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金曼曼进来规规矩矩地问好,嘉明妈又把所有的文章都收敛了,以对儿子下属应有的热情笑着说,“你就是小金吧,快来坐,PPT带来没有?老爷刚才说起S市的房子,兴致勃勃,立刻就要看效果图。”
她叫公公老爷是方言的缘故,嘉明妈的普通话可以说是一塌糊涂,金曼曼要很费力才听懂,不过这也好过她张口说英文——金曼曼英文不好,在外岛是很大的劣势,因为外岛人对于英文的掌握是很普遍的。这也显示出了她的贫穷。
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不过,好在有一点,那就是荀老爷子的普通话说得非常好,几乎没有半点口音,他见到金曼曼,先是很友好地一笑,还很幽默地用S市的口音说,“哦,S市的小囡来了。”
风味之纯正,令人惊讶,金曼曼的眉毛戏剧性地高高挑了起来,她接翎子夸张地讲,“爵士的吴语居然讲得这样好,哦哟哟,真是不得了,我还担心白话讲得太快,我听起来要吃力呢,这下子,这个担心没有了。”
不知是否美人优待,荀爵士在金曼曼面前,既不傲慢也不虚荣,反而很平易近人,哈哈笑着说,“现在年轻的女孩子都很机灵,几句话就把我们老骨头说得很舒坦!”
说着,向金曼曼伸出手,金曼曼受宠若惊,赶紧弯腰伸手和荀爵士相握,两个人的手心稍一相触,她眉头就忍不住要皱起来——荀爵士的手皮肤松弛,又有些热带天气常见的粘腻潮湿,但这份常见的不快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握手的方式和荀嘉俊如出一辙,都是包藏色心的握手——握得深,久,手指有不必要的摩挲动作。
要死了,千算万算,没算到老头子半截身子入土都不老实,金曼曼以为她来荀宅,是见客户见家长,是刘姥姥进大观园,没想到,她是鸳鸯遇贾赦,居然走进了荀老爷子的百年鱼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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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工牌
金曼曼虽然是艺术生, 但万幸没事还爱看点小说——这是最廉价最不花钱,也最能逃避现实的爱好,她是看过《喜宝》的,这故事不知道映射了哪一位富豪, 但勖存姿的存在其实是给所有富家少爷上的生动一课:荀嘉明总以为祖父就是祖父, 在这个年纪合该褪去男人的特质,完全融入家长的社会角色之中, 一如所有刻板印象里的大家长一样, 一心一意只有自己的基因传承事宜。但是, 事实是,祖父也永远是男人。
荀爵士今年多少岁了?八十二, 八十三?他身边这位四太跟了他十来年, 如今也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 放在十几年前照样是‘一树梨花压海棠’, 富家少爷在生活中首先受到的压迫就来自他们的父辈, 甚至于或许他们相中的美人更有被抢夺的风险, 头狼占据交.配权, 动物群落的道理放在人类社会一样适用, 男家长要通过对子孙辈交.配对象的掠夺,证明自己依旧占有家族内部至高无上的权威, 女人的美色在这场角力中是筹码,是道具, 但只占据一部分起因。
不过, 金曼曼认为自己的脸还不至于真到祸国殃民的程度,荀爵士见到美女, 先吃吃豆腐, 后续是否有什么手段还很难讲, 没必要现在就吓得失态。再者,荀嘉明份量还算足,长房长孙,作为被认定的继承人,他受到的尊重肯定比旁系子孙更高,金曼曼应该也能跟着有了一点面子。
这对她是很大的安慰,毕竟荀爵士绝不是可以轻易得罪的客户,金曼曼含笑退到一边,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依旧维持自己专业化的态度,“哪里是奉承呢?这是实在话,爵士离开S市应该已经很久了,没想到吴语还是没有忘。”
这就说明她的客户工作做得好了,荀爵士作为外岛的风云人物,就算不出自传,也会有大把书籍讲述他的发家故事、家族隐私,荀家是最早一批移居外岛的广东人,荀爵士小时候已经在外岛大有一番势力了,算是最早的买办商人,但荀爵士自己是在内陆,在S市长大上学的,战乱期间,S市被日军围困,他和家人下乡避难时,遇到一支溃兵,父母都死于交火,当时只有十三岁的荀爵士一路从S市乡下,横穿动乱的南中国,乞讨到外岛,这可以说是不大不小的奇迹,拍一出电影都够使了。他的吴语说得好,也是理所当然。
至于回到外岛之后,怎么在战乱中左右逢源,枪林弹雨中做政治投机、全球布局,带领因政局变化而急剧衰落的荀家重新崛起,怎么陆续娶了三房妻室,受封爵士,这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事情。金曼曼今晚面见的可以说是半部外岛近代史,传奇本身。
荀爵士谈兴也很好,和她讲了不少自己在S市的童年时光,“沙逊大厦——现在你们叫和平饭店——是我的后花园,我们家在那里常年有包房。你知道泰戈尔吗?他来华的时候就住在沙逊大厦,是我们的邻居,当时还没有我,我爹爹妈妈成天看着个南洋老头来来去去,身边伴着的都是后来有名气的人,梁、林伉俪——当时他们还没有结婚那!”
