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尼古拉斯糖葫芦
那短暂的出现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钟意空白一片的脑海,最后只剩下那句:“钟意,搬走吧。”
——我可以不走吗。
——不可以。
曲终人散,满堂喝彩。钟意弯着眼睛流泪。
顾清淮,再见啦。
-
顾清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夜色浓重,他像形单影只的孤魂野鬼,没有来处,没有归宿,茕茕孑立。
他站在家门口按下密码,听到声音,那些蛋壳形状的小夜灯代替她欢迎他。
南博万嘴里呜呜着跑到他身边,似乎在问:“钟意呢?钟意怎么不见啦?”
顾清淮把狗狗抱起来,声音很轻:“她不会回来了。”
他没有什么胃口,但不忘吃东西让自己活着。
他日执行任务,破败的躯壳岂不是战友负担。
顾清淮打开冰箱冷冻层,那些速冻食品已经临近保质期。
遇到钟意之前,他从不认真做饭,都是市局食堂和速冻食品。
可当顾清淮打开冰箱,看到什么,目光久久凝住。
那是一盒一盒冻起来的食物,有汤圆、有糍粑、有水饺、有馄饨。
用塑料盒分门别类包装,每一个盒子上面都贴着彩色便签,认认真真的小学生字迹。
“7月20日,顾清淮,我开始学做饭啦!好看的饺子都留给你,不好看的我自己煮了吃了!”
“7月30日,看!今天的饺子是不是比之前进步很多?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就煮了自己吃!”
“8月1日,不能总是你给我做饭吃吧?今天是芝麻花生汤圆,请我的房东先生慢用^_^”
“8月15日,我每想起一次你,就恶狠狠搓一个糍粑,把它当成你搓扁揉圆,让你不回来!”
“8月26日,我又学会一样新的!”
……
“9月20日,这是最后一盒速冻食品啦!顾清淮,好好吃饭!吃饱饱才有力气干活!”
他甚至能透过那些花里胡哨的小便签,想象她说话的软糯音调,和笑得弯弯的眼睛。
“这个傻子。”
空气寂静,没有回音。
顾清淮眼睛发红,蹲在冰箱边上,声音喑哑。
他关上冰箱门,不忍再看一眼。
钟意离开一个月,他第一次走到钟意的房间门口。
轻轻推开,水果的清甜香气,完完整整留在这片空气中。
窗户已经落了灰尘。
曾经她用指尖在玻璃窗划过、写下的那行字显现出来。
“钟意知我意,吹梦到……”
总是空着他的名字,在海边的时候也是这样。
这个傻子,其实想写的只是最后的那两个字吧。
顾清淮伸手,修长手指轻轻落在冰冷的玻璃上,轻轻一笔一划,落上自己名字,补全她心意。
他已经开始服用艾滋病阻断药物,副作用正在一点一点侵蚀他的意识和身体。
他身体蜷缩,身体里每个零件每寸骨骼都正在被敲断碾碎重塑。
他头脑昏沉,却能清晰感知每一分痛苦来自哪里。
窗帘拉上,暗无天日,陪着他的只有一只南博万。
恍惚之间,好像听见她说话,睁开眼睛一片虚无。
他开始疼得整晚整晚睡不着。
闭上眼睛,全是钟意。
第41章
上天啊
你是不是在偷偷看笑话
明知我还没能力保护她
让我们相遇啊
上天啊
她最近是否不再失眠啦
愿世间温情化作一缕风
代替我拥抱她
以后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她
我不在她身旁你不能欺负她
别再让人走进她心里
最后却又离开她
因为我不愿再看她流泪啦
——《阿拉斯加海湾》
那些半梦半醒的时刻,那些痛苦难熬的深夜。
顾清淮能清晰感知时间一分一秒划过,每一秒都有更为清晰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
他开始频繁梦见过去,梦见妈妈。
深山之中的木头房子,往外看去满目皆翠群山绵延,山路尽头不知在何处。
他一身警服冷淡肃穆,坐在老家门口的石板凳上,怀里是那只尚未老死的猫咪。
“顾清淮,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听见声音,他蓦地抬眼往山下看去,眼圈慢慢红了。
从山下走来的妈妈背上是筐子,盛着和他一起采摘的清明草。
那个时候,妈妈尚且没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笑起来眼睛温柔又明亮。
身侧男孩五六岁的样子,低声说:“我也不知道。”
妈妈:“当警察吧,妈妈喜欢警察。”
男孩没说话,垂着头,小声问:“当警察就可以把坏人都抓起来吗?可以把说我没有爸爸的小朋友都抓起来吗?”
裴婉卿笑着揉他脑袋:“谁说你没有爸爸了?你爸爸在很远的地方,总有一天会来接我们回家。”
可当那年幼孩童经过自己身边走进屋子,顾清淮看见裴婉卿长久静默下来。
她的眼睛看向茫茫大山,似乎在等什么,却总也等不到。
顾清淮坐在石凳上,怔怔看着母亲方向。
那在枪林弹雨一线冲锋陷阵的缉毒警察,此刻不过是个失去妈妈太久的小男孩。
妈妈去世后,似乎是不想让他担心,一次都没有让他梦见她。
即使是在梦里,顾清淮也清醒知道这是梦,他只是眼睛一眨不眨,想要再看看妈妈。
他终究是没有忍住,走过去,声音干涩而沙哑,喊了一声“妈妈”。
裴婉卿转过头,可就在这一秒,眼前一切陡然消失。
耳边有咳血的声音,痛苦、嘶哑、奄奄一息,他快步走进屋子里。
十二岁的自己显然已经被吓到,眼睛通红却不敢哭:“妈妈你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妈妈……”
顾清淮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紧紧攥起,抬眼去看床上那道瘦得不成样子的人影:“顾清淮,如果有一天妈妈不在了,不准哭,走出大山,不要回来。”
单薄少年衣衫洗得发白发旧,手背无措抹过眼睛:“那你怎么办?”
裴婉卿脸上全是泪,手很轻很轻落在他的脑袋上,是她不曾变过的温柔语调:“妈妈会一直看着你。”
白血病晚期,是白血病晚期。
苍白日光从木头缝隙仁慈地散进几缕,照着上下翻飞的细微浮沉。
顾清淮站在房子中间,空气里都是腐败的味道,入目之处一片破败,儿时妈妈亲手帮他做的木头书桌已经坍塌腐朽,上面搭着他没写完的半张试卷。
他看着那奄奄一息的人,喉咙发紧,轻声开口:“妈,我穿这身衣服好看吗。”
顾清淮一身警服,警衬领口弯折出锋利的弧度,领花肩章无一不严肃,六位数字的警号熠熠生辉,折射着屋子里的唯一一点光亮。
二十五岁的顾清淮,在梦里终于得偿所愿,站到没有机会看他长大的母亲面前。
“读了警校,七年禁毒学,毕业后入警,在禁毒支队。”
“可是妈妈,我可能快要死了。”
“死后,可以见到您吗。”
被艾滋病毒贩的针扎,他没有告诉身边任何人。
此时在梦里,顾清淮站在母亲面前,终于可以像个有所倚仗的孩子,说出所有恐惧。
病床上的母亲白血病晚期,开始不间断地呕血咳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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