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雀啾啾
岑稚隔着层眼罩玻璃看他,声音从头盔传出来,闷声闷气:“我也不怕。”
谢逢周系完,屈指弹一下头盔,咚咚闷响,瞥她一眼:“我怕。”
岑稚扶着头盔,没听清他刚说了什么,正要再问一遍,谢逢周打开副驾驶让她进去,自己从另侧上了主驾。
怕她闷得慌,谢逢周打开空调,随口问:“以前飚过车吗?”
岑稚摇头。
余光里有人掐表计时。
耳边沉重的油门声此起彼伏,轰鸣在山谷间,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她却能清晰听见谢逢周的声音。
“送你个生日礼物吧,岑同学。”
他折了两折衬衫袖口,一手控住方向盘,另只手娴熟地挂挡,下颌往上抬起,示意一下,道,“山顶那面旗看到没?今晚换上你名字。”
话音刚落。
哑光黑跑车犹如离弦弓箭般冲出去,仿佛一只黑夜里蓄势待发的猎豹在风中疯狂疾驰追逐猎物,风声呼啸着刮过车顶,周遭景色迅速倒退成线!
岑稚完全没有防备,跑车发动的一瞬间她被惯性狠狠甩向柔软椅背。
发动机轰到脚底发麻,心脏在如此不断加速的冲刺里提到嗓子眼,鼓噪震动,后颈被刺激地竖起细密汗毛。
神经拧成极细的一根,窗外是深不见底的乱石悬谷,前方是风声咆哮暗卷的丛林,岑稚甚至不敢闭眼,死死捏着安全带,灵魂似乎从身体里剥离出来,和所有情绪一起被瞬间冲散!
后视镜里有人紧咬着不放,岑稚能感觉到谢逢周一直在加速。
仪表盘疯狂运转。
很快那些人又被甩开,直到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刺着岑稚耳膜,柯尼塞格冲过终点线,原地漂移半圈停下。
紧绷的神经猛地松散下来,岑稚脱力般靠上椅背,手心一层薄汗。
谢逢周不紧不慢地熄了火,和岑稚比起来,他完全没受任何影响。转头瞧她,笑着问:“感觉怎么样?”
岑稚第一次体验如此刺激的项目,浑身毛孔似乎都张开了。
抬起发软的手,冲他比个拇指。
挺爽的。
说实话。
她有点理解为什么那么多有钱人喜欢泡在这里飙车了。
好解压。
谢逢周探身过去,帮她解开安全带,又拿下头盔,发现她额发都被冷汗浸湿,扑哧笑出声:“真没出息。”
“……”
你才没出息。
两腿发软的小岑同学在心里反驳一句。
今天天气不算很好,谢逢周打开天窗,云雾缭绕,星星稀疏散落。
从山顶倒能俯瞰灯火通明的汀宜。
岑稚仰头往天上望,想找找司机师傅说的月亮,余光里旁边人抱着胳膊靠上椅背问她:“今天许愿没?”
