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顷
“饿了?”
程堰撕开包装纸,把裹着糖霜的糖果扔进嘴巴,牙齿咬得嘎吱作响,糖果正中央薄荷味的果酱缓缓在口腔晕开,舌尖仿佛邂逅了一个清凉的夏日。
以前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说甜食会让人心情变好。当时他对这种说法没少嗤之以鼻,但现在看来,书里的话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喻婵摇摇头,放在腿上的手指尖微微泛红:“我知道一家火锅店的味道很好,等晚上要一起去尝尝吗?”
“一起去”这种字眼总是能给人一种美好的想象,在那一刻,至少程堰被这三个字说服了:“好。”
“我这就查地图,待会儿找最快的路线过去。”
喻婵喜出望外地掏出手机,眉梢间满是笑意。
人在饥饿的状态下会更容易焦虑和疲惫,喻婵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绞尽脑汁想了想以前哄喻柏的方法,好像只有给出一颗糖和带着他去吃好吃的这两种。
不管有没有用,喻婵还是想尽力试试。在程堰满身的耀眼光芒之下,她的那些喜欢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所以,她只能拿出所有东西,哪怕口袋里只有一颗糖,也会全部给他。
渺不足道,但聊胜于无。
程堰想起以前扫过一眼的课表,舌尖抵着上颌,兴味盎然地拖腔带调问:“小学妹,我记得你们班今天下午明明是满课,怎么你现在在这出现了,好学生也逃课吗?”
这话问出去,好久都没等到喻婵的回答。
右侧肩膀忽然一沉,程堰侧身垂眸,疑惑地看过去,肩膀上靠过来了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
意识到不对劲,他迅速敛去眼里的那点儿不正经,转过身查看喻婵的情况。大概是动作幅度太大,喻婵的头失力地从他肩头滑落,向一边的地上栽。
程堰眼疾手快地把人接进怀里,她的脸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眼睛无力地微眯着,使不上一丝力气。
“喻婵,喻婵,胃又疼了吗,还是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喻婵感觉自己正在被一只巨大的浪花吞噬进海底,海里有一个很深的漩涡,把她一点一点向下吸。头重得像灌满了铅,眼前发黑,连最基本的声音都没有力气发出来。
她使出所有的力气,从嗓子里憋出了句嘤咛:“学长,对不起。”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程堰一手抱着她的肩膀,紧紧地把人揽在怀里,另一只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目前温度正常,幸好没发烧。
喻婵被馥郁的木质清香包裹着,隔着单薄的衣料,仿佛能感受到他的体温,温热的液体充盈进心头,如梦似幻。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那么虚无,好像只是一片泡沫,用手一碰,就碎了。
掌心无意识地攥紧程堰的衣角,生怕一旦松开,再醒来发现这只是一场抓不住的梦。她费力地扯出抹苍白的微笑:“我没事,大概是中暑了。”
这句话耗尽了她所有的能量,终于支撑不住,彻底陷入黑暗。
程堰紧蹙着眉头,抱着喻婵起身,迅速往山下走。
她的骨架实在太纤细了,抱在怀里小小一团,单薄得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像只会呼吸的小动物。
程堰看在眼里,心里微微刺痛,脚下的动作越来越快。把人放上车之后,他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太阳还没下山的时候,就离开这片墓园。
*
再次醒来,喻婵感到自己好像被包裹在一团柔软的云里。
浑身上下被温暖丰盈,鼻息之间是淡淡的阳光的味道。
这里并不是医院,四周没有那些沁着消毒水味道的刺眼白墙。她环顾四周,这里对她来说,是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程堰家里的客房。
当初国庆假期,为了躲避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程堰曾经带她来借宿过两天。
喻婵下意识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嗓子又干又涩,像被一堆干燥的炭火烘烤过,说不出话。
“咔哒”
门被人缓缓推开,程堰手里端着杯水,见她坐在床上,眼里瞬间闪过一些道不明的光:“醒了。”
他把水递给喻婵:“先别说话,喝杯水润润嗓子,再把药吃了。”
摊开另一只手,掌心里躺着几颗白色药片。
水温很舒服,不冷也不热,润过嗓子恰到好处。喻婵很过意不去,小心地把空杯子放到旁边,歉意地看着程堰:“学长,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程堰挑挑眉,眼里含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半弯着嘴角凝视许久,忽然抬手刮了一下她小而翘的鼻尖:“看来我说的话不管用,得给你长点儿记性。”
喻婵猛地想起之前在办公楼的走廊里,浑身洒满灯光的他眼若星河,收敛掉身上的慵懒散漫,语气坚定又温柔:“在我这里,你永远都不是麻烦。”
心口被什么东西猛地揉了一下,陷进一种深深的悸动里。
她攥着胸口的衣服,在程堰听不到的地方,轻轻地在心底小声说:完了。
如果这一切是个狩猎游戏,就像个被最高明的猎人捕获的猎物,一开始就自愿踏进猎人的陷阱里,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泥足深陷,无法逃离。
现在的她,已经彻底无法再做到从名为程堰的蜜糖中抽身而去了,只能任由自己的心无法抑制地不断沉沦。
喻婵的耳尖不受控制地红了,不敢继续看程堰的眼睛,垂下眼睛,从喉咙里滚出一句轻轻地应允。
“医生刚刚来看过,”程堰坐在旁边,“你刚刚昏过去是因为中暑,吃了药好好睡一觉就能恢复,没什么大问题。”
“那,我是不是不能带你去吃火锅了?”
