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傅延年
叫了几声,没有回应,他便不再叫喊,往下看着痕迹消失的地方,迅速扑过去。
这是一片丛丛密密灌木织就成的一个小窝,拨开灌木丛,康从新就看见颜如许护住头脸蜷缩着躺在里面,康从新不由得心头稍松,看这样的状态,至少她还活着。
他静静的看了几秒,调整下激荡忐忑的心跳,才抬高长腿,像是一头猎豹般钻了进去。
里面的空间很大,康从新钻进去之后也不显拥挤。他先是试探了下颜如许的呼吸,又试探了下她的体温,呼吸平稳、体温正常。
他又轻柔的抱起颜如许软软的身体,快速又温柔的检查她的头脸。脑袋上包括头发里,都没有肿块,额头略有些发青,下巴上有些擦痕,但不严重;肢体没有骨折,没有严重的外伤,手臂、腰腹处有擦伤、划痕,肋骨、胸口也都正常。
康从新脸部冷硬的线条变得柔和,笑容大了些,身上硬如石头的肌肉也松弛成柔和的肉垫,珍宝般的将颜如许搂在怀里,扶住她的头,捧住略有些憔悴的面容,在额头上亲了一下,又揉搓着她的脸庞、耳朵,轻轻的呼喊着她的名字:“颜颜,颜颜,醒醒,该回家了,康康还在家里等着你。”
过了不知道多久,颜如许眼皮微微动了动,缓慢的挣开双眼,眼神迷蒙、涣散,康从新忙伸出手帮她挡住光线。
却见颜如许忽地微笑起来,抬起手摸上了康从新的脸庞着:“康摇光,你来接我了吗?我好想你呀。”然后她的表情又有些悲伤,继续摩挲着康从新的脸庞,说:“可是我们的康康该怎么办,他没了爸爸也没了妈妈,好可怜。”
康从新太阳穴一下子就绷起来,他使劲咬着后牙,也没控制住仿佛将大脑都腐蚀掉的鼻酸,他的眼泪掉了下来,大颗的眼泪滴在颜如许脸上,灼热滚烫,烫得颜如许脸庞颤抖,烫醒了颜如许的神智。
她忽地就从康从新怀抱里坐起来,定定的望着他,目光从迷茫逐渐清明。
她抬起双手,摸上眼前男人的头发、眉眼、鼻子、嘴巴,又去摸他的下巴、脖子、胸膛……是热的,跳动的,有生命力的!
她眼睛抖动得厉害,喉头一滚一滚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迫切的盯着他,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能等待着康从新给她一个答案。
康从新握住颜如许放在自己脸庞上的手,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到颜如许的手上,又从她的手腕处贴着血管留下,烫得她浑身发颤。
康从新笑着,柔声的开口:“颜颜,我没有死,我回来了……”他眼睛微微闭了一下,又马上睁开,直视着颜如许:“对不起,我迟到了四年……”
眼泪就蓄满了颜如许的眼眶,又簌簌流下,眼泪糊住了眼睛,像是贴了一层毛玻璃,她看不见康从新的脸,就觉得自己陷入到了一场虚幻之中,无数次,她和康摇光聊天说笑、拥抱接吻,美妙幸福,醒来后却发现那是一场梦,依旧枕单被冷,只余下空荡又怅然失落的心酸。
颜如许心脏揪成一团,仿佛要窒息,拼命的眨眼想要甩掉眼泪,重新看清楚眼前的人是不是真实存在,可她刚甩掉眼泪,又有眼泪流出来,她无法呼吸,无数种情绪拥堵在心里,闷得快要死掉了,“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康从新心疼极了,一把将颜如许搂进怀里,“颜颜,别哭,别哭,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颜如许感受到了他,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声音,她回抱他,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想要将自己镶嵌进眼前男人的身体里。
康从新温柔抚摸着怀里女人的后背,亲吻着她的头发、脸颊,不停的跟她道歉。颜如许把他的心都快哭碎了,他愿意签订任何不平等条约来换回她的眼泪。
颜如许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但就是停不下来,她无力的拍打着康从新的后背,却又像藤蔓一样,更紧密的缠绕上了康从新的身体。
“别哭了好吗,你刚刚受伤昏迷,这样哭很伤身体。”
颜如许哭了一会儿,脑子发晕,但泪意渐退,她推着康从新的肩膀坐起来,抽噎着,使劲儿转着眼珠上上下下反复看着康从新的脸:“你真的还活着?你怎么活下来的,为什么过了四年才来找我?为什么?”
