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三娘
那天北京的风很大,春寒料峭,沙子太迷眼睛,应帆坐到了日落,代她母亲看够了天安门。
走之前说:“一个女儿最大的不孝顺,就是嫁错了人。”
应隐知道她不是说给她听的,是说给自己听的。
饭菜端上桌,丰盛精致,但气氛沉闷,保姆不敢多话,摆了碗筷就回厨房吃自己的去了。她是应帆老家的远房婶婶,按辈分应隐叫她小婶姨,但其实只有三十五岁,为人实诚木讷手脚勤快,让应帆很省心。
“再好了,妈妈盼你杀青五个月,一回来就给我甩脸色。”应帆拉开椅子,软和语气,按着她坐下。
程俊仪这会儿有眼色了,“阿姨,我们喝点酒吧,她怕水肿,好久没喝啦。”
趁俊仪去拿酒的功夫,应帆握握她的手,手指在她手背指骨摩挲着,低下头来找她的表情:“不生妈妈气了?”
应隐把脸撇开:“你这么爱宋时璋,你自己嫁他去。”
应帆“啧”一声,拖腔带掉语重心长:“好了,他不打招呼登门做客,难道要我赶他走吗?我得罪他,到头来吃哑巴亏的不还是你?隐隐,你很风光,但你的风光是看天吃饭。粉丝影迷抬举你,说难听点,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你当红时,微博还到处都是骂你的,你还谁都不敢得罪,那等你下来的那天呢?
你总要下来的,下得漂亮,才是本事。”
俊仪怀里抱着两小坛子酒,回来时,跟怒气冲冲的应隐迎面碰上。
“姐?——哎!”
酒坛子差点碎了,被俊仪手忙脚乱捞住,另一坛到了应隐手里。她头也不回,程俊仪没看到她红红的眼圈。
商邵看见她发过来的短信时,蹙了蹙眉,略表怀疑人生。
应隐问:「喝酒吗?」
谁大中午喝酒?
今天是周一,是商宇的“员工食堂日”,按例在这一天,他和所有高管都要去食堂用餐。
商宇实业广阔,在全球有上万名员工,一向重视基础福利,所有食堂的餐饮服务都由绮逦酒店集团负责培训管理,质量出品不输星级。
勤德的总裁姓金,正一边陪他排着队,一边展现出体恤员工的春风微笑,时不时寒暄下今天吃什么,一扭头,发现他的顶头上司面无表情眉心微蹙。
……演得不到位?
端着餐盘的员工经过队伍末尾,一个个叫着“邵董好”,商邵点头应着,敲字回复应隐:「没有中午喝酒的习惯。」
过了会儿,应隐发了一条彩信,一只开了封的酒坛子:「喝完了。」
商邵:“……”
虽说是雅致小巧的小酒坛,但少说也有半斤。商邵不确定应隐的酒量,直接问她:「醉了吗?」
应隐更直接:「嗯!」
会用感叹号,说明是真醉了。
商邵勾了勾唇,一时难以想象她喝醉的状态。
有微信谈公事,他切出去,回复了一下,再回来时,看到一则新的短信。
应隐:「商先生只加我助理微信,却不加我。」
她好像又在怪他。
她埋怨起人来无比自然,没理也像拥有三分,埋怨的语气却是很轻的,不是真的怪你,而是某种娇嗔的控诉,控诉你让她受了委屈。
商邵倒不觉得微信和短信有什么区别,左右都是即时通讯工具。但沉默一秒,他还是在账号搜索里输入了应隐的手机号。
弹出来账号:隐隐今天不上班。
头像是个比耶,不知道为什么,商邵一眼认出来那是她自己的手。
发送了好友申请,却没被立刻通过。
讲道理,他连给别人名片都是由康叔代劳,加好友这种事,向来只有别人等他,而没有他申请别人。
金总又在松快气氛,商邵收回心神,大发慈悲对他颔首笑了一下。只是他笑意不达眼底,眸色深沉,莫名加剧了他身上的低气压。
其他人:“……”
要不别笑了…
绿意盎然的院子石阶上,应隐抱着酒坛,被初冬的太阳一晒,几乎要睡着。身子歪了一下,她才惊醒过来。
短信界面一如刚才,商邵没回他。
其实没什么可委屈的,但她这一上午平白受了太多指责和劝说,情绪早就淹没心口,被酒一酿,酸涩直冲鼻腔,忍不住掉起眼泪。
眼泪落花屏幕,被鸡蛋花树下的碎阳光一晒,直晃人眼。
想问他,商先生做咩不回我?
