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晚欲
因为他看到陈遂在昏睡中正无意识的眉头紧蹙。
陈遂在迷迷糊糊之间, 梦到了从前。
他梦到父母在他八岁那年的恩爱, 九岁那年的争吵。
短短一年断崖式的爱恨转变,在梦里就像电影的剪辑镜头一般, 来回切换, 这实在是太过割裂, 太过无理。
他不自觉眼睛闭得更紧, 眉头皱在一起。
随后他梦到自己的父亲。
十一岁那年陈胜文把这套房子给了他,告诉他,这套房子就是给你的补偿,你以后再也别来找我。至此,父亲从他的人生中正式退场,从此之后他多了无数个“父亲”。
他眉头蹙得更深,竟然在昏睡中有了挣扎的动作。
因为他梦到宋舒云某个有暴力倾向的男友,动辄把他往水里按,看他濒临窒息,那男人哈哈大笑,而宋舒云却只是轻飘飘一句“玩玩就行了别真给弄死了”。
他越挣扎越厉害,张之挣也忍不住害怕,大喊:“医生!过来给他看看!”
医生跑过来,却束手无策,只能慢慢等陈遂自己平静下去而已。
陈遂在两分钟后才逐渐平静。
因为他梦到了宋舒云。
在陈遂心里,宋舒云其他的男友也并不比那个虐待狂好多少,但他们这些人的恶意加在一起也没有宋舒云一个人的大。
十五岁之前,宋舒云无数次精神虐待他。
她给他洗脑,告诉他,她做得一切都是正确的,错的是人心。她强迫他记住,爱是短暂的,不会有人拥有真正的爱,所以人就不应该为爱负责,婚姻就是一场游戏。
她甚至亲口对他说:“你身上有我的基因,以后你的爱情也会和我的一样,所以你应该理解妈妈才对啊。”
梦到这里,陈遂眼角流下了眼泪。
张之挣和阿卓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走出他的房间去抽烟。
作为他的兄弟,因为知道他曾经的故事,所以看不得他流泪的一幕。
而这时陈遂又梦到了杨老师。
杨老师音容犹在,看着如此痛苦的他,却淡淡笑了。
笑得如此平和,如此恬淡,很像一个人。
但具体像谁,他记不起来。
杨老师忽然开始说话:“你眼睁睁看着自己下沉,拼命扑棱着手臂,却很难再爬到岸上来。窒息,黑暗,冰冷一同袭来,下坠再下坠,你能抓住什么?能抓住什么,什么就是你的佛。”
话音刚落,杨老师忽然消失不见。
他的周身立刻陷入黑暗一片。
几秒后冰冷的潮水气势汹汹向他涌来,淹没他的身体,口鼻和眼睛,未知的恐惧感油然而生,他拼命向上游,拼命游,在濒临窒息的挣扎之中,他忽然握住什么。
柔软的,温热的,一个女人的手。
他拼命握住她,就像握住希望。
随后他终于被这股温柔的力量牵引上岸。
湿漉漉的他,睁开眼之后,看到了一张干净的脸。
眉毛微微蹙起,笼着淡淡的愁意,颇有几分遗世而独立的古典意味,可眼睛是清澈的,那是一双干净纯粹到能拯救万物生灵的眼睛。
他望着她,望着她,一秒也移不开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她好熟悉,这个念头一出,他瞬间想起和她经历的点点滴滴,心下一动,忍不住抱紧了她。
她见他撒娇,就俯身亲吻他:“别怕啊小乖,以后我们一辈子不分开。”
他本能的说:“好。”
她又问:“我们结婚好不好,我给你一个家,你也给我一个家。”
他莫名心口一紧,仿佛早就知道答案,告诉她:“当然好。”
她听到这个回答,笑得无比灿烂。
惹得他也被感染的笑了。
可笑着笑着,她却像个泡沫一样,忽然蒸发了。
他上扬的嘴角瞬间变平,一时间感到无比害怕,孤立无援的滋味比刚才坠水还深刻,情切之下他大喊一声“不要走”。
猛然惊醒。
屋里只有阿卓一个人。
阿卓听到他惊叫,忙问:“你没事吧。”
张之挣和医生也从屋外走进来。
陈遂茫然看着他们,放空了好几秒,才知道要大口喘气。
然后他说:“没事。”
再次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他问:“今天几号?”
