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傅延年
“那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康叔叔呢?”
康康歪起小脑袋,使劲儿的思考着,好一会儿才拍拍车把,说:“妈妈,康叔叔好……反正,反正我就喜欢他。”
好吧,颜如许也不难为一个三岁孩子的思维逻辑了,接着跟他确认:“你三天都见不到妈妈真的没问题吗,会不会想妈妈想得抹眼泪?”
康康使劲咬着小脑袋,大声说:“妈妈我是大孩子了,我才不哭呢!”
“好,妈妈相信你,那你去了姥爷家,要听姥爷的话,好好跟小姨玩,你在姥爷家睡三个晚上就能见到妈妈了。”
“嗯嗯嗯”康康答应着,有两个璇儿、浓密黑亮的小脑瓜顶在她眼前晃悠两下,显得有些敷衍,看起来是迫不及待想要去姥爷家了。
颜如许哭笑不得,看来康康是长大了,都有自己的交际圈了。
从前,她自我感觉把康康养得很好,开朗、乐观、外向,如今一对比,却发现康康还是胆小、怯懦了些,他还可以更活泼、更快乐。她也愿意多让康康去姥爷那边,接触更多他喜欢的人,她想,多多少少能弥补没有父亲给孩子造成的原生缺陷。
当天晚上,康康在睡梦中“咯咯”的笑出了声儿,颜如许被孩子那快活得像是飞翔小鸟般的笑声吵醒,正好起来孩子盖被子,摸着床单是湿的,才发现孩子尿床了。
颜良深刚接了康康回到办公室,就听周秘书说康从新来了。
颜良深还没说什么,刚爬上沙发的康康一下子就跳下来,欢呼着叫嚷:康叔叔来了,我要找康叔叔!
颜良深连忙按住孩子,吩咐周秘书:“让他进来吧。”
很快,康从新敲门进来,康康像个小炮弹一样的冲向康从新,小嘴巴就迫不及待的说:“康叔叔,我想你了,你想不想我?”
康从新严肃冷硬的面庞上立刻就如拨云见日一般,露出无比温柔的神情,他双手夹住康康的胳肢窝,一下子就将康康举了起来,扔出去又接回来,康康欢快得叫劈了音儿的笑声响彻整间办公室。
康从新又连抛了六七下,才停了手,将康康抱在怀里,温柔的用手指帮他擦掉额角和鼻尖的汗。
康康小脸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眼睛亮亮的,闪耀着璀璨的钻石光芒,黑色、纯净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照着康从新的脸庞,仿佛那双眼睛里,只能看到他,里面盛满着全然的信任、依赖和喜欢。
康康晃着小身子,拍着康从新的肩膀,使劲儿喘了两口气,气息还是不稳,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康叔叔,我还要玩!再来再来!”半是命令,半是撒娇,带着恃宠而骄、不容拒绝的强势。
康从新一点也没生气,耐心的说:“咱们歇一会儿再玩,好吗?”语气温柔,仿佛能滴出水来。
“好。”康康答应着。
康从新摸摸他的后背,用手掌将康康后背上的水珠擦干净,康康觉得有点痒,但又很舒服,用后背追逐着康从新的大手,像是玩游戏一般,“咯咯”的不停的笑。
康从新就特别温柔的看着康康,陪他玩耍,就好似这世界上什么事儿都不重要,只有陪着康康玩耍这一件头等大事。
一大一小旁若无人。
颜良深一直盯着他们看,他现在可以百分百肯定,康从新和康康一定有血缘关系。只有血缘之间的羁绊和吸引才能令两个只见过几次面的人这般亲近无间。
自从那天金水台宾馆宴会后,康从新过来颜良深这里来过两次,每次都正好赶上颜良深接了孩子来办公室的时候,康从新来了就陪着康康玩,被明示暗示的他也不肯走,康康也不肯放他走,直到颜良深要带着康康回家,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颜良深去查阅康从新的档案,发现自己没有权限,他去问了宋部长,宋部长没有讲太多,只说康从新是战场上下来的,是个于国于民的大功臣。颜良深联想到女儿刚一到日报社就申请去当了战地记者,就在邻国的战场上。莫非……
有了猜测,颜良深的思维就发散出去,联想了更多。
康从新又抱着康康喂水,康康喝了一大口水后“哈”出一口气,跟喝得是蜜水一般,很享受的样子。
颜良深走过来,要抱孩子,康康却嘻嘻的笑着转过头去,搂住康从新的脖子,然后又转过来,说:“姥爷,你等会再抱我,我还要和康叔叔玩。”
颜良深无奈的笑对着康康笑,“你这孩子,有了别人就不要姥爷了是不是?”