删了。
商先生你忙。
不妥。
不加微信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加。
太失礼了!
她一行字打打删删,过了会儿,眼泪花花的屏幕上出现一行新字:「应小姐是睡着了,所以才一直没通过?」
应隐止住眼泪,腮上挂满眼泪,带着鼻音疑惑地“嗯?”了一声。
风吹花落,栾树的红花扑簌簌落了她一身,她也没察觉。
排队等餐的队伍实在太长,金总和其他高层都已经在心里打摆,怕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少东家耐心告罄。
吃饭时心情不好,下午的汇报恐怕遭殃。
“今天人有点多,可能因为知道邵董你要过来。”金总解释。
商邵目光也未抬:“无妨。”
金总努力克制住了自己想瞄一眼他屏幕的冲动。
聊工作?太久了,不是他那种言简意赅的风格。如果交流内容超过十句一百字,他会选择直接电话。
聊私事?但又为什么眉头轻蹙,好像被为难到的模样?
商邵确实有被为难到,因为应隐通过好友后,发了一条语音。
邵董高高在上养尊处优人生第一间办公室就在中环天际线顶端——
从没有人,敢给他发语音。
沉默一息,他纡尊降贵,决定浪费人生中宝贵的十秒去听一听。
手机贴面,应隐的声音就响在他耳畔:“商先生,向你道午安。”
她的声线清丽,但底下微微沉了一层音色,动听且耐听。但商邵此时此刻只关注到另一点。
顿了一顿,他直接拨出电话:“怎么哭了?”
没避着人,一旁金总和其他随行高管侧目而视。
搞不懂。
问女人,太冷峻。问家人,太冷淡。问朋友,太郑重其事。
搞不懂。
应隐一边接着他的电话,一边不自觉将外套拉链拉到顶。攥着银色拉片的手指很用力,指骨泛青。
她在这一刻不知道自己醉没醉,只知道自己的呼吸放轻,听到他声音那一刻,甜米酒的酣热涌上脸颊,让她眼底一片滚烫。
“商先生怎么知道?”她屏了呼吸。
商邵轻描淡写:“耳朵还没聋。”
“好厉害。”
“……”
商邵确定她醉得不轻,声音不自觉低了下来:“心情不好?”
应隐被戳穿心事,鼻音很重地“嗯”了一声。
商邵的一声哼笑若有似无:“倒是比清醒的时候诚实。”
应隐听不出他的嘲讽,没头没尾地问:“商先生可以抱得起几斤的女孩子?”
商邵被她问得一怔,实在理不顺她的脑回路。
脑中不是没有浮起影像的,但那只是很模糊而转瞬即逝的一帧。
他定了定神,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不动声色地避开:“你醉了,应该去睡一觉。”
“商先生,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会跳舞?”她话题更跳。
终于排到窗口,一众高层都请他先,商邵掌着手机,另一手抬起,无声而散漫地轻挥了挥,请他们先去,自己则退到一旁。
“没有。”
“上一次,陪你跳舞的那个女孩子,你还记得吗?她说你教了她两支舞。”
“不记得。”商邵淡漠地回。
“她叫阮曳,是我公司的后辈。”
“怎么,你要介绍给我?”
高管们取了餐,鱼贯从他身边离开,脸上都是笑容,心里都是费解。
他们的邵董一脸淡漠,看上去意兴阑珊,但他愿意浪费时间闲聊,本身就是一种温柔。
应隐抿了下唇,“如果商先生需要的话,也可以。”
应隐没等到下文,只等到了一声忙音。
电话挂了。
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她又惹他不爽了?
果然是太子爷,近千万的戒指说送就送,不爽的电话想挂就挂。
风吹啊吹,栾树花落啊落,她伸出手去,接住一朵两朵三朵,摊在膝头,捻她们蜷曲的花瓣。
这是短暂的一分钟,但却漫长得足够栾树花落尽。
一分钟后,她再度接到了商邵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