阿卓说:“6月20号,明天期末考了。”
陈遂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这几天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刚才做了一个梦,他好像懂了什么,又好像依旧迷茫。
阿卓看他这样心里难受,挣扎了一会儿,他起身走人,直奔学校。
去找孟菱。
他打电话给徐梁,让顾娆告诉他孟菱的地址。
半小时后,他出现在医务室。
看到孟菱羸弱的脸以及手上的针头和胶带,他原本想说一肚子话,都瞬间变得不想说了。
默了默,他只是告诉她:“陈遂把自己关起来不见人,整天除了抽烟喝酒不干别的,胡子拉碴不见人样了,我们撬门进去,发现他高烧不退,神志不清。”
孟菱听罢,眉眼淡淡的“哦”了一声,没有其他表态。
阿卓张张嘴,却欲言又止,最后干脆离开了。
他并不知道,孟菱在他走远了之后忽然捂住胸口,缓解那蔓延而至的窒息感。
原本他们的爱情就不是无坚不摧的。
孟菱原本以为他们之间会因为梁燕而消磨彼此的忠诚信任,以为会因为她长得像杨老师,而怀疑他们相爱的初心。
可是都没有。
他们的爱情没有输给旁人,而是输给自己。
源于喜欢,输于爱。
孟菱很痛,但是她知道长痛不如短痛。
狠不下心,再和他耗下去,只会是两种结果:要么分手,要么一直恋爱下去,到五六十岁也不会结婚。
这两种结果她都不能接受。
她恨不得立刻离校。
去一个没有他的地方,让自己慢慢遗忘,慢慢疗伤。
还好第二天就要期末考了。
考完试之后大家就可以离校,然而可惜的是当晚回欢城的票已经没有了,她只好第二天一早离开。
她买的早晨七点钟的票,早晨五点就要从宿舍离开。
而他没想到的是,当她五点钟拉着箱子下楼,还没出宿舍门,就看到等在门口的陈遂。
他的脚下一地烟头。
看起来很像等了一夜。
孟菱的目光缓缓上移,诚如阿卓所说,陈遂这几天应该过得很不好,他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尽管还是打扮的很帅气,但眼底无光,整个人都很颓。
孟菱和他对视一眼就移开目光。
她拎着箱子下台阶,而后头也不回就往外走,当他是陌生人一样。
陈遂却喊住了她:“娇娇,我这几天想了很多,我想明白了就迫不及待来找你。”
孟菱步子顿了一下,却没有停止,拉着箱子头也不回。
他大步走上前,拉住她的胳膊,挡在她面前:“首先我要给你说一声对不起。”
他一开始觉得恋爱的尽头不一定是结婚,何况学生时期的恋爱离结婚早着呢,所以就没有告诉她自己不婚的态度,可殊不知他根本就是没有考虑她的想法,这是错的。
他真诚说:“真的对不起。”
道完歉,他才开始继续说接下来的话:“我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无数次问自己如果真的要结婚,我会怎么样?刚开始我没办法给自己回答,但是我又很清楚我必须尽快给自己一个答案,所以我不睡觉,整宿整宿的想。”
他声音略微哽咽,低下头去寻她的眼睛,眼里有一丝渴望的光:“然后我发现,好像……如果那个人是你,我就可以。”
孟菱眼睫颤了颤,似乎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陈遂很急,很怕没有时间再解释,于是声音都急得在颤抖:“我意思是我回忆了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我发现我早就已经爱上你了。”
从孟菱和他说分手之后,他强迫自己思考了很多很多事。
其中必不可免的想到那些让他痛苦的记忆。
他想到那些暗无天日的少年时光。
十五岁之前的担惊受怕和痛苦磋磨,让十五岁之后的他变成了一个漫不经心的人。
他游走在各个场合,在夜店待到很晚,烟瘾和酒量都越来越大。
可声色犬马之地,他笑得越大声,就越是孤独,莺莺燕燕越是围绕,他越是无法找到唯一的意义。
直到遇见她。
他从没有见过那么干净的人,看着她的眼睛,他就不好意思再堕落,听到她的声音,他的心就会立刻静下来。
高一飞曾问过他,这是爱吗?
在他心里,爱是喜欢的更高级,也是一段感情的最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