康从新擦掉她腮边的泪珠,爱怜的抚过她红肿的眼皮、鼻头,说:“我真的还活着。我给你带了面包和饮料,你先吃点东西,喝点水,咱们下山后,我再一五一十的全都讲给你听好不好。”
颜如许乖乖的:“好。”
“乖”,康从新笑着,轻捏了下颜如许的脸颊,然后单手拉过背包,从里面拿出毯子,抻开将颜如许整个裹住,只露出一个脑袋,又掏出一盒软饮料,咬开包装袋,喂颜如许喝水,饮料酸酸甜甜,颜如许连喝好几口,才摇头示意自己不喝了。
康从新就又翻出一个面包来,用牙咬开包装,递到颜如许嘴边,像照顾没有自理能力的孩子那样。颜如许也如同孩子般,瞪着黝黑的大眼睛像盯着最心爱的玩具一般,片刻不离的看着康从新。
康从新忍不住亲了她一下,长长的手指化成梳齿,梳理着颜如许凌乱的头发,心里头充实幸福又满足,嘴角就一直翘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多奇妙,之间那么多纠结、犹豫、忐忑、不确定,只一个拥抱,就通通如烟尘一般消散。他们之间,好似并没有4年时光的相隔,只看她的眼神,他就能确定,她一直在爱着他,哪怕生死相隔。
他也一样,见到她就不自觉地从心底里泛出欢喜,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只想微笑,对她有无限耐心,想顺从她、宠着她、哄着她,想让她高兴,想时时刻刻和她腻在一起。
颜如许完成任务般的吃完最后一口面包,康从新用手指抚掉她唇边沾着的面包屑,“还有呢,要再吃一个吗?”
颜如许摇摇头。
“那要不要喝饮料?”
颜如许点点头。
康从新笑着揉揉她的头顶,将饮料递过来。
颜如许喝完了,康从新就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颜如许摇摇头。
康从新失笑,扒拉着她的头发,又掏出一块糖果,扒开包装放进她的嘴巴里,说:“怎么变得傻乎乎的?”
颜如许笑着摇摇头,埋入他的怀里,她现在还有种不真实感。
康从新搂紧她,耳朵动了动,听到远处有嘈杂人声此起彼伏喊着颜如许的名字,他揽了揽了颜如许:“你爸爸也过来了,就在山下,他很担心你,附近村民也在找你,我们先下去,省得他们担心,好吗?”
颜如许在他怀里点头,她这会儿晕陶陶的,彷如在云端,丧失了思考能力,他想干什么,他要去哪里,她都不管,只想使劲儿的黏着他。
康从新笑着托住她的双腿,搂起她的腿窝,将她抱起来,自己转身退后,用后背硬挡住藤蔓枝条,然后缓慢地钻出来。
外面的光线很刺眼,但康从新高大的身躯一直帮她遮蔽着阳光。这个胸膛、这个怀抱一如既往,坚硬、强悍,像风雨中屹立不倒的一面墙。
“热不热?”康从新将她放在灌木旁的小块空地上,帮她拉了拉毯子。
颜如许摇摇头,却牵住了康从新的衣角。
康从新将背包背到胸前,然后背对着她,蹲下身体,转头对着她笑:“来”。
颜如许脸上就浮现出灿烂的笑容,仿佛回到了4年前,她一下子跳起来,扑到康从新的后背上。康从新的身体稳若磐石,双臂一提,就将颜如许的身体牢牢托起。
“抱紧了。”康从新说完就感觉到颜如许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柔滑的小脸贴住他的脸庞,柔软的胸紧贴着他的后背……他忽地就悸动不已,宛如第一回 背起颜如许时的感受,那时候的颜如许也是这么大胆,这么依恋着他。
他们现在在半山偏下之处,他刚刚目测过地形,迅速做出路径规划,直接从这里下山,再从山脚绕回去。
颜如许靠在他后背上,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略带着汗味和香皂味的气息。
炽热的阳光照射在她脸上、身上,四周围的高山、绿树,远处换来的呼叫声,脚下的簌簌之声,山林中新鲜又潮热的空气……这一切都让颜如许有了真实感。
原来康摇光真的还活着啊!