被姥爷说中了,康康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想安慰姥爷,摆着小手说:“不是不是,我一会儿还要和姥爷玩的。”
“那姥爷就谢谢我们康康了”。
颜良深目光转到康从新脸上,充满探究,本来想故意问问康从新是来干什么的,但看着康从新冷硬脸庞上因为肌肉松弛而柔和了的线条,忽然就觉没必要。
“你先帮我带一会儿康康,我去开个会,等我开完会,咱们聊聊。”
康从新点了下头,对颜良深想和他谈话的事儿一点都不意外。他在见到康康后,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他做得太明显,颜良深不可能没有怀疑。
而康从新也不是想隐瞒,只是还没有积攒足够的勇气。
与此同时,颜如许和江韵、陈阳、高书记一行四人,被报社司机载着,到达了北郊宾馆。按照这次研讨会的行程安排,今天下午报道,晚上有个欢迎晚宴,明天后天两天会议,大后天早上吃完早饭研讨会结束后返程。
北郊宾馆位于京郊北部山区,以前是皇帝去坝上围场围猎,中途休息的地方,附近有燕山山脉的第二高峰,比城里凉爽许多,季节变化也比城里要晚半个月,颇有些“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之感。
转眼间,研讨会就结束了,高书记吃完饭后,望着不远处的高山绿树提议道:“咱们好不容易来一趟,要不去爬爬山?”
陈阳立刻响应,江韵也说要去:“我下乡的地方在大别山里,一眼望过去除了山还是山,那时一心想着要赶紧走出大山去,现在回到城里了,又想念那时简单的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干完了农活就去山上采野菜、摘野果子,我们还打去打猎、下套子,要是能逮住一只野鸡、野兔,就高兴得跟过年似的。”
陈阳从小生活在城里,没下过乡,,江韵谈兴正浓,就给他讲了些自己在乡下的事情。
高书记见颜如许兴趣缺缺,就劝她:“也不是非要爬到山顶。”他看看表,说:“现在不到8点,咱们现在出发,11点之前下山,12点多就到日报社了,正好赶上吃午饭,不耽误。”
颜如许确实不想去,这边现在都是还没有开发的高山,没有修整好的人行路,就跟后世驴友探险似的,多难爬呀!要按她的意思,就直接回家得了。都出来三四天了,一个个的不想家啊?
可他们是一个集体,其他几人都去爬山,她要是不去未免显得太不合群,再说,即便自己不爬山,也得在山下等人齐了一块坐报社的车回去,与其干等着他们,索性就一起去爬山好了。
高书记找了个当地人询问之后,决定去爬凤凰岭,这是座相对比较矮的山,比远方的高山矮了多半截,坡度较缓,看起来应该比较好爬。
颜如许和陈阳穿的都是运动鞋,高书记穿的是一双油光铮亮的黑皮鞋,不过他有晨跑的习惯,随身行李里放着一双运动鞋,他立刻拿出来换上了。只江韵穿的是一双平跟的皮凉鞋,颜如许就问江韵:“你这鞋防滑吗?上山穿行吗?”
江韵脚底在地上蹭了蹭,说:“没事,不滑。我下乡那会买不着运动鞋,还穿着老乡做得土布鞋满山跑呢。”
她对自己曾经翻山越岭、徒步远行的体力很自信,却忘了,她已经离开了乡下好多年,脱离了高强度的劳作,过上了安逸的生活,每天在办公室里坐着,久不运动,再加上年纪日长,早不复以前的体力,她爬到半山腰就体力不支了。
但其他三个人都体力充沛,精神奕奕。高书记虽说年纪大又有高血压,但他有运动的习惯,现在这种运动强度,对他来说,还远没到疲惫的程度;颜如许也不运动,但她是抱孩子锻炼出来的体力;陈阳更不用说,年轻的大小伙子,体力多得像是用不完一样。
江韵就不好意思提出返程,渐渐的,就落在了后面。
高书记聊发少年狂,起了好胜心,要和陈阳比一比,陈阳初生牛犊不怕虎,也想跟老同志比个高低,两人争先恐后的往山上爬,过了一会儿,四人小团队就分成了三波。高书记和陈阳远远的将颜如许拉在后面,颜如许走得不疾不徐,回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找了跟棍子拄在手里的江韵,在原地等着她。
“哎呀,真是老了,体力跟不上了!”江韵呼哧带喘,好半天才走上来,脸上涨红一片,“才走了这么远,腿就打標了。”
“你还是别往上爬了,就在这儿等着,反正一会儿他们也要原路返回。”颜如许建议道。
江韵确实累得够呛,腿肚子直打哆嗦,双脚被皮鞋挤压得着疼得不行,索性就坐在地上:“行,那我就坐在这儿等他们,那你呢,还往上爬吗?”