“还有一个姓徐的浪荡子,让我姆妈印象很深刻。后来我出生了,他们带着我去包房小住,姆妈对我说这些故事,可我当时只惦记着吃饼房的掼奶油、蝴蝶酥!”
老男人自有老男人的魅力,越有钱的老男人越是如此,别的男人在美女面前要吹水,给自己编造重重光环,甚至于发朋友圈大肆渲染自己受到某某干部的器重,以期给鱼儿们留下好印象,甚至想方设法蹭名人合影也不稀奇。但荀爵士不必如此,他一般属于被蹭的那个人。随口说出的,都是旁人值得炫耀一辈子的得意事。如果不是他的握手,金曼曼甚至会觉得和他的对话很愉快。
“这就难怪爵士要在S市建房子了——都说童年就是故乡嘛。”她在对话中不能过于沉默——虽然也没想着过分出挑。金曼曼说,“和平饭店是Art Deco风格,迄今不改,爵士看,我们的房子也采取这个风格去造怎么样?”
荀爵士很愉快地‘唔’了一声,指着金曼曼对嘉明妈笑着说,“Bosco看人的眼光不差,这个女孩子肚子里是有料的,我说个沙逊大厦,她就知道是Art Deco,非常机灵,让我想到黄蓉——你晓得吗,本来郭靖要和华筝在一起,是我和大作家说,黄蓉这样的小魔女最讨喜,叫他改结局。”
看吧,虽然他太多实绩也不需要吹水,但是,夸耀、吹水似乎也是男人的本能,金曼曼心想小说连载期间,你似乎也还没有那样一手遮天嘛。但是她表面上非常惊讶,捂嘴惊呼说,“原来爵士还认识他,我是大作家的书迷!”实际上她对武侠小说了无兴趣。
她嘴这么甜,嘉明妈也必须为儿子高兴,虽然她其实也不是那么高兴,她用白话说,“Bosco刚毕业,要学的东西还多着,还好似爷爷,看人的确还可以。”
金曼曼想,嘉明妈大概还没看出来荀爵士对她有点意思,一个小捞女居然机灵地讨了老爷的欢喜,有个人撑腰,确实叫她有点梗,不能彻底欢喜。但这是她必须要忍耐的情绪,就像是一旁的四太,豪门里女人总是居于相对次要的角色,因为男人关注点的迁移,风头居然很容易便被新来的小捞女盖过去。
老年男人,在年轻小女孩面前谈兴大发太正常,老爷子和金曼曼谈了谈S市的老建筑物,并且肯定自己的新宅还是要走复古风,“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好,非常好,童年就是故乡,我要回到S市去,当然是要回到童年里去,Art Deco就很好,现在这座老宅,有点腻味了。”
他透过温室玻璃看着饱经风霜的大宅,喃喃说,“有很多地方都坏了,需要好好整修整修。”
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嘉明妈脸上有点不自然,似乎是兴奋但又有些忌惮,不愿表露,四太完全是个沉默的影子,她是护士出身,大概对这些事从不发表意见,完全满足于照顾老爷子的定位——常见的婉约本分。
金曼曼第一不觉得自己随口说的那句话有哪里好,感觉荀爵士很尬夸,第二也不知道荀爵士说要整修,到底是整修老宅还是整修家族企业,不便接口,只好微笑装糊涂。“现在很多老宅的确都在做智能化改造。”
从沙逊大厦开始,讲到S市的历史建筑老洋房,又说到了智能家居,话题总算是逐渐回归正轨,老爷子也拥有一部智能手机,并且总叫人教他用,他对金曼曼说,“之前嘉俊和我讲,有一种智能家居系统,可以把灯光,窗帘、电视……房间里所有一切,都用一个遥控器来搞定。”
看来他只是拥抱传统的氛围,但并不拥抱传统的居住体验,金曼曼笑着说,“这个当然有了,有遥控器,也有手机APP,我们这里也有对接专做智能家居系统的厂家,Bosco在S市的房子重新装修时,就预装了这个系统,体验相当良好。”