人生真是美好呀!
颜如许带着幸福的笑容,不知不觉睡着了。
康从新把她往上掂了掂,轻声嘟囔,怎么生了孩子还是这么轻。颜如许好似听到了,嘴巴里发出不高兴的咕哝声,脸庞在他后背上使劲儿的蹭了蹭。
康从新低头仔细看路,这里灌木纵横,看痕迹,几乎没有人踏足过,若是平时,他一个人走这样的路如履平地,但现在背着这个甜蜜的负担,便得小心再小心。他将颜如许垂下来的两条大长腿交叉着护在自己身体前面,免得晃来晃去的不舒服,也避免被划伤,然后迈着稳健的步伐脚踏实地的往山下走。
要不是得送颜如许去医院做检查,山下也还有等待着颜如许的人,他还真想慢悠悠的就这么背着她一直走一直走。
刚下到山脚,便看见了一队十多人的寻人小队,打头的是一个身着旧式军装的中年男子,正呼呼喝喝地指挥着,准备分成几路从侧面搜山。那男子声音太大,其余人也都在小声议论,都没有注意到有人从山上下来。
康从新赶紧叫住打头男子:“人已找到,麻烦你通知山上各位寻人的同志都撤回来。”
那人警惕性很高,打量着康从新,又看看他后背上的颜如许,盯着看了一会儿,问:“你说这位就是?那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不是我们这儿的人。”
“我是”,康从新侧头下头,“她的丈夫。”
“哦”,那人又观察了下康从新,一看就不是坏人,又觉得没必要拿这种事儿来骗人,就让手下人分头去上山通知,他看了眼一直没抬头的颜如许,“她没事吧?”
康从新笑:“没事,就是累了。”说完,他又恢复了严肃面容,嘱咐那人:“务必清点好上山的人数,别落下了。”
“好,好”,那人答应,不自觉就立正站直,敬了个军礼,待等旁边有人捅了他一下,问:“这人是谁,你咋给他敬礼?”,他才放下手臂,看着自己的手,回答:“大概是个首长吧。”
康从新转过山脚,便听见此起彼伏的喊声:“人找到了,都下山了!”山里头不宜敲锣打鼓发出太剧烈的动静,否则极易惊动山间的狼、豹子等野兽出来伤人,也只能通过人声传递。
又走了二十多分钟,康从新已经转回到上山的位置。颜良深身边簇拥了更多人,都一脸喜色的对着颜良深说这说那,颜良深表情也有些许激动,但依旧面目严肃,仿佛没听到周边人的说话声,翘首期盼紧盯着上山的方向。
康从新托住颜如许的臀股,将她转到自己的怀抱里,轻声喊:“颜颜,到山下了,醒醒。”
颜如许晃晃头,嘟囔着往他怀里钻:“你不要去训练,留下来陪我。”仿佛时光回溯到了四年前。
康从新把毯子往她身上盖了盖,抱紧她直接往自己的车上去。经过颜良深时,目光往他那边看着,颜良深似有所觉的转过身,康从新对他微笑着点头,颜良深脸上喜色更浓,也忘了身为领导的威严矜持,一把推开身前挡着的人,快步往过走,“她有没有事?”
