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央
之后,他们在轰隆隆的雷声里做的爱。
他感到绝望,只想麻痹自己的神经。做到后来,她明显在分心。他什么都知道,动摇的心情重叠了,但不能与彼此诉说。
两个人缩在同一张沙发上,她问他:“你睡着了吗?”
他卖力地抑制痛苦,抵住即将坍塌的壁垒,回答她:“没有。你在想什么?”
她又提到了她妹妹的名字。事实上,易思违始终以为乌南国是她妹妹。
假如他当初做了些什么,一切能改变吗?不。大概不行。既然她不会爱人,冷酷得像是怪物,那她肯定不会爱上他,不论情况如何。
易思违说:“要是我认识她就好了。”
莫乌莉无缘无故请假的日子里,兰伊若打电话给易思违。他们约在水烟店见面,之后转移到自习室,取了东西以后再到快捷酒店开房。
酒店房间是双人床,浴室很精致,室内弥漫着茶叶熏香。
兰伊若拿出自己的电脑,把吴曜凡坠楼第二天公寓电梯的监控录像放给他看。她神神叨叨地说:“这摄像头经常坏,物业经常修,导致时间有误差。吴曜凡死的时候,那群警察很快就盖棺定论了,说是自杀。但是我跑去调了时间,一段一段看,结果看到这个。”
里面是吴曜凡坠楼当天的内容,因为设备的问题,推迟了几个小时。警察没当回事,草草检查了当时的录像,确认没有异常就完事。
但是,这段吴曜凡扇莫乌莉耳光的内容就被忽略了。
当然,假如再往后推二十来分钟,就能看到莫乌莉下楼,与吴曜凡坠楼的时间错开。可是,现在的兰伊若根本不管那些:“物业那边定期清监控,这段录像现在只有我才有。我的几个设备,莫乌莉都有可能监控,只有这台电脑没联网,肯定是安全的。我就只留了这一个档。它可是我的最终武器……我还写了一个文章,易思违,你帮我看看——”
那是她总结的莫乌莉的罪行。
□□易,杀人,吸毒,组织作弊,挑唆犯罪。虽然是莫须有的内容,但很有说服力。看得出费了很大功夫梳理时间线,还搭配了一些聊天记录和照片。
易思违从未了解过莫乌莉。他极度的缺爱,可她却是另一个极端。他一点都没察觉,小心翼翼地迈出了仅此一步,然后落入陷阱。
她像疯了似的宣布:“我要把这个发到网上,买热门,买推广,能买的都要买,告诉所有人,莫乌莉是罪犯!”
兰伊若扑过来,抱住易思违的腰,轻轻用脸蹭着他。她朝他微笑,看着他的脸。
“你不怕被告诽谤?”
“我说的是真的?为什么会怕?!”兰伊若笑出声来,“再说了,现在网上有谁真的关心真相吗?这是互联网时代的福利!男孩侮辱陌生的成年女性,被打以后找媒体掐头去尾地报道,就能逼对方自杀!家长在孩子衣服上洒红墨水,就能说成是老师体罚,让老师丢饭碗!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
她没有觉察到,时隔多年,自己仍在使用曾经别人教她的辩词。
易思违说:“写得挺好的,请人改过吗?”
兰伊若笑着说:“没有,是我自己打磨的。我哪敢随便给人看,万一被偷呢?别看我这样,作文写得还不错。”
“看得出来,”易思违若有所思,盯着屏幕,突然回过头,“你去帮我倒杯水。”
“好。”
兰伊若转过身,到门口的行李架上取东西。易思违看着笔记本电脑,伸出手,搭在屏幕上方。他把它压下去,盖好,动作很小心,很爱惜。
易思违盖上那台笔记本电脑。
下一秒,他抓住它,用力地往墙壁上砸去。兰伊若凄厉地尖叫,手中的玻璃杯掉落在地,咕噜咕噜滚向凹陷处。象征破坏的巨响反复回荡,易思违面无表情,一次也没眨眼,专注于完成这项暴力。
他一言不发,没有笑容,不急不躁,有条不紊的态度与行为本身形成激剧的割裂感。
易思违砸毁那台笔记本电脑,将它摔得四分五裂,手背擦伤,但却没有知觉。石头感觉不到疼痛。
兰伊若的精神不安定达到顶峰,浑身瘫软,跌倒在地。她又哭又嚎,打滚撒泼。易思违置若罔闻。他绕过她,取过自己的包,又回到原地,把破碎的零件装进去。
临走之前,易思违掏出钱夹,把里面的钞票全拿出来,放在门口的桌上。
他并不悲惨。易思违始终这样觉得。他已经拥有很多东西,遭遇再多的烦恼也值得忍耐,没什么牢骚可发。每个人都经历着自己的困难。他不想被安慰,也不是那么需要陪伴,从出生到现在,他用自己的方式享受着健全的人生。但是,大概还是孤独的,可他没能及时察觉,所以因孤独而渐渐发了狂。
他只迫切想要过一次什么东西,却就这样招致灾难。
深冬的夜晚,易思违去了莫乌莉家,那里是一座堆满垃圾的坟场。莫乌莉坐在姐妹的骨灰盒旁,静静地望着他。她问他:“你知道多少了?”