“会很难上手?”荀爵士突然显示出了所有老人在新科技之前的畏首畏尾——他尽管非常有钱,但还是老了,在某一方面丧失了底气和优势。
金曼曼笑容不变,犹如不觉,“适应性做得很好,如果您有兴趣,我可以带厂家代表来拜访演示。”这种单,如果是别墅、庄园,一般都开得出上百万的价格,是值得厂家亲自上门走一趟的。
抛开美色不说,她的服务看来还算让各方满意,荀爵士点了点头,有些含糊地说,“很好,很好。”他好像突然困倦了起来。
一直做影子的四太,忽然间翻过手腕看了看手表,她的表盘戴在内侧,金曼曼难以估量价值,只见到钻光一闪,她识相地起身告辞,荀爵士并不挽留,只说,“明天带设计图过来,林家的小女儿也带来给我看看。”
这是很理想的进展了,金曼曼做出喜上眉梢的样子,和众人一一道别,嘉明妈对她勉强微笑一下,大概是表达自己不满中的满意,满意中的不满。“我叫Michael来带你出去。”
Michael就在温室外不远等着,渥热的天气里,他把金曼曼带到门口——怕她在花园里迷路,随后自己去车库开车。金曼曼站在大宅门口,抱着双臂回望这座建筑,在夜色中,它显得黯淡而沉默,好像把自己的传奇故事与嗜血凶性一并深藏。
她已经很疲累了,但是,今天还没结束,Michael离开以后,回来得很慢,金曼曼在门口等待了约十分钟左右,逐渐有点疑惑,这时,四太气息咻咻地自大宅里走了出来。
“金小姐。”她的速度是很快的,要从温室里走到屋子里,再从屋子里出来,四太身上散发出一股消毒药水的味道,她走到金曼曼面前,将她上下打量了几眼,挤出一抹和嘉明妈非常相似的笑意,递上一个小盒子。
“这段时间,你要在老爷身边常来常往,老爷说,漂亮的女孩子不该少了珠宝,否则,他看起来很不舒服。”
四太的普通话非常标准,毕竟她也是北姑出身,金曼曼打开盒子,一枚流光溢彩的宝石胸针静静躺在盒子之中,主宝石并不张扬,黯淡光线中,金曼曼分不出品种,大概小拇指头大小,浅绿色发着莹莹光彩,一只猎豹盘踞其上,镶嵌、设计无不精巧,这枚C家胸针价格当在十几万以上。
“老人家讲究多,赠你工牌一枚。”四太对金曼曼笑,“麻烦你出入大宅时当通行证戴上,在外岛期间,办事应该方便得多。”
看,勖存姿如果没有一点魅力,如何笼络住喜宝?见面礼就送C家胸针做工牌,金曼曼是个想象力很丰富的人,她眼前立刻出现一条马赛克道路,每一个马赛克,都是宝石闪出的晶光。
这是给孙子女友的认可吗?还是对自己肌肉的炫耀?四太是怎么看的?金曼曼很想和她推心置腹地聊聊,但是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在月色中勉强一笑,立刻别上胸针。
夜色遮掩了她的为难,这是好事,否则,不知多少人要气愤于她的不识抬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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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晚失眠,这会儿有点子难受,去休息了……
第83章 动摇、道具与老狐狸
“可恶啊!荀嘉俊误我!”
林俏奋力殴打抱枕, “赔我工牌钱!还有我的形象损失——特么的,这只狗,坑不着你就坑我,现在点算?明天一早起来冲到城里金店去买行头?提成没看到一毛钱, 还要倒贴十几万, 我和他不共戴天!”
