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央
女生听完咯咯咯笑了,问他说:“那下次要不要一起吃饭?”
这他却敬谢不敏,毕竟是真的太忙,而且也没有见的必要。
在国内传统的语境里,考虑成家的事,双方年纪都不小了,也没必要遮遮掩掩。尤其女生还挺爽快,最终还是直奔主题。
女生说:“你平时有固定性伴侣吗?”
“咳……”易思违在喝咖啡,不小心呛住了。他幻觉咖啡豆苦涩的味道蔓延到神经中枢。
“没事吧?我听说你没有交女朋友,想着挺忙的,估计是真的。但是你这个长相,哈哈哈,不好意思,可能我以貌取人了。我对这方面很开放的,我也可以直接说,我在美国读master的时候也很爱玩。只要健康,没有感染什么病就行。我是不是太冒昧了?”
易思违说:“不会。”
他话不多,只是微笑,一副温和的样子。
是太累了吗?
还是个性就是如此?
女方默默打量起他,越发感到有趣。她自认阅历不算单薄,能看出眼前人极重视分寸感,对肢体接触也不热络。大概刚登场时,她打招呼的方式就错了。如今这样的试探更令他不快。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流露出明显的不满。
她看中他的地方很简单,脸。长成这样的人不多见,大概正因为是个例,所以连性格都罕见。一开始,她很普通地认为是大玩咖,男医生,胡搞一些反而常见,她家干这行的男家眷胡搞程度也不一般。然而,她却听到别人用“内向”和“怕生”来形容他。
眼前的人绝对知道自己长得帅,只是,并不靠这个来博取爱。
假如让她找关键词来评价他,她大概会选“疲惫”。易思违没戴口罩,头发有点乱,垂着眼睛,被搭话时会先微笑。太温吞了,没有任何能刺伤人的地方。
她不由得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他没听清。
还在读本科的实习医生经过,最近轮到他们科室,所以之前打过招呼。大学生们跟易思违问好,他风轻云淡地笑了,问他们吃了饭没有,然后很自然地递出卡请客。
工作的电话终于来了。
易思违接通,接应说“马上到”,然后朝对面抱歉地笑笑。他起身,不忘问一句“你刚才说什么”。女方重复了一遍问题,易思违在收拾餐桌,他停顿了一下。
易思违说:“善良就行了。”
他说完,颔首道别,然后小跑离开。
找上医院门来相亲的女性又坐了一会儿,刚才来过的医学生递了出入证给她,说是能免停车费,刚才易思违麻烦他们去帮忙办的。
易思违走进VIP病房,护士、主刀的教授和另一位专家教授都在,床另一边是医院外的人。
不需要特别介绍,因为是他安排的术前谈话,易思违知道。来的是病人的哥哥。
周敬如和周聿澍是这对有钱人家的兄弟,患病的是周聿澍,他是一名退役了的滑雪运动员。周敬如不是一个人来的,带了秘书,加上自己请的护工,还挺有有钱人派头。但是,不管身份地位如何,但凡是人,总归要生病。上了手术台,每个人都一样。
教授环顾一周,向易思违伸出手。易思违把文件拿给他。护士在支桌板。负责手术主刀的医生说:“那我们就开始吧——”
周聿澍打断他:“不好意思,能稍微等一下吗?我太太要来。”
教授说:“您已经成家了?”
