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绝色 第26章

作者:尼古拉斯糖葫芦 标签: 破镜重圆 现代言情

  毒贩眼睛一亮,径直走过去打开后备箱车盖,顾清淮打了个手势:“把现金拿过来。”

  下一秒,毒贩等来的却不是现金,而是从四面八方围上来的缉毒警察。

  毒贩试图弃车逃跑,被顾清淮钳制住手肘别到身后。亡命徒自知难以逃脱从兜里掏出一把匕首朝着身后猛地扎去,皮肉绽开的声音让他露出满足而诡异的笑意。黏腻鲜血把下过雪的土地染了颜色,从鲜红到暗红。

  顾清淮只见眼前闪过金属银光,紧接着手臂传来模糊又遥远的刺痛。无暇顾及,压颈别肘上手铐,人赃俱获。

  等到上了车,借车灯一看,所有人大惊失色。

  -

  急诊闹闹嚷嚷,痛苦叫声不绝于耳,眼前都是飞快闪过的人影和躺在病床上的病人,鲜血淋漓的伤口印在视网膜,钟意的脚步一刻不停。

  冥冥之中似乎有感应,那个静默的黑色身影就这样猝不及防落入眼帘。那么多的病人、医生、护士中,她偏偏一眼就看见了他。

  顾清淮垂着头坐在病床上,黑发微微遮住眉眼,表情淡漠,嘴角微微向下,和身边狰狞喊叫的人形成鲜明对比,甚至安静到乖巧的地步。

  钟意不敢相信他会出现在这里,试探着喊了他一声。他抬眼看过来,动作似有半秒迟缓,脸上空白,只有一双眼睛是摄人心神的明亮。

  她走近了,刚要问问他怎么了,却先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再垂眼去看,他的黑色外套被划烂,那块布料已经呈现更为浓稠的颜色。

  钟意每天要见很多病人,要跟很多台手术。

  作为一名外科医生,面对伤口想的永远都是如何治疗。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像是一个第一次见到受伤血肉的医学生,脑袋似乎无法思考,只有手凭借着肌肉记忆,已经先于意识小心翼翼扯下他的外套,露出那道完整的从上臂到手肘的伤痕。

  如果伤口偏移一寸就是手臂动脉,如果伤口再深一厘米后果不堪设想。

  她没有时间也不可能有时间留给自己处理不该有的情绪,更顾不上问他是怎么受伤的。

  伤口比她想象得要深,伤口边缘整齐平滑,是被锋利的刀刃直接划了一刀。

  臂丛神经麻醉,清理伤口,钟意手下的每一个步骤都很稳,每一个步骤都小心翼翼,明明现在的顾清淮已经没有痛感,可她满脑袋都是:

  不要弄疼他。

  顾清淮那张英俊到冷淡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就好像那只手臂不是他的一样。似乎是无聊,他的视线慢慢落在身侧帮他清创缝合的钟意身上。

  她穿着白大褂,原来这件衣服并不是纯白,上面有斑驳的痕迹,或是血污、或是药水难以洗掉,她戴着淡蓝色医用口罩,医院的灯光没有一丝温度,可她低垂的眉眼柔软乖顺。

  顾清淮移开视线,冷汗从额角渗出,头发和眉毛是墨一般的黑。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一声闷闷的“好了”。软糯的声线,如释重负,似有不忍,她说话的语气和她刚才的专注严肃截然相反,尾音在轻轻发颤。

  顾清淮:“谢了。”

  面前的小医生,白大褂上又多了一道血迹,是来自他身上的。她耷拉着脑袋站在他面前,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不见平日里的半分活泼,挺翘的鼻尖都是细密汗珠。

  当从医生的角色里退出来,钟意突然觉得很难过。

  胸口有一朵吸饱水汽的云,迅速膨胀,乌云压在心尖,呼吸都变沉重。

  她心里有面对病人不该有的情绪,心在跟着针脚一抽一抽地绞痛,无法忽视。

  可能是因为受伤的顾清淮没办法再冷着他那张不高兴的拽脸,乖巧无辜且大只。

  可能是因为短短的相处让她发现顾清淮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这样的人身上不应该出现一道这样的伤口。

  也可能是,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喜欢他一点点,只是在此之前她忙着逼自己下头,完全没有意识到。

  “怎么了。”顾清淮开口,声音已经不像平时清润,疲惫无所遁形,甚至有些低哑。

  他的声音很好听,不刻意冷着脸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近乎错觉的温柔,让她的委屈齐齐上涌,眼眶无可救药热起来。

  “怎么受的伤?”钟意直视他的眼睛。

  顾清淮看见她的睫毛轻颤,放轻了声音:“工作。”

  钟意那颗滚烫的躁动的心慢慢冷下来,她看着那道自己亲手缝合的伤口,眼底的水汽开始蔓延:“那你为什么不跑?”

  顾清淮俊脸清冷如常,点滴挂起,针扎入他手背的青色血管。可他除因失血受伤脸色近乎病态的苍白,完全不像个病人。

  警校七年,禁毒学了七年,课本里没有一句话教你逃跑;从警五百多个日日夜夜,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行走刀尖之上,痛过、伤过、跌倒过、濒死过,无数次迎着亡命徒黑洞洞的枪口而上,没有一刻有过逃跑的念头。

  可当对上钟意的眼睛,他的声音却软下来:“不可以。”

  钟意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要为顾清淮清创缝合。

  那道伤口过于狰狞,那刀砍下来的时候又是怎样的残酷?

  他该有多疼啊……

  如果禁毒支队的各位在现场,肯定要嘲笑钟意没有见识。

  对于顾清淮来说,这么一道工工整整的刀伤能算什么呢?

  你见过被毒贩汽车拖行的顾清淮吗?

