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傅延年
她本来想让黄姐陪着她一起去市政大楼去找颜良深的,可马上她就打消了念头,给周秘书打电话。
和颜良深结婚那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去过颜良深的办公室,一是颜良深不愿意让她去,二是她自己不敢去,在她的概念里,市政府就是衙门,升斗小民对衙门口天然有种敬畏感,即便是她成了领导夫人,也没让她有所改变。
周秘书接到电话时,正好颜良深的会议也结束了,就赶紧把这事汇报给他。
颜良深有些吃惊。他的小女儿一向都特别乖巧、懂事、谦让,甚至还有些胆小,她怎么会和同学打架呢?他匆忙赶回家,把熟睡的康康交给黄姐,嘱咐她好好照顾,寸步不离的看着孩子,这才往学校去,王招娣紧跟在后面。
颜良深看了眼王招娣,“你也去?”
王招娣梗了下脖子:“我是她妈,老师让父母都去!再说,我也不是没去过!”
颜良深犹豫了下,终究还是带上了她。
颜如玉上的是观园实验小学,从市委家属院步行过去只有七八分钟的路程,颜良深为了快点过去,还是让司机开车送了他们。学校已经放学,校园里空荡荡的,颜良深和王招娣急匆匆在门口下了车,穿过校园往班主任办公室而去。
办公室的门开着,王招娣跟在颜良深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一下子就看见颜如玉背着手使劲儿低着头站在办公桌旁边,肩膀一抽一抽的,应该是正在哭泣,她旁边占着个比她高一头的男孩,鼻子眼被卫生纸堵着,沾着明显的血迹,歪着脖子,愤愤不平的直往颜如玉身上瞪。
见此情景,王招娣嗷的一声大喊着冲过去:“我的如玉,是不是挨打了,打哪儿了,疼不疼?”她双手掐住颜如玉的胳膊,掰过脸来,仔细地左看右看,又去摸她的胳膊手脚,直到把颜如玉的小身子摸了个遍才放下心,又毫无征兆的冲到那个男孩子面前,使劲儿推了那个男孩一把,怒气冲冲地吼道:“你个小屁孩,干嘛欺负我们家孩子!”
颜良深皱着眉头,赶紧往过走,正要说话,旁边目瞪口呆看着的班主任老师反应过来,连忙阻止王招娣:“这位家长,你不要冲动。”
王招娣想着颜良深在身后就有了胆气,叉起腰瞪着眼睛朝老师吼道:“你们老师是怎么管学生的,怎么就看着我们家孩子被欺负。”
老师都被气笑了,她自从当老师以来,听到家长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老师,我们家孩子你随便骂、随便打,一定要好好管教。可从来没有学生们发生矛盾,过来找老师不是的。
颜良深连忙拉住王招娣,用眼神制止她,然后转头对班主任老师说:“对不起老师,我是颜如玉的父亲,这是孩子母亲,她过于担心孩子了,难免急躁了些。”
观园实验小学在市政府家属院的学片区内,学校很多孩子都是政府高官子弟,不过有些家长会表明身份,有些家长却不会。班主任老师看看颜良深英俊的面容和儒雅的气质,虽说有了年纪,但依旧风度翩翩、不急不躁又谈吐优雅,便知这人肯定身份不低,但转头看着王雅妮,穿着不俗但样貌粗糙、举止粗鄙,颇有些“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之感。
这两人是夫妻?这么好的男人配这样的女人,太可惜了。
班主任老师对颜良深不免同情起来,她看着那边把自己窝成个鹌鹑样,埋头不好意思见人的颜如玉,就更同情了。
她跟颜良深解释了下:颜如玉和那名男同学不知道什么原因起了口角,颜如玉不知故意还是无意,将那名同学撞到墙上,正好撞了鼻子尖,撞得哗哗流鼻血。老师问他们两个起口角的原因,两人都倔着不肯说,这才找了双方家长来。
正说着,男同学的家长也赶了过来,班主任老师就又讲了一遍。
颜良深笑呵呵的和对方握手,说:“孩子之间小有矛盾也是正常的,孩子们不愿意说,肯定也有他们的道理,我们就让他们保有一点小秘密好了。”
对方家长不由自主听从着颜良深的意见,附和着。
班主任老师见双方家长都这么说,也不再强求,就又批评了两个孩子两句,就放两个家庭离开了。
颜如许跟在颜良深后面默默的走,一直到上车,颜如玉都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王招娣还有些愤愤,喋喋不休的说:“我看就是那个小崽子的错,我们家如玉一直都是老实孩子!”然后又小声嘟囔:“当个领导有啥用,自己家孩子被欺负了也不能给撑腰!”