他说:“兰伊若不会再来烦你了。”
莫乌莉顿了顿,她转动眼睛,忽然间,就这样会了意。她有点意外,但还是站起身,向他走过去。她牵住他的衣袖,试图像往常一样吻他。
易思违抬起手,抵住她的咽喉,没有用力扼住,仅仅只是往后推。
莫乌莉被推开来,茫然而残忍地看着他。易思违微微眯起眼,那样无所谓的、消沉的、多情而充满蔑视的神色令人窒息。
易思违开口,一字一顿,仿佛在将自己凌迟:“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吧?”
她被压着脖颈,吞咽时,他手掌底下的知觉像心跳。可那悸动的不是心脏,而是欲望。莫乌莉罕见地坦诚:“我可能喜欢上你了,跟你在一起很快乐。”
这就是那颗燃烧着的火种,悄无声息地下坠,落到他身上。
他愚不可及,他自作聪明,他自命不凡,他以为自己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真该死啊。
易思违松开手,欲言又止,细微地转动眼睛,遏制住雾一般的眼泪。也没有很伤心,也不是那么的痛苦。希望,最好,接下来的时间里也只有这种程度。
不用等到春季,他们选择了分手。理由居然与其他事都无关,单纯是爱与不爱的问题。
他走了。
无聊让四季的变迁毫无意义,而这没有意思的四季最终会持续为人的一生。莫乌莉坐在原地,无法判断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她只是感到些许寂寞。
来年开学,莫乌莉没有再回学校。
她消失了,听潘朵然说在国外申请到了学校。莫乌莉像幽灵一样消失不见,在易思违身体里留下斑驳的烧痕。他偶尔会想起她,但不会说出口,最煎熬的时候也会祈祷,谁能来拯救自己,驱散他所中的魔咒该多好。
作者有话说:
预告一下,之后的剧情会是十年后
我也要准备过节了,先请一下假。更新了会weibo通知
谢谢各位阅读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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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私奔(1)
手术到了结尾, 主刀医师是以前在公立医院就带他的老师,走之前谈了VIP病房的事。
麻醉科医生下班,易思违也该走了, 和护士打过招呼,回到值班室,已经晚上十点多。他开始看新入院的病人, 向科室的教授汇报,教授的反馈很晚才下来, 他会趁这个时间去排手术, 做过的手术也要整理一遍, 完了还要汇总, 通知主刀医师和其他住院医病理结果。
忙完工作, 易思违打开课题,查资料, 敲键盘,忙活几个小时。
他出去接水, 碰到同事,问了句“还没下班吗”, 却得到“才来上班呢”的回答。
从去年背上岗位起, 白天和晚上的界限就开始模糊了。反正就是一个劲干活。他经常懒得上床,抱着手臂往后仰, 坐着睡一会儿。
第二天开始,住院总又要忙来忙去,像有单独办公室的杂役一样到处跑, 和前一天一模一样。日复一日。
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一年半, 述职评议汇报会都开完了。医院不缺人手, 医信部主任很喜欢他, 本该轮到其他住院医,却因不可抗力拖延了好几个月。
易思违很适合工作,办事细致,人缘又好,大家都喜欢他。少之又少的意外情况里,就算被脾气不好的同事迁怒,他也很少埋怨。最近实在太累,偶尔会站着睡着,然后被教授骂醒。
他外表的优势没变,是缺乏睡眠也不会脸肿的体质,头发理短过,但也时不时长得太长,嫌麻烦通常会压到后面,露出优越的眉骨和鼻梁。只是习惯了戴口罩,有时病人突然来找医生,他在吃饭,自然会露出脸。对方难免要愣一下,怀疑自己是否误入医疗剧拍摄现场。
但是,也有些东西是变了的。
这么多年过去,没有人会停滞不前。
易思违陪教授去巡诊,教授不大体量学生面子,当着病人和实习医生的面骂管床医生。易思违默默不插嘴,等教授走了,他才用肩膀撞一撞同事,权当做安慰。
他跟出去,教授准备往VIP病房去。前两天手术,大家一起聊过。病患年纪并不大,不到三十岁,瓣膜就已经全部损坏,不得不放入人工瓣膜。
教授说:“VIP病房一个月要花多少钱?二十多万?”