  你见过手无寸铁被毒贩一枪击中的顾清淮吗?

  你见过满脸血污拎着枪从阎王殿杀回来的顾清淮吗?

  钟意:“报警了吗?坏人被抓起来了吗?”

  顾清淮应了声,表情稀松平常,见怪不怪。

  一时之间相对无言。

  钟意深吸口气,努力弯起嘴角喊他:“顾清淮。”

  “嗯。”他目光清澈,干干净净看着她。

  “换份工作好不好?”

  她想笑,可是鼻腔泛酸,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这明明不是她一个普通租客该说的事情,不是她一个医生应该该管的事情。

  可是这个瞬间,她抱有一丝不该有的期待,剔透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看向他。

  顾清淮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从未跟人提及过自己的过去,可是现在,面对这个红了眼睛的小姑娘,他第一次低声开口:“我就只会这个。”

  那些日子如今想起来都是血腥气,头顶苍穹黑而没有尽头,深山丛林把人牢牢捆住。

  他在那些不正经的酒吧、夜场打工,抓住蛛丝马迹举报毒贩,为了拿到公安局的“特情”奖金用来交学费,疯了一样赚钱,想要好好学习,想要好好活着。

  和亡命之徒斡旋,受伤也毫不在乎,最后敷错草药,整条腿发炎疼得不敢走路。一瘸一拐想要走出大山,好在他这条破命很硬,刚好遇到来山里义诊的医生。再晚一点,就要残废了。

  钟意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攥起,比起顾清淮没有好到哪里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顾清淮:“十几岁,高中。”

  酸涩从心底蔓延至骨头缝,钟意努力压下想哭的冲动:“你的爸爸妈妈不管你吗?”

  “他们都走了,”顾清淮神情淡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没有钱。”

  他说完,她便没有了声音。

  等他想要去看,已经有人喊她:“钟意,过来搭把手!”

  钟意应了声,转过身的时候眼泪毫无预兆掉下来。

  手背蹭过眼睛,深吸口气,她就又是那个无坚不摧的外科医生。

  冷白灯光兜头而下,顾清淮看着她走远。

  怎么换上那身衣服,她就变得如此勇敢。

  只是,面对自己冷言冷语、找房子遇到坏人都没有哭的小姑娘。

  现在是哭了吗。

  -

  钟意下班,已经晚上九点,她换下白大褂套上羽绒服,推开科室的门。

  顾清淮一身黑衣站在走廊,听见声音抬眼看过来,浅色瞳孔深处像有一座静默的雪山,永远冷淡,永远没有温度,永远干干净净。

  没有想到他会等自己,头脑混沌的钟意嘴角条件反射一般想要翘起,可是下个瞬间目光触及他被刀划烂的袖子,鼻子又蓦地一酸。

  打不到车,两人一前一后,一个身材修长挺拔,一个耷拉着脑袋小小一团。

  出了医院大门,北风迎面而来冰冷刺骨,钟意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像只小鹌鹑。

  顾清淮不动声色走在她的前面,挡开冷风,看她小小的影子,完全被自己的影子挡住。

  钟意昔日喋喋不休的嘴巴,现在抿成一线。

  十几岁的时候她还在父母身边撒娇,以欺负弟弟南野为乐,和叶铮韦宁一起抄作业逃课,最大的烦恼是高考……而十几岁的顾清淮又在经历些什么?

  他无父无母,孤身一人。一切似乎都可以解释通了。

  她那颗想要拯救失足少年的心,被丝丝缕缕的心疼密密缠绕着,越收越紧。

  圣诞节的余温尚在,这座北方小城的深夜被无限拉长,夜市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年轻的大学生三五成群,有着那个年龄段的天真活泼和生动,怀里抱着玩偶,是小黄鸭的形状。

  小黄鸭戴着帽子背着斜挎包,钟意到底是对这些毛茸茸可可爱爱的东西毫无抵抗力,目光跟着它飘出好远,无意识小声嘀咕道:“好可爱哦。”

  “想要?”顾清淮开口,说了今晚第一句话。

  钟意摇头,乖巧道:“我们快点回家吧,你还受着伤呢,外面太冷了。”

  她仰起小脸时,眼皮依旧泛红,遇冷风更明显。

  顾清淮看见一处射击场地,钟意喜欢的那只小黄鸭,摆在正中间。

  “去试试。”他声音清冷又温柔。

  钟意愣神瞬间,顾清淮已经走到摊贩前,随手拎起一杆黑色玩具枪,递到她手里。

  枪拿起来,玩具摊老板盯着,钟意绷起小脸抬高枪身瞄准。她无心玩耍,只想速战速决,快点回家,十发子弹九发落空。最后她瘪起嘴角,想要放弃:“回家吧,你的伤……”

  话音未落,顾清淮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一身清寒气息彻底占据她所有感官,冷淡声线近距离压在耳边:“不要紧。”是回应她问的他的伤。

  他受伤的手臂从身后环过来,微微抬高她手里的枪调整角度,手指又细又长又直,和纯黑枪身形成强烈视觉冲击。他皮肤太白,冷风一吹,分明的骨节呈现浅淡粉色。

  钟意一动不敢动,整个人站得笔直,所有细微声响都被无限放大,他冷硬的冲锋衣轻微擦过她的羽绒服,像是从背后抱过来。可他只是替她拖着枪而已。

  他的个字太高,下巴轻抵在她发顶,呼吸和声音近距离落在耳边:“给你赢一个,不准再哭。”

  他的声音是冷的,却烫伤了她的耳朵。

  钟意屏住呼吸,明明气温已经是零下,她的耳朵和脸颊都滚烫。

  她听见湖畔庆祝圣诞的烟花炸裂,也听到自己的心跳在扳机扣下去的那一刻到达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