颜良深听到了,眉头皱了皱,却也没说什么,等到家了,他把颜如玉单独叫到书房里,关上了门。
王招娣贴在门上听了半天,什么也听不到,这才撇嘴,悻悻离去,“还背着我?我可是孩子的妈,太瞧不起人了!”
…………
康从新跟下属交代完下午的工作,就开车去了大众日报社幼儿园。他知道今天上午颜如许的会议就能结束,肯定会赶着中午回来接康康的,好几天没见到他们娘俩了,他心里头没着没落,像是丢了魂儿似的。
他把吉普车停在报社对面,以前吕天明曾经站过的那个位置,推测着颜如许过来的方向,一劲儿的盯着那边,渴望看到她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有的小天使好厉害,猜出了康从新名字的由来,猜出了他这几年的行踪,哈哈哈哈。
第33章 相见
渐渐的, 街上行人越来越多,很多眼熟的人从报社方向过来,往幼儿园去。
康从新看看手表, 已经12点10分了,可不光颜如许没来,颜良深也没来。康从新有些着急, 往幼儿园里看着, 一个个小朋友被家长们接走, 蹦蹦跳跳的跟家长大声说笑嬉闹。
又等了半个小时, 康从新看着一个和康康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欢天喜地的投入进妈妈的怀抱,心里头绞疼着难受,实在等不下去了, 打开车门走到幼儿园门口。
吴叔还没下班, 正站在门口往四边张望,一看到陌生面孔就警惕起来,但看到康从新的面容身姿又稍微松懈下来。
康从新隔着栅栏对吴叔笑了笑, 问道:“请问,颜康康同学还在学校里吗?”
吴叔又警惕起来:“你是他什么人?”
康从新忙将自己的工作证递过去,吴叔接过去仔细的看, 对比了上面的照片, 然后恭敬的将工作证递过去, 态度客气了许多, 说:“康康还在学校,还没有人来接他。”
康从新眉头一凝。
吴叔就问:“您认识康康呀?他妈妈专门交代过,除非她同意, 否则别人都不能来接孩子。”
康从新没回答他的话, 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无论是颜如许还是颜良深, 都把康康当成掌中宝、心头肉,绝不会因为马虎大意而忘了来接孩子,到这个时间点还没来接孩子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出了什么事儿,让两人实在无暇顾及。
康从新:“能不能让我用下电话,我想打个市话。”
吴叔答应着,将大门打开,将他让进门房屋里。
康从新朝他点头致谢,拿起电话,往颜良深办公室打过去,电话嘟嘟一直响,但一直都没人接。
康从新不死心的又打了一次,还是没人接,他懊恼着没有问过颜良深家里的电话,正想着该跟谁问,就听见远处传来急匆匆的跑步声,往过一看,正是周秘书,跑得呼哧带喘的,额头出了很多汗,边跑边用手绢擦汗,脸上被晒得红彤彤的。
“这位好像是来接康康的。”吴叔声音不大的说。颜良深都是亲自来接康康的,但有几回周秘书也跟着过来了,他们坐着政府牌照的车,还配着专门的司机,吴叔隐约能猜到颜良深的身份不低。
康从新自然是认识周秘书的,他连忙迎上去,迫切的问:“周秘书,颜如许呢,康康的外公怎么没来?”
周秘书这会儿也看到了他,虽然很好奇机械集团的副总怎么出现在这里,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就只是礼貌的打了个招呼后敷衍着说:“领导家里头出了点事儿,让我来接康康。”然后歉意的对康从新笑笑,“抱歉康副总,我先去接孩子。”然后就想对着吴叔说话,康从新却一把抓住他,急切的质问:“颜家出了什么事儿?是颜如许吗,告诉我!”
目光凌厉,像是一把刀一般,周秘书从来没见过这么恐怖的眼神,就好像他要是不回答,就会被刀射中一般。他不由自主的说了实话:“是,是颜如许,她在北郊凤凰岭失踪了!”