金曼曼坐在梳妆台前涂护肤品,她很好奇地打量林俏, 第一次感到自己在林俏身上有点走眼:林俏对单修谨都惦记这么久, 荀嘉俊更有钱, 更英俊,一万个人来看, 都要觉得他的评分爆杀单修谨, 但是, 林俏对荀嘉俊是真真切切不屑一顾, 她自卑渴爱的一面压根没在荀嘉俊面前展现出来。她就是发自内心, 不吃荀嘉俊游艇出海这一套, 哪怕他待她相当客气, 满口赔不是不说, 还亲自把林俏从游艇码头送回来。
“俊少就这么没魅力吗?还是他有什么反人类的江湖传闻,好歹招待了一个游艇活动, 在你这居然连一点印象分都没有。”
“魅力?魅力怎么有站队重要,我哥既然站了Bosco, 那我肯定得小心啊。”林俏倒是不以为意, “再说,他那套只对贫穷少女有用, 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 游艇都是Bosco的, 我看中他什么?相对还漂亮的脸?这男人脸上写了全是字。”
她在脸上移来移去,“套——路,算——计,穷——酸,纨——绔。”
金曼曼忍不住大笑,“好了,再写下去脸都不够用了,你当是刺配沧州呢,就算是刺配也没这么刺的,满脸是字。”
工牌带来的影响是非常直接的,Michael再出现时,对金曼曼殷勤了无数倍,他的听力伸缩自如,普通话也突然变得很好,一路主动为金曼曼介绍途径豪宅的主家。回到海湾别墅之后,又主动将金曼曼的行李提到王后套房,金曼曼这才知道原来她之前住的房间是最次的客房,大概只比佣人房好一点,或者干脆就是给在主楼留居的佣人住的——她没参观别墅,不知道原来客人也分三六九等,林俏的房间比她只是大一些,但各方面条件就都要好得多了。
这就是工牌的威力,至少在嘉明妈和Michael看来,这枚胸针意味着老爷子对金曼曼这个小女孩很满意,认为她有资格做荀嘉明的女伴。金曼曼想,他们可能还没察觉到荀爵士的一些小心思,老年男人乱搞的能力总是处在薛定谔的状态,就如同吃了一辈子大餐的老饕食客,身边人难免觉得,“已经吃饱了吧?总算是再也吃不下了吧?”
金曼曼现在就像是一个被拿起的三明治,大家都以为她会被分配到孙子的餐盘,大概要等到荀爵士把她吃进去了,大家才会惊愕——“原来还没撑,原来还吃得下?”
在此之前,她依旧是荀嘉明没挑明了的小女朋友,事实上,金曼曼也不知道荀爵士会不会吃,她把胸针拿下来搁在梳妆台上,“你这次来,没带什么傍身珠宝吗,你哥提醒你没?”
“没,我也没什么珠宝,这不是刚入行吗?胸针的话,就是之前买了个尚美的胸针,也没你这个好,很入门的款式。”林俏是直到现在才逐渐意识到珠宝对名媛的意义,便如同此刻,一次普通的公干,突然间她代表起林家的面子了。荀家这边随手送个见面礼都是十几万的胸针,林阳是荀嘉明的朋友而不是跟班,他们的交往基于双方相似的家庭定位,既然如此,不可能连金曼曼都戴上胸针了,林俏拿不出相应的配饰吧?
穷酸实际上是一种对比,再有钱的人,总有一个时刻会感到自己的穷酸,林俏看到金曼曼的工牌后显然有点破防了,她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开始猛力按手机屏幕——金曼曼有一种感觉,从今天起,林俏心中对宽裕的定义将会极大扩展,从可以随意买名牌成衣,扩展到有个充裕的珠宝柜,出行时至少要有三五件昂贵单品,以免在这种时刻露怯。
你看,越有钱的人,越是容易拜金,林俏现在还怎么和单修谨交往?单修谨可没本事给她买珠宝,最多偶尔送个包包,而和珠宝比起来,H家的普皮BKC简直算是便宜。
但是,她有没有嫁有钱人的资本,又有没有自己挣钱的能力呢?这是另一个问题了,过于深思,可能会陷入一种新的焦虑。有钱人的惶然,是一种贪婪的惊惶,但情绪不会因此减低强度,反而会因为这难以启齿的隐秘穷酸而更显得骚然,林俏在沙发上来回扑腾,对金曼曼又羡又妒,语气中充满了幽怨,“曼曼,你运气是好呀,现在算攀上高枝了,刚进门就有胸针,过几年有孩子了,那还不得上拍卖会拍翡翠去?海外庄园我看也不是问题,反正这辈子是不用为钱操心了!”