易思违仰头滴眼药水:“差不多。”
“比ICU便宜啊。你今年要准备职称了吧?交接了工作吗?要是还逼你当科秘,你就告诉我,我帮你去维权。”
教授很喜欢他,就像以前一样,易思违总是很受叔叔伯伯欢迎。
一路闲聊,到了病房门口,正好遇到护士出来。两边打了招呼。他们进门,病人刚吃过午餐。
病人长着一张没遇到过挫折的脸,家里在政商两界都有涉猎,是搞房地产的,才富到第二代。刚进来那天出现了心脏停搏,是易思违做的心肺复苏。
一看到医生,他没有变得神采奕奕,相反虚弱下去,告诉他们他最近感到哪里不舒服,担忧地问会不会有事。有的病人就会这样。这种人会很关心自己的身体,也有足够的财力。
教授回答了一些问题,也没多寒暄。对于医生而非医院来说,摇钱树的概念并不清晰。
病人让护工从口袋里摸了个信封出来,跟到门外,想送到教授手里,硬是被拒绝了。不论公私,这年头,这种事都是要丢饭碗的。
走出去后,教授和易思违继续闲聊。他说:“你还没找女朋友吗?”
易思违低头看手机,在回其他教授消息:“我二十四小时住在医院,没有时间。”
教授问:“你应该马上就能休假了吧?我给你介绍个对象怎么样?我同学有个女儿,是从美国回来的,可漂亮了。她一看到你照片就相中你了,我说你天天值班,人家就一直没跟别的人吃饭,专心等着你呢……”
易思违倒是想笑,但太累了,也没抬起眼,就勾了勾嘴角,说:“不要,我准备把假用来睡觉的。”
又被拒绝,教授开始骂骂咧咧:“你这个人,不知道工作生活两不误吗?我在你这个时候,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他和带教的医生关系向来好,类似忘年交,是不分长晚辈关系,能直接动手动脚的那种交情。
易思违以为自己躲掉了,但实际上没有。
过了几天,他刚帮一台手术协调到助手,回去准备吃放软的泡面,教授就火急火燎打电话来,要他下楼,帮忙取个快递。
易思违也没多想,穿着洗手服就下楼,没见到快递员,才拨通教授的电话,背后有人碰了碰他的手臂。
他反应有点过激,下意识往前缩,抱着手肘转过身。背后站着喷香水的年轻女性。
她笑着说:“是易思违易医生吧?”
易思违不认识她,但很快就明白了情况。这就是教授之前说过的相亲对象。又不是老中医,为什么这样琐碎?他着实没打扮,维护形象的活动,在医院基本只保证洗脸和剃须这两项。
易思违相当天真地想,应该能让人失望吧,女生不都很讨厌邋遢的异性吗?但他小看了“不修边幅”这四个字,也完全忘了自己硬件的水准。
因为是饭点,对方又是专门来的,他也不能只买杯咖啡,随随便便打发人家。
易思违迫切盼望来一通电话,把他叫回去。这在往常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刚掀开盒饭的时候,刚躺下的时候,刚准备为自己的仕途看点材料的时候,马上就会有形形色色的人打电话来。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今天死活没有。
他只能和她在食堂面对面坐着,边吃饭边尬聊。
对方一副很擅长人际交往的样子:“不好意思,来得这么突然,你很头疼吧?”
易思违反应有点慢:“嗯?没有。”
“哈哈哈,”女生笑声特别爽朗,“你是不是很累?我爸爸也是医生,我知道的。干这行都挺累的,尤其是这个年纪,格外磨人。”
又聊了一会儿,他得知她的父亲竟然是另一间医院的院长。易思违有点惊讶,但只是一瞬间,他说他跟着教授在一个学术会上见过那位领导,这话没带任何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