喻婵捏着自己放在被子上的手指,言语里是掩盖不住的落寞。
程堰失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爱吃火锅。”他扶着喻婵的肩膀让她躺下,细心地帮她掖好被角。
这个动作实在暧昧过分,她整个人都仿佛被他拢在身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以至于她能真切地感觉到他呼出的灼热气流在耳侧飘落。
喻婵大脑充血,下意识闭上眼睛逃避现状。
程堰没发现她的小动作,掖好被子,起身:“都这样了,就别想着吃了,快睡吧,养病要紧。”
*
C城机场,男人身材比例卓越,浑身上下都是奢侈又低调的大牌,散发出一种非富即贵的气质,再配上他不俗的外表,从出站口一路走来,引得不少人驻足回眸。
但男人此刻显然没心思在意这个。
他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和程堰的聊天框正停留在整个页面的正上方,赫然是程堰喊他来C城喝酒的消息。
梁齐在心里嘲笑他,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有什么用,最后还是得靠他这个好兄弟来送父爱。他按下语音键,给程堰发消息:[你梁哥哥已经下飞机了,我是直接打车过去找你吗?]
十分钟过去了,程堰没理他。
二十分钟过去了,程堰还是没理他。
梁齐想,他一心情不好就是这个臭毛病,不接电话不回消息,直接玩失踪。
无奈,这毕竟是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儿子,梁齐随手拦下旁边的出租车:“去岚山公墓。”
半小时之后,梁齐望着空无一人的岚山公墓,丈二和尚一般摸不着头脑。
他再次拿出手机,给程堰发消息:
[我坐了四个小时的飞机赶过来,你不会要放我鸽子了吧?]
[打电话还关机,怎么回事?]
[程堰,你这个畜生,你真的放我鸽子了?]
[你完了,我们的友情结束了,完了!!!]
作者有话说:
梁·大怨种·齐:你了不起,你清高,你谈恋爱,放我鸽子
第41章
◎感情受不受理智的控制又是另一回事◎
大概是药物在血液里起的作用,喻婵闭着眼睛躺在被子里没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窗外风景已经全部被夜幕落下的黑暗吞噬了,白天里看起来宽敞明亮的窗户,在此刻变成了两个长着巨大嘴巴的恐怖生物,黑洞洞的,一眼望过去,满是压抑。
房间里没开灯,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喻婵一个人,团团黑暗死死地缠绕着她,心里的某个地方仿佛被掏空了,心情被眼前的环境渲染,从万米的高空瞬间跌进谷底。忍着脑子里的混乱,踩着拖鞋出门,无论是客厅还是走廊,公寓里每个地方都空荡荡的,找不到程堰的影子。
四周静地洛根针都能听到,喻婵急切地喊着程堰的名字,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那种被抛弃的感觉愈演愈烈,太阳穴突突地打鼓。
“她是谁呀?”
身后忽然传来人说话的声音,吓得喻婵猛地瑟缩一下,她下意识转身,程堰和一名身着红裙的美艳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两人用一种很难形容的眼神望着她,仿佛在看一个不请自来的闯入者。
喻婵的心被狠狠地攥了一把,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身边找不到任何可以躲避的地方。
程堰伸手揽过红裙美女的肩膀,冷漠地扫了个眼神过来,眼里的漠然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不认识,我待会儿就给物业打电话,让他们来处理。”
喻婵张大嘴巴想为自己辩解,却发现无论怎么努力都发不出声音。
巨大的失重感拽着她急速向下坠落,喻婵惊叫出声,猛地睁开眼睛,刚才那股溺水的窒息感实在太真实了,她不得已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平复慌乱的心绪。
原来刚刚都是梦。
喻婵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额角还挂着尚未散去的冷汗。
和梦里一样,天已经黑透了,但房间里开了一盏暖黄色的小夜灯,汩汩流动的灯光像波动的水,漂浮在周围,增添了不少温馨的氛围。
枕头边还有阵均匀的呼吸声,喻婵好奇地望过去,发现睡在她旁边的是一只毛绒绒的小狗崽。
狗子把头埋在枕头下方,睡得正香。
喻婵莞尔,眼里漾开一抹兴味。担心自己的动作会吵醒它,轻手轻脚地下床,踩着拖鞋走出客房。
出门的时候,刚刚梦里的情景再次涌上心头,喻婵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等下真的见到一栋空荡荡的房子。
程堰家那间半开放式的厨房里亮着盏白花花的射灯,半空中飘满了蒸腾的白雾,隔着玻璃,能明显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喻婵轻轻舒了口气,刚刚的那些经历,到底只是梦而已。
听到脚步声,系着围裙的程堰从旁边闪出来,脸上挂着副惯常的懒散:“还难受吗?”
“已经好多了,”在喻婵的认知里,程堰和围裙这两个词怎么也不会搭在一起。今天看到他这么穿,总有一种浓浓的违和感。她惊讶道:“学长,你在煮什么东西吗?”
程堰脸上表情有些奇怪,他没正面回答喻婵的问题,把桌子上的保温桶拿给喻婵:“饿了吧,先喝碗粥垫垫肚子。”
喻婵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她打开盖子,里面的小米粥浓郁鲜香,热腾腾的水汽里含着小米独特的清香,勾的人食欲大开。
她惊喜抬头,眼睛亮亮地看着程堰:“学长,这个是你熬的吗?”
程堰用拳头抵着嘴巴小声地咳了一声:“咳,点的外卖。”
喻婵没再多问,乖乖地坐在餐桌前喝粥。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从坐下那刻开始,鼻息间总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糊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