诱惑吗?林俏描述的当然是极其诱惑的景象,金曼曼瞄着梳妆台上的胸针,不禁拿起来仔细端详,它的镶嵌,流畅的线条,细看下的瑕疵——这个等级的产品,当然不会是完美的,但是,它是真的,不是半价、三分之一价钱的定制货,它是真的呀。
她的呼吸也不由有了一丝粗重,金曼曼第一次拥有这样的奢侈品——而且还是以这样轻松的方式获得,以前她所得到的馈赠,没有超出她的戒备能力——大多数有钱人会以一两万的奢侈品包起手,五六千的名牌成衣,或是更便宜些的小物作为试探。
十几万的珠宝,哪怕睡过了也想都别想,这是非婚关系不配得到的馈赠,得手以后最多买点包和时尚珠宝,满钻胸针永远是另一个档次。这种随意轻松的姿态,散发出巨大的吸引力,她的心像是被不断的低语啃噬——‘这是你的,这是你的了,还有更多,还可以更多’。
更多是什么,更多是四太手上内配的腕表,她还保持了护士的戴表习惯,金曼曼相信,基本上,四太在荀爵士身边充当的就是一个高级护士的角色,但哪个护士能戴几百万的表呢?
固然,喜宝得到了勖存姿大部分的财产,而只是失去了一个爱人——金曼曼想,亦舒是没有真正穷过的,她写的喜宝似乎总充满了一种矫情的虚伪,一种极其强烈的精神需求,她保持盛放的门槛实在是相当的高,高到不符合喜宝出身时应有的匮乏,在匮乏中长大的女孩子,哪有这样高的需求?
一个爱人死了,但她有了钱,她可以很迅速地找到下一个——喜宝得了勖存姿绝大多数遗产,四太能拿的只怕连百分之一都不到,但是,四太也念不了剑桥啊,四太离开了荀爵士,去哪里找收入相当的工作?港岛的护士住的是什么?要做多少年才能从劏房里搬出?
金曼曼也考不了剑桥,做梦都没想过出国读书,她想她如果主动,荀爵士对小情人的手笔或许还比荀嘉明更大方,甚至她可以在祖孙间周旋抬价——这个念头会让一个真正清高的女孩子作呕,一个老头子对她的垂涎,似乎本身就是极大的侮辱;但如果是Ceci,她这会儿已经在看佳士得拍卖手册了。
金曼曼恰好卡在二者之间,在事情刚发生的那一刻,她本能感到极度的厌恶,但这会儿,离开了老人,珠宝在手,她丰富的想象力忍不住一再放纵,沉浸在虚荣的幻想之中,在幻想中,老男人的把玩隐退无形,成为一掠而过的随笔,珠宝、游艇、写在她名下的别墅,大秀后的VIP餐会——这些所有曾是她的功课,如今她也厕身其间,是不是每一个奢侈服务商,最大的心愿都是成为客户的一份子?
她的双眼流光溢彩,慢慢地放下胸针,移步窗前,欣赏海湾对岸璀璨的灯火夜景,多少高楼大厦,多少游人、白领、佣工,交织着组成了这片别墅的底色,这座城市的主人,总是隐于灯火零星的无人处,享受着穷人们为咫尺生存之地而拼搏,而仇恨。
现在,这个圈子为她打开了一扇门,这或许是一生唯一的机会,一步登天,和她面临过所有的诱惑不同,金曼曼一向觉得自己很贵,但是,现在她得到的出价,完全match,甚至是超出了她的心理价格。
一枚胸针,十几万,是她自己也能赚到的收入,可笑它带来的震撼,是本身价值的太多倍。荀嘉明能不能想得到,他精心安排的豪门展览,的确动摇了金曼曼,但事态的发展却很可能完全超出他的预料?