“没有。”
是真的看不见月亮,岑稚遗憾地收回目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递到她眼前,清瘦指间捏着个打火机。
“一年就这么一次机会,别浪费啊。”指尖划开打火机,两簇幽蓝火苗微微闪动着印入谢逢周澄黑干净的瞳孔上,像两弯朦胧漂亮的月牙。
他玩笑道,“许个愿吧,公主。”
有那么一瞬间。
岑稚觉得她好像找到了。
下山的车速比来时慢上许多,山脚人散了一半,岑稚一眼看见程凇。
他靠在车前,有人在和他讲话。
眺见谢逢周的车,程凇直起身,走过来,没有先看向岑稚,目光定格在主驾那位身上。
谢逢周手搭在方向盘上,抬眼回视。
谁也没开口。
但空气里似乎有什么在流动。
岑稚觉得气氛凝固下来,看看谢逢周,又看看程凇,想说什么。
程凇先道:“回家。”
岑稚抱着头盔没吭声,过一会儿伸手去按车门,发现车落了锁。
她转头去看谢逢周。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谢逢周没和她对视。
解了锁。
他态度比方才冷淡了些,岑稚又在副驾驶上停留片刻,下了车。
谢逢周升上车窗,余光都没再往她身上落,径直驱车离开。
剩下的两人之间有一会儿沉默,半晌,程凇把浅蓝信封拿出来,递到岑稚跟前:“照片让她删了。”
岑稚没吭声,也没接情书,视线从他脸上移到他右耳。
这人向来金枝玉叶的矜贵,耳背那里却有道细长的浅褐色疤痕。
见她不动,程凇以为她还没消气:“今晚叶家也在场,和她闹对你没有任何利处,下次别再这么冲动……”
“程凇。”
岑稚忽然开口。
被喊的人停下来。
岑稚问:“那道疤还疼吗?”
程凇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听她继续问:“你还记得你当时对我说的话吗?”
程凇沉默地看着她。
不答。
他可能早就不记得了。
岑稚从捉迷藏那次之后,就把他当哥哥,小尾巴一样跟着他,程凇去哪儿她就去哪儿,直到他玩够和她回家。
每个欺负她的人都会被程凇教训。
十岁那年有男生笑话她没爸妈,程凇听见,揍掉那个男生一颗牙,自己的耳骨上也留下一道细长的疤。
后来变成浅褐色。
程越江和男生父亲生意上有合作,怒不可竭地压着程凇去男生家里道歉,程凇一声不吭不愿意,背脊挺得笔直,眼神不耐地望向旁边。
回来后程越江罚他去庭院罚站,八月烈日底下,能热到人中暑,程越江不许任何一个人给他送水送东西。
岑稚趁裴芹和程越江午睡,偷偷溜出去给他举着小风扇,喂冰西瓜。
努力踮起脚把手遮住他眉骨上,帮他挡太阳,看见他耳朵上没好的伤疤,嘴角瘪了瘪,眼圈就红了。
程凇不理解:“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岑稚小声说:“对不起。”
程凇倒觉得没所谓:“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你干嘛道歉。”
“再说了我是哥哥,别人欺负你我肯定得揍回去。”他按住她的绒绒发顶,把她踮起的脚尖给压回去,“有我在,谁也管不着你,所以你老老实实跟在我后面就行了。”
后来岑稚回忆了下,她大概从那时起,喜欢就埋下苗头。
因为程凇帮她粗糙地抹了眼泪之后,她望着他的眼睛想,只要他不嫌她烦,她可以一直一直跟着他。
……
程凇像是也想起来,喉结顶着脖颈缓慢地往下滚动一下,似乎要说什么。
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目光在灯影里晦暗不明。
岑稚把情书从他手里拿过来,按着浅蓝信封,从中间撕开。
次啦一声轻响。
程凇垂在身侧的指节微微一动,淡漠地看着岑稚将撕成两半的情书攥在手心,再慢慢揉成皱巴巴的一团。
“程凇。”
岑稚又叫他一声,弯起嘴角轻声说,“我以后再也不会跟着你了。”
“我们就这样吧。”
–
谢逢周回到半山俱乐部,没心情把车好好停进车位,直接横在路上。
拔了钥匙甩上车门。
露天场地里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踩上去地面仿佛都在震动。
谢逢周穿过群魔乱舞的人群,有人端着酒杯跟他打招呼,他没搭理。
见他情绪不佳,剩余人识趣地避开。
谢逢周虽然平时懒懒散散百无禁忌,玩的很开的样子,但他冷下脸不说话,也没人敢在他面前开玩笑。
他本就是那帮二代圈里的人,含着金汤匙出生,要什么有什么,被供着的祖宗,骨子里从来都是少爷脾气。
看着随和爱笑,挺好接近。
其实也就是看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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