颜如许正要说话,就隐约听见陈阳热情洋溢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颜姐,江韵姐,快点上来,上面有野葡萄,酸酸甜甜特别好吃。”
颜如许犹豫地看向江韵,说:“你自己在这里可以吗?”
江韵忙说:“没问题,我就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地等你们。”然后又接着叮嘱说:“你赶快追上他们,别跟他们走散了,这山上林子密,容易迷路。”
颜如许点点头,走出几步后,就有些后悔,有种整个山岭只剩下自己的孤独感,她连忙笼着声音,喊着:“高书记,陈阳,你们在哪儿。”
她的声音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不大一会儿,就听见陈阳的声音传来:“我们在这里,快上来!”
颜如许站着听声音分辨了一会儿,大概判断了下她和陈阳之间的距离,然后沿着踩出来的小路往上快走,走了大概半个小时,还不见高书记和陈阳的身影,她却觉得脚部又胀又疼。
她脚上穿的是运动鞋是个日本品牌,不知道颜良深是在外汇商店买的还是从国外捎回来的,样子很漂亮,就是放在后世也不过时。不过,这双鞋子是37码,是她生孩子之前的尺码,生完康康后,她个子长高了1厘米,鞋也大了半码,日常走路,鞋带系松点还挺舒服的,但这会走路走长了,就有些挤脚。
颜如许往四周看看,找了个平整的石头坐下歇着,前面正对着山下的阴坡,坡面有些陡,矮矮的灌木织就成一张绿油油的毛毯,将整个山岭罩在其中,让人看不清毯子下面是岩石还是土地。
山间微风徐徐,正好缓解了颜如许爬山爬出来的燥热。可是身上的热度褪去后,她却感觉的寒冷。山上温度本就比山下低很多,颜如许刚刚又出了些汗,吹得身上凉嗖嗖的,那种冷好似要顺着毛孔钻入身体里一般,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仿佛能听到鸡皮疙瘩簌簌从自己身体里冒出来的声音,汗毛都竖了起来,颜如许觉得毛溜溜的,以前听到的那些深山老林的种种恐怖故事一下子涌入到脑子中,她一刻也呆不住了,连忙站起来,想要山下走。
可刚站起来,便觉眼前一黑,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身体打晃着往边上倒去,她下意识的支住右脚,想要站稳,右脚脚踝处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紧接着身体一阵失重。当她意识到自己要跌倒时,连忙双手乱摸想要抓住些什么,可只揪断了细细的草叶,紧接着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跌倒,如同石块般往坡下滚落,仓皇之下,她只能下意识地双手环抱,捂住头脸。
颜如许的身体像是风中砂石,凭着风雨蚕食,全然使不上半点力,她的身体擦过树枝,碰撞着垫了一层藤蔓的土地……应该是很疼的,但她的脑子麻木而迟钝,身体上的疼痛没有传递给大脑。
此时她的大脑如过电影一般闪过很多的画面,温馨的、缠绵的、悲伤的……全是和康摇光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张冷硬坚毅的脸庞,四年没亲眼见到,没有触摸过,还是新鲜如昨,丝毫没在时光长河里褪色暗淡。
最后,她又看到康康的小脸,欢快笑着的,抹眼泪的,撒娇耍赖的……
她可以平静地看待死亡,只是,只是她的康康该怎么办?已经没有爸爸了,还要失去最爱的妈妈吗?当初她怀着康康时,就知道他注定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得到父爱,还一意孤行的生下康康,是不是太自私,太不负责任了?
然后她又庆幸,幸好康康和父亲已经培养出了感情,以后他们一老一小的互为支柱,想来终究能从失去她的伤痛中走出来。
只是自己再没有机会告诉他,他的爸爸是康摇光了。
各种念头想法在颜如许脑子里毫无逻辑的闪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为yd小天使加更一章!