门口响铃,护士步行去打开门。隔着遮光帘,他们听到她在询问:“周……请问您是周聿澍先生的妻子吗?”另一个声音回答:“是的,我姓莫。”
他回过头。
她走进来。
鞋跟尖锐、锋利,脚步声一下接一下,踩踏在他心脏上。即便碎裂,易思违也习惯做出无事发生的表情,使得谁都发觉不了,他正体验着怪核梦境般的诡异感——例如藏在桌下,看到桌外陌生人带血的双脚,又例如三更半夜将手伸出被窝,凭空被一只手握住。
对莫乌莉来说,曾经,她向他施加的行径大约只是捉弄。相遇与离别都是游戏,充满乐趣,精彩纷呈。当然,不可否认,恶作剧避不开一些无伤大雅的伤害,伤痕也是趣味滋生的地方。疮痂不值一提。
可于易思违而言,那只是屠夫对猪狗的宰杀,仅此而已。
他讨厌她,恨她,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持续下去。
想扼住她的咽喉,想将她推进水中。想和她捆绑在一起,用自己的重量令她沉江,一起溺毙,自己淹死也无所谓。就是这样的恨。
长发被盘在脑后,莫乌莉化的是淡妆,成长后的脸庞清隽明朗,更突出自己本身的美丽。现在是春季,她穿着黑白虎纹的连衣裙,露出修长的双腿,戴项链,鞋子昂贵,有质感,且不会喧宾夺主。
眼周肌肉纹丝不动,嘴角向上扬,露出少许牙齿,那张脸上浮现出最典型的“莫乌莉式”的微笑。
旁边有其他人在发出问候,唯独易思违盯着莫乌莉,常常携带的温柔烟消云散,一点不剩。
他静静地站着,眼神冰冷,一言不发,抗拒暴力施予,也反感情感绑架,所以,最后,只是,面无表情地别过脸。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私奔(2)
要说莫乌莉最大的变化, 大概还是皮囊上的。她长相精致,家境优渥,从不吝啬为自己消费, 因此穿衣打扮上都很阔绰,加上审美又好,从前就很出挑。但是, 现在又不同。
浸淫社会后的她还是美,和以前相比, 抛弃了学生时代的一些暗黑风格, 更融入周围人。妆容更加平常, 服饰更加昂贵, 乍一看社会性越来越强, 但欺骗性必然也在暗处水涨船高。
她笑着,和病房里的人打招呼:“之后还要请医生多上心。”
作为在场最有话语权的医护人员, 加上也是手术的主导者,身为主刀医生的教授中规中矩地表态:“当然。”
周聿澍朝莫乌莉微笑, 轻轻地伸出手,摊开放在被子上, 嘟囔似的笑道:“都说了没事了。没那么严重。”
虽说前段时间见到医生时, 他还非常紧张。
护士自然地让出一条路,使得莫乌莉能直线距离接近病床。莫乌莉站到病床边, 握住周聿澍的手。两个人朝彼此微笑,无名指上的对戒闪烁着光芒。
周敬如问教授:“我们有个需要他投票的董事会要开,手术还能推一推吗?”
“这肯定……”教授下意识侧过身, 想跟旁边的易思违一起笑笑, 但意外的, 他的得意门生今天有点严肃过头, 他只能自己说,“不合适。”
易思违翻转平板电脑,交到教授手里,又把打印的纸质文件递给病人和家属。整个过程中,他的行动都十分流畅、冷静,毫无异样。
教授开始说明具体的手术情况。医疗术语很多,但也会用通俗的语言讲清楚。病人家属们都在仔细聆听,间歇性地提问,了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聿澍已经品尝过心脏停跳的痛苦,过几天就要动手术,这时候也在听。不知道是不是常年在国外训练的缘故,他的长相有些亚裔风格,小麦色皮肤,有些娃娃脸。在他身边,莫乌莉像是一针绝佳的镇定剂,紧紧握着他的手。他们年轻,漂亮,般配,穿着名贵,住得起VIP病房。
真是一对令人艳羡的夫妻。
手术的解说中,易思违在教授旁边待命,有时候也微微点头,算是一种催人心安的附和。一个星期,他睡了不到二十个小时,很困,非常累,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心跳太突兀。这是提示休息的信号,不是一个好预兆,可是,现在的他无暇去思考那些。
易思违低着头,蓦然间,他感觉到一束目光。
主刀医生在说至关重要的救命手术,莫乌莉牵着丈夫的手,目不转睛望向专家身边的人。
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合,其他人也在。日光从窗外落入,莫乌莉看着易思违,内眼线将虹膜颜色衬得尤其单薄。她喜欢上下打量,又或者盯着人看,嘴角极浅地上扬,很难判断意图。
易思违看了她一眼。教授在向他要排班,他轻易错开视线,毫不拖泥带水,临时接回电脑,帮忙调到界面,然后还回去。再抬头,她还在盯着他瞧。易思违也不避讳,没有表情,直勾勾地看着她。
听到心脏瓣膜的细节,周聿澍脸上不显,心里还是有点不安,于是手上下意识加大力气。
手被握紧,莫乌莉不慌不忙,也不低头,悄悄用拇指抚摸他手背。周聿澍抬起头,她才垂下脸,目光如胶似漆地缠在一起。
教授说了收尾的台词:“……差不多就是这样。手术四个小时,我们肯定会尽力而为。”
倾听的病患方都沉默。这种时候,他们也不好发表什么观点。
片刻后,周敬如又问了一次:“真的不能推迟?”