“失踪了?”康从新喃喃的重复着,目光有些失焦,但很快,他又聚拢光芒,看向周秘书:“把详细情况一五一十的跟我说下。”
周秘书被他抓得很疼,只觉得他的手像是把钳子一样,夹得他骨头都要碎了,他忙说:“我跟你说,麻烦你先放开我。”
他是领导秘书,保密是第一要务,按理说不好随便透露领导的私事,但康从新堂堂的机械集团副总,颜良深又放任康从新和康康单独玩耍,说明对康从新很信任,还有现在,康从新对颜如许那异乎寻常的关心,都昭示着康从新和颜家的关系不一般。
数息之间,周秘书选择将颜如许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康从新,要是能获得他的帮助,颜如许也能早些被找到。
想到颜良深得知颜如许失踪时,险些坐空跌倒险些乱了方寸的模样,周秘书就揪心不已。正是因为忽然接到颜如许是失踪的信息,大家处于慌乱之中,才一时忘了来接康康。幸好颜良深是经过大风大浪的,最初的惊慌之后,很快就镇定下来,要司机小梁赶紧开车送他去凤凰岭,而他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康康。
康从新听了周秘书的话,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周秘书的胳膊,连忙放下,极力压制着自己焦急的心,让自己呼吸尽量平稳下来,“抱歉。”
周秘书收回手臂,揉搓着着胳膊,把颜良深收到的信息转述给康从新。转述完了才有空去看自己的手臂,这才发现被他捏过的地方已经青了,留下两枚清晰的手指印儿,这人的力气可真大啊!
周秘书心里头发出一句感慨之后,就听见康从新对自己说:“康康就麻烦你好好照顾了,别让他知道妈妈出事了,谢谢了!”
周秘书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又看见康从新往教室的方向快速的扫了一眼,然后风一样大跨步跑着往路对面走去,没几步就跑过去,开上吉普车走了。
周秘书有些怔愣的望着康从新的背影,直到吉普车开走。
他这担心着急的程度不亚于颜良深啊!他是颜如许新谈的对象?可他对康康怎么也这样好?
周秘书心里头胡乱的猜测着,赶紧去教室里接康康。
康从新一脚油门踩出去,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越着急脑子就越清醒,根据刚刚从周秘书那里等到的信息,大脑里已经规划好了几种预案。
他中途去加了油,趁着加油的功夫,去商店买了面包、饮料、糖块,放在车里的常备着的军用背包里,又检查着背包里面的物品:强光手电、打火机、指北针、水壶、毯子。然后三口两口啃了两个面包,一鼓作气往北郊开。
他车开得很快,路上停下问了两回路,不到2点钟就已到达凤凰岭山脚下,远远的能看见车辆和人群,他直奔那边而去。
颜良深的黑色轿车停在山脚下的平地处,他本人被身着制服或常服的人簇拥其中,仰头以手遮阳向山上望着。康从新连忙将车停好提起背包跳下车。
巨大的关门声惊动了颜良深,他看过来,脸色苍白,眼睛泛红,日光下老人斑清晰可见,目中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看到康从新后,露出了意外又了然的神色,他对着康从新笑了笑,说:“你也来了。”
康从新跑过来,对颜良深点点头,顾不上说别打,先问:“现在情况怎么样,开始搜山了吗,出动了多少人?”
颜良深声音有些发干:“当地公安意见是由熟悉山里环境的人组成搜索小队,他们组织了当地村民,三人为一个小队,共出动了五个小队,出发有半个小时了。”
发现颜如许失踪至今不过两个多小时,当地公安能这么配合,已经很不容易了。康从新点了下头,仰头迅速将地势地貌和周边环境印入脑子中。
听周秘书说,同伴在发现颜如许不见了之时,曾经沿着山路反复喊叫寻找过,但都都没有得到回应,所以,颜如许很大可能性是跌落山下了。
这边的山岭不算陡峭,只有一条沿着山脊踩出来尚算宽敞的土路,像是一只俯爬下去的凤凰一般,两翼延展出去的面积巨大,除非能精准判断出颜如许坠落下去的位置,否则,只出动五人小队,搜寻难度比较大,太阳落山之后,山上的气温会极速下降,如果不尽快找到颜如许,她受伤再加上失温就太致命了!
康从新心中一阵阵的闷疼,他使劲攥攥拳头,利落的将手里拎着的背包甩到背后,镇定而又肯定的跟颜良深说:“我知道了,您别太担心,我会把她找回来,她会没事的!”
