宋茉用掉一个作业本,在反面继续写,打草稿。作业本多少钱一个?小的田字格,去小卖部里买,五毛钱一个,去批发市场,三毛,四毛,都卖。她的铅笔用到只剩下一个头、捏不住,一块儿橡皮用到最后变成一个黑黑的小圆球。宋茉从不向父母要那种漂亮的手摇自动卷笔刀,也从不要那种三层、四层的多功能高档文具盒,她只要放学后回家和妈妈抱一抱,只要妈妈愿意和她说话、聊天,只要妈妈愿意晚上抱着她一块儿睡觉。
孩子天生爱父母。
父母应该也是爱她的。
可他们后来最爱的人变了。
谁不只爱自己。
宋茉也不会因为爱母亲而甘愿答应那样离谱的要求。
可是她以死相逼。
逼到宋茉也丧失掉所有活下去的想法。
这个世界糟透了。
但。
热气腾腾中,宋茉看向旁边的杨嘉北。
刚上来鲶鱼炖茄子,他拿了一双热水烫过的筷子,还没用过,专注地夹了一块没有刺的肉,灯光下看清楚没有小刺,才放到宋茉的米饭上。
“吃。”
但。
这个糟透的世界,还有个人能支撑着她活下去。
宋茉朝杨嘉北笑笑,眼睛弯弯,杨嘉北被她笑了个不自在,干咳一声,低声:“还想吃什么?”
“够啦,”宋茉重复,“够啦,这些都够了。”
宋茉不贪心,有这么一个就够了。
到了这里,也正式和林杭“分道扬镳”,林杭还挺不好意思,提出要给杨嘉北钱,毕竟这一路的油、一路的高速费,也是一笔费用,杨嘉北没收,只问他:“你那些整理的材料,能不能发我一份?”
林杭挠头:“啊?你喜欢看这些啊?”
杨嘉北说:“没事的时候看看。”
——哪里是没事的时候看看,林杭当场把手机里整理的部分语音和电子版传送过来,杨嘉北转手就发给宋茉。
订酒店后,刚推开门,宋茉就从后面抱着杨嘉北,一张脸在他背上贴了又贴,才问:“为什么发给我?”
“你不是挺感兴趣的么?”杨嘉北说,“看看呗,打发点时间。”
宋茉感觉他好像知道些什么了。
开了一天的车,杨嘉北不能就这样抱她,他自己都嫌弃自己。说来也奇怪,以前条件还未必这样好,跟嫌疑人,开长时间的车,在老林里追捕……又脏又汗的,一身怪味,那时候杨嘉北还不怎么嫌弃自己,现在只是在车里闷了一天,就忧心,忧心自己熏到她。
得洗干净才能抱,茉莉就是香香的。
宋茉先洗完澡,吹干净头发,坐在床上继续看那本厚厚的、不曾见面也不曾听说过的姑奶奶留下的日记,虽然前些年这些书都被妥帖地放在樟木箱中,可惜爷爷过世后,大伯当宝贝一样翻了一遍,即无银元也无存折,大失所望,自然也没有好好地保护。如今,这些日记有很多页粘连在一起,不太容易分开,她小心翼翼地拆,一张又一张,唯恐破坏掉这一份几十年前的文字。
其实宋青屏所留下的日记,少的只有几句,多的能写两、三张纸,内容都像是在倾诉,向那位神秘的帕维尔老师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