康从新拉开毯子,让他看见颜如许的脸,说:“她没事,只是睡着了。她从灌木丛中滚了下去了,我检查过,应只是受些轻微挫伤。我现在送她去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
颜良深握着毯子边,看见自家比一般男人还高的女儿小鸟依人的躺在康从新的臂弯中,手贴在那厚实的胸膛上,面容安详,脸色白嫩泛着晕红,带着恬淡的微笑,是全然的信赖。
而那胸膛胳膊犹如铜墙铁壁一般,给怀里的人构建出一方安全温暖的小天地。
康从新匆忙赶过来时,颜良深就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再看两人之间的萦绕着的亲密无间的气氛,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放下毯子,摘去康从新身上沾着的几片树叶,说:“你带她去医院吧,我处理下后续的事情就过去。”
康从新点点头:“好”。
就有一名穿公安制服的中年男人指派个年轻人过来,让年轻人给他们当司机,年轻人答应一声,跑过来跟康从新打招呼:“我送您去医院吧。”
“有劳了”,康从新说着,又跟颜良深点了下头,才将颜如许抱进吉普车后座。
车子行驶在土路上,有些颠簸,司机努力克制着,但还是忍不住地往后座偷瞄。这两人,搂搂抱抱,也太大胆了!都能抓起来给关个十天八天的了。可是……还真好看,就跟地下录像厅偷偷放的香港电影似的,男的女的都这么好看。
忽地,司机背后一寒,如芒刺在背,连忙去看后视镜,便看见后座那男人盯着自己,目含警告。偷窥被发现了,司机尴尬的缩缩肩膀,目光赶紧直视前方,不敢再偷看。直到将车开到医院门口,也没敢再看他们。
司机将车停好,待等后座二人下了车,才关好车门,将车钥匙□□递还给康从新,康从新接过钥匙,放进裤兜里,对他说了声:“多谢。”
司机连声道:“不用,不用。”
司机这时才有所觉,这个男人一身凛冽慑人的气质,只有从尸山血海里趟过,又身居高位的人才能拥有,哪里是自己这个只抓过几个小毛贼的小公安能承受得了的?等两人走出去好远,他才敢抬起头看两人的背影。
男人的身躯将女人完全挡住。只有从男人肩头飘散出来的黑亮长发,和时不时露出一角的毛毯彰显出另外一个人的存在。下午5点,淡金色的阳光洒落在两人身上,像是蒙了一层黄金铸成的纱衣,虚幻又朦胧。
刚走进医院,颜如许就睁开了眼睛,她也不说话,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康从新近在咫尺的脸,然后伸出手指,狠狠掐了把康从新的下巴。
康从新像是没感觉到疼,对着颜如许宠爱又宽容地笑。颜如许却急了,“你感觉不到疼吗?难道我是在做梦?”说着,她又伸手往自己脸上掐去,康从新连忙伸出手,握住了颜如许的手,轻轻抓起,含在嘴里,用牙齿在指尖轻轻咬了下。
“疼吗?”
“疼!”
颜如许靠在康从新胸膛,“嗤嗤”地笑了一会儿,忽地又想到什么,问:“康摇光,你有没有受伤?”
康从新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摇摇头:“好端端的,一根手指头都没少。”
“真好”,颜如许嘟囔着说。
作者有话说:
不忍心拆开发,索性就一起发了吧,来个大肥章!
有小天使说不想看糟心的人,想看温馨的,来了哦!
第34章 康从新的旧事
这是北郊县城下属的镇中心医院, 来来往往看病的人不少,都看稀罕似的看向抱在一起的两个人。颜如许这才发现自己两人被人当成了西洋景,不由得脸色通红, 连忙推了下康从新的胸膛:“我先下来。”
康从新轻轻将她放下来,却不肯和她远离,就紧跟在她身后。
“你胳膊疼不疼?”
康从新的声音低沉入耳:“不疼, 我能这样抱着你一辈子。”
颜如许的心脏猛然被砸中, 悸动不已, 转头巧笑:“你变了, 变得会说情话了。”
“不,我没变,我说的不是情话, 是实话、心里话。”康从新认真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