第32章 加更 感谢yd的手榴弹
那天, 康从新和颜良深的谈话并没有如期进行。颜良深开完会回来,急匆匆的从他怀里把睡熟的康康接过去,只说, “我有点事儿要去办,下次再聊。”就离开了。
康从新失落不已,康康被抱走, 怀里头空虚极了, 就像一堵透风的墙, 有凛冽的寒风呜呜的吹进心里。他很失望, 他把即将和颜良深进行的对话模拟了很多次,憧憬着能通过颜良深的口,告诉颜如许自己还活着, 并且回来了的事情。
他从来都是依靠并信任自己的, 从来不会把主动权放在其他人身上,可平生第一次,满怀着希望来见颜如许时, 怯懦了,不敢和颜如许面对面。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每次想要走到颜如许面前时, 他就迈不动步, 身体像是被冰封了似的。
心里头像是冰与火在打仗, 他心里头的火炙烧着他, 让他想堂堂正正地站在颜如许面前,告诉她自己还活着,想紧紧地抱着她、亲吻她;可心里头的那块冰却冻住他的四肢, 束缚他的脚步, 让他胆怯的不敢前行。他知道这是心理问题。
他知道康康是自己的孩子, 也推断出她的婚姻是假的,是为了给康康一个身份,他也知道颜如许很排斥和男人相处,大概没有再找对象的打算。
他知道,这些都是因为自己,他非常愧疚。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颜如许时,两人抵死缠绵,她缠着他,一次又一次,快乐到极致的时候,又问出那句问过无数次的话:“能不能为我留下,不要上战场?”
他喘着粗气,沉浸在蚀骨销魂的快乐中,却依然拒绝她:“颜颜,我是军人,上战场是我的天职。”
她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里,放声大哭,仿佛预见自己会一去不复返似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胸口,那悲戚的哭声将他的心都哭碎了,他紧紧搂住她,像是要将她嵌入到自己身体里似的。
“颜颜,我会活着回来的,等下了战场我就打报告,我们就结婚!”他说。
颜如许哭得更厉害了,他怎么劝慰都没用,他只能不停的亲吻着她,用苍白无力的语言安慰她,却不能够答应她的请求。
清晨,他抛下双眼红肿,睡梦中眉头紧锁的颜如许回到部队,做奔赴战场前的准备。
然后,他失约了。
在敌国将近四年的时间里,他想念着颜如许,想着对她的承诺,熬过一个一个日夜,殚精竭虑,想要堂堂正正地回去。
他回来了,悄悄地寻找着颜如许。
他想,要是颜如许还没有对象,自己就重新追求她,和她重新开始,余生好好照顾她、疼她、爱她,把这逝去的四年时光都补回来;要是颜如许有对象了……他就默默的守护她,帮助她,让她以后都顺顺当当的,不会再为一个男人流那么多无用的眼泪。
可他万万没想到,有了康康。
他头一次知道,自己竟然是个只图一时爽快,不计后果的卑鄙小人,他完全没有考虑到颜如许可能会怀孕。他没有抵抗住诱惑,让颜如许一个人怀孕、生子,自己带大孩子。他想到颜如许有可能受到的苦难,就心痛得无法呼吸。
但在心痛的同时,他更加欢喜,不管是他忽然就有了儿子,还是颜如许依旧单身,都令他欢喜得飘飘兮,熏熏然。但,他又为自己的这份欢喜而愈加愧疚。
他矛盾极了,像是口渴想喝水那样,渴望靠近颜如许母子,但又不敢。他怕颜如许伤透了心,自己还活着的事情不仅不让她高兴,还会让她想起不愉快的往事。他愧疚、胆怯、懦弱、自卑,再不是自我认知中的那个自己。
但,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他还是得需要站到颜如许面前,可是他尝试过无数次,都没法让自己走到颜如许面前。
他想来想去,平生第一次,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希望通过他,充当自己和颜如许之间的媒介,一点点进入她的生活。这个人就是颜良深。
他做好心理准备,准备把一部分的事实说给颜良深听,可颜良深却匆忙的走了。
颜良深匆忙离开是了得知小女儿颜如玉在学校和同学打架被留校,老师要求家长亲自过去。电话是先打到家里的,王招娣接了电话一下就麻爪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想赶紧冲去学校,帮着自己闺女撑腰打架,看看哪个孩子胆大包天的敢打自己家的孩子,可是冲到门口却被黄姐拦住了。
经过黄姐的耐心劝阻,王招娣冷静下来。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会讲大道理,也听不懂别人话里的弯弯绕,这样冲过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了,这种时候,她只能指望颜良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