金曼曼心潮汹涌,她过了很久才回过身,把胸针放回首饰盒里。“你哥怎么说,给你批了预算没有?”
林俏没有马上回答她,她也仔细而又出神地望着金曼曼,清秀的面庞上,带有一丝异样的光彩。金曼曼有些失笑,“这样看着我干嘛?”
林俏说,“曼曼,很多时候我很佩服你。”
她和金曼曼一起看向了那枚被封存起来的胸针,似乎有些难言的默契在二人中流转,林俏像是也看破了金曼曼所感受到的诱惑与挣扎,并且,设身处地——亦或是不用设身处地,代入金曼曼的角色,就是林俏自己,当荀嘉明对她有意,她愿不愿意?
她绝对愿意,林俏还不知道荀爵士送这枚胸针真正想表达的情绪,因此对金曼曼有些虚假的钦佩,认为金曼曼的清高超出了她的想象。“你的意志力强得简直就像是Bug。”
金曼曼给她回个有点虚弱的笑容,“想太多了,其实我很软弱。荀总以为把我送过来可以动摇我,想象和真正见到,真正品味的确有很大不同,他也确实动摇了我。”
她没有向林俏说明太多,所以林俏其实不理解她为什么坚持不坠入荀嘉明的温柔陷阱,对他大发进攻信号。但既然金曼曼非常不愿意说,林俏也就不再问了,而是一心一意地说着自己的烦心事。“我哥叫我用自己的私房钱去买,那——我哪里舍得啊?再说我是帮谁做面子?太小气了!他还说在开会,不和我打电话——我给我爹留言了,看看他怎么说。”
林总大概也觉得,林俏这女儿总算是混出一点名堂了,自己的小事业能做到去见荀爵士的地步,不能再等闲视之,他也赞同林俏的观点,这枚胸针,林俏当然不戴也可以,没面子的不是她而是林家,大概十几分钟后,手机短信一响,林俏一看,顿时喜上眉梢:林总转来了一百万购物资金,留言说,【不要乱花,买点保值货!】
确实,投资珠宝,只是财产形式的转移而不是花销,手里的现金流充足时,做什么都只是财富的再投资。林俏挽着金曼曼计划明天的购物计划,金曼曼心不在焉地听着,时不时看看手机——荀嘉明对她得到的馈赠有些诧异,但也很高兴,【看来Pa很喜欢你,他对喜欢的晚辈,手很松,你没事多陪陪他,拿到的礼物就算是差旅费。】
话语末尾的笑脸,非常天真。金曼曼注视着对话页面,笑了一下,她有点在等另一个人,一个心机蛮深沉,见识也蛮广博,出手也蛮小气,但是,蛮让她信任的人。
【礼重了】
林阳大概是开完会了,腾出手来给她发消息,第一句话就切中要害,【老爷子喜欢你,他的年轻伴护呢?你要注意她待你的态度】
他是懂得的,金曼曼吐出一口气,她突然有种找到依靠的感觉,虽然这也纯属幻觉,【不用暗示,我没那么笨,就是你想的那样,你说恶心不恶心?】
林阳立刻发了好几个拥抱表情来,温顺地回答,【恶心,为老不尊,我们一起鄙视他】
金曼曼不由笑了一下,忽然间完全忘记了梳妆台上存在感强烈的猎豹胸针,它彻底失去了神秘莫测的魅力,沦为普通工牌。
但仍是骄傲的,【鄙视有啥用,问题是怎么拒绝?】
这是最大的问题,收礼容易,问题是如何不伤情面,不引起荀家祖孙不悦的拒绝?金曼曼仍是推拉大师,只是在百年传奇面前,也不免忐忑不安,需要一点场外的支持。
【道具都已经随身携带了,还不知道怎么拒绝?】
林阳在回话后发了个嘲笑的表情,金曼曼看了一愣,一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在听啊?”道具已注意到她的沉默,有点不满地抗议,但很快投入安排购物的乐趣中,开始查看手机地图,“明天早上起来呢,我们先去海港城,很近的,就十几分钟就到了,然后,然后……”
金曼曼看看道具,又看看手机,眼下的局势仍复杂,她也依然带了焦虑,但她还是忍不住咬住脸颊内侧,来阻止一个笑容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