这次回答的不是医生。莫乌莉蹙眉,看着病床对面的周敬如说:“医生都说了,情况很危急,不能拖的。”
周敬如没理她,继续看着主刀医生。教授慎重地说:“来我们科室,还是优先治病吧。”
“好。”周敬如也没比弟弟大多少岁,但气场完全不同,明明今天是休息日,但还是穿着工作的衬衫和西裤,一副刚从公司来的样子。听到医生回复后,他才侧过头,看向莫乌莉的方向,却不在看她这个人,隔空喊话似的说,“不姓周的人,自然不用考虑这么多。我要为公司负责,不能那么想当然。多问问而已,一切以阿澍的身体为主。医生说不行,我当然就不行。”
眼看两名家属剑拔弩张,医院这边倒镇定。人生大事就那么几件,这里是每天生死发生最多的地方,他们有什么没见过?
周聿澍打圆场:“我只能弃权了。要是能改日期,你到时候再协调吧。”
周敬如点点头,替他掖好被子:“你还是安心治病。放心,我会处理好。”
术前谈话结束,易思违跟着教授出去。他们走进电梯,按了楼层。
易思违把工作证摘下来,顺好方向,再戴上去。
教授有意闲聊,趁他在顺证件,故意提问“心衰最常见的失代偿期的体征是什么”,然后得到易思违“别现在问”的答复。两个人正说话,电梯门关上,按理该下降的厢梯停滞不动。半秒后,门又打开了。
有人在外面按了同一方向的按键。
莫乌莉走进来,和他们乘同一班电梯。她笑着跟教授打招呼。教授也颔首。电梯往下降。她突然说:“你是不是没怎么好好吃饭啊?”
“啊?”教授先猛地狐疑了一下。
易思违在看手机,茫然地抬起头。莫乌莉侧过身,笑着看向他。
没人说话。
“你不记得我了?易思违,”莫乌莉说,“我们本科的时候同班,我上到了大二的。”
怎么可能不记得。
教授在来回交替看他们两个人。易思违沉默片刻,随即回答:“你好。”
教授恍然大悟,马上说了易思违本硕连读的大学,问:“你也是那里的啊?那你也是学医的?”
“中间出国了,后来干脆在外面读的。”莫乌莉从包里取出名片,笑吟吟地转身,双手递上去。
电梯在中间的楼层停下,易思违向两位打了个招呼。出于礼貌,他飞快地笑了一下,但马上就恢复原状,越发显得那个微笑假。
交接完成以前,他还有数不清的工作要做。
这一天临时加了手术,易思违只能临时联系麻醉师,和上级医师协调,中间还去跟了一会儿教授的会诊,忙了一整天。
回到值班室,又是深更半夜,还要继续工作。外面有人敲门。他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还纳闷怎么不打电话,一说“请进”,原来是教授来给他带宵夜。
教授买的是鱼籽拌饭,凉一点也能吃。易思违慢吞吞地拆开包装,教授说:“想不到啊。”
他莫名其妙,看着教授。
教授兴奋地说:“想不到啊,你们学校还出了个这么厉害的同学。我今天跟她聊了。她在日本直博了都没读,专门投简历——”
易思违打开抽屉,取出自己的餐勺,用消毒湿巾擦干净。他很不客气地说:“可以让我专心吃饭吗?”
“干嘛啊!”教授知道他是开玩笑,没有当真,但还是推搡他肩膀,“你大学是不是很阴沉啊?一股脑读书,交不到朋友那种人!我记得你考试经常考得特别好,肯定没怎么玩吧?”
关心晚辈的责任尽到了,教授准备走了。易思违却突然开口:“你说。”
“说什么?”
“莫乌莉,”易思违平静地说,“她怎么了?”
教授透露了一些下午和莫乌莉聊的内容:“……那几年,药代是能赚大钱,特别她在韩国,又有日本和中国的人脉。但像她这样的还是极个别,运气好,自己能力也很强,这算赚了别人一辈子的钱了吧?她说她买了‘一点点’房子,我猜不止‘一点点’。看她给我的名片,应该是没离职,现在在管理层了。”
易思违不作回应,只是静静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