颜良深自从来到这里,这句话不知道听过多少遍,都只过了遍耳朵,没听到心里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康从新同样的一句话却给了他莫大的安慰,他没说话,但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
山脚之处,江韵坐在地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不知道在默念什么的,她旁边,陈阳仿佛困兽一般又是抓头发又是跺脚,不停走来走去。四人团队,一个在山上失踪,一个着急之下高血压犯了被送去了医院,如今就剩江韵和陈阳守在这里了。
康从新走过去,问两人:“跟我说你们在山上的情况,我要知道你们是什么时间,在哪里和颜如许分开的,又是什么时间,在哪个位置失去颜如许踪迹的。”
两人不知道他是谁,但非常配合地回答他的问题。
康从新语速很快,但问得很详细,不记得具体时间点的,就问他们太阳的方向、树叶的方向,草叶、植被情况等等。
康从新询问了十来分钟,从两人的话语中提炼出有效信息,脑子中大概勾勒几人的行进路线,又在心中简单测算了几人的步幅步速,已经知道了颜如许失踪的大概范围。
“好,谢谢你们。”
康从新说这话时,人已经跃上了山坡。
陈阳追随着他的身影,见他矫捷如猿,几下就秘入山林中不见了。
看他沉静又自信的模样,陈阳心中的焦急减轻了许多,莫名相信这人一定会把颜如许给找回来,同时又隐隐觉得康从新的声音很熟悉,仿佛在哪儿听过。
“他问得这么详细,这么专业,肯定能把她找回来吧?”江韵疲惫的声音传来。
陈阳转头看她,安慰她也在安慰自己:“他那么厉害,肯定行的。”
江韵把头埋进臂弯里,“都怪我,我要是跟她一起爬上去就好了。”
陈阳摇头:“不,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和高书记较劲,把你们扔下!”
两人自责了一阵,江韵说道:“咱们在这里自责自怨也没用,高书记已经进了医院,咱们两个不能也进去,还得在这里等着颜主编呢。”
康从新曾经长期在山林地区战斗过,也对各种山陵地貌都有所研究。他以急行军的速度沿着主路直接往江韵休息的地方奔去。
他在询问江韵和陈阳的时候,就已经根据他们的步速结合高度、风速、体力消耗等因素,测算出了这个地点距离山下的距离。果然,他在自己测算结果的附近找到了符合江韵描述的休息点,他以这个位置为起点沿着道路边沿搜索。
土路上,偶尔能发现颜如许的脚印。
她脚上的运动鞋是他在外汇商店买的,日本品牌,脚底是清晰的品牌图标,隐藏在其他杂乱的脚印之间,偶尔能发现一枚。从脚印来看,她是沿着土路左侧上山的,但不管是左侧还是右侧,始终都没有发现下山的脚印,说明颜如许在上山的时候就失踪了,也就说明,颜如许失踪时间已经有三四个小时了,康从新不由得心下一沉,他得再快点才行!
他目光伶锐地沿着土路左侧查看,看有没有新鲜的折痕或者擦拖痕迹以及其他可疑痕迹。秋日烈阳炙烤着大地,把绿叶烤出腾腾的热气,熏染着整个山林。置于山间就如同置于蒸笼中一般,汗水从康从新坚毅的面庞上流淌下来,他却似感受不到,随手将挡住视线的汗珠擦去。
他看得仔细,却也很快,沿着山路往上走了一会儿,他看了下表,从江韵休息的地点到这里,他行进了三十分钟,速度大概是正常体力人士登山速度的2倍,如果是体力稍好的女性,现在已经到了疲累的节点上,有可能会选择停下来休息。
康从新在左侧路边上,一个安全位置上,发现了一块平整的石板,康从新抬头看,更高处有一颗枝干繁茂的大树,日头偏东时,正好能在这里遮蔽出一片阴凉。这里是个绝佳的休息地。康从新走进了查看,果然在石板附近发现了颜如许的脚印。他走过去,站到石板面前,忽地就看到下面的灌木丛中,出现了一些缺口,再仔细看,发现下面的树枝上有被压倒、折断的痕迹。
康从新拿出水壶,喝了一口水,润湿了下发干的口唇,缓和着不由自主狂跳起来的心,然后轻巧跃下,蹲身查看树枝折痕。创口失了些水分,但创面还算新鲜,应该是几个小时之内的新伤。
康从新不再犹豫,沿着痕迹追下去。
“颜颜,颜如许”。他喊着,脚步放轻,倾听着周围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