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琼
梁挽颐犹豫了一下,还是报出来自己的号码。
萧野很快就给她回拨了过来:“要是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谢谢。”梁挽颐垂眸轻声说了一句。
走出民宿,梁挽颐总算松了口气。
路上基本没人,她不用担心脖子上的伤口吓到人,就干脆把散开的头发扎了起来,又把衣服的拉链往下拉了拉。一番操作后,梁挽颐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
这处小村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是一处民宿聚集地。梁挽颐按照萧野的话,沿着主路向前慢慢走着,边走边观察。
正如萧野所说,这里到处都长得差不多,原色的小木屋,完全由一根根木头搭建而成,透着淳朴感;天永远蓝得透彻,将朵朵白云衬得更加纯洁;雄鹰展翅盘旋,自由翱翔;牛羊闲散地在路边吃着草......
梁挽颐一路过来都没能找出陶馨雅拍摄视频的地方,或者说这里的每个地方都可以拍摄出相同的效果。
没走一会儿,她就彻底走出了村庄,眼前的景致便逐渐粗犷起来。
没有人工的雕琢,草甸和白桦林生长得更加野蛮。空气里除了浓郁的泥土湿气,还有淡淡的马粪味。这边养马的人不少,来这里的很多游客都喜欢找当地牧民体验骑马。
围绕在四周的是起伏的群山,群山被草甸覆盖,上面立着一片片的冷杉、白衫和白桦树,梁挽颐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词,针阔混交林。
又往前走了一段,脚下的路就基本称不上是路了,只有车辙碾过的痕迹,被青草覆盖的地面很湿润。耳边隐有溪流的声音,梁挽颐很快就在草丛间找到了蜿蜒流淌的河流,这些都是塔拉津湖的分支,也是当地牧民赖以生活的水源。
梁挽颐掏出相机来拍了几张,这强烈的生机盎然反倒显出一种极致的荒凉感。她突然就有点儿后悔了,早知道这里这么野生,她就不执意一个人出来了。
梁挽颐捏着相机,慢吞吞地沿着勉强能称之为路的车辙印往前走着。倒也不是她不想快点儿走,而是她体力有限,实在走不快。作为一个常年不锻炼的摄影师,户外徒步旅行其实不太适合她。
走了一段,梁挽颐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一路来都没有车从她旁边经过?就连在村子里时常见到的那种骑着马的当地人,也一个都没有。
如果仔细计算一下时间,韩晴和田悦他们应该已经吃完饭了才对。他们既然坐车,速度肯定比自己快。她应该走不了多一会儿就能和他们的车擦肩而过。
她不会是走错路了吧?
梁挽颐露出狐疑的表情,她边缓慢往前移动着,边观察着脚下的路。
往前走了一段,梁挽颐突然猛地顿住了脚步,表情严肃至极,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被雾气包围了。
起雾了......
山里起雾是正常的事,梁挽颐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这般说着。
在浓白的雾气里,四周的能见度变得极低,道路越发难以辨认了。她又朝前走了一会儿,视线便只能触及到五米之内的距离了,两边群山的轮廓也早已看不清。
这样不行!梁挽颐再次停了下来,她的冷汗也渐渐冒了出来,到了这时候,她不可能再察觉不出不对来。
现在她有三个选择,往前走、往后退,或者站在原地等着雾气散去。
没有任何一个选择是可以保证安全的。
梁挽颐拉紧了自己的相机包,全身都警戒了起来。她告诉自己,类似的事情她已经经历过不少次了,既然每次都能逢凶化吉,这次也一定会没事的。
整个世界都好像陷在了一片迷蒙中,前路不知方向,梁挽颐便转头向身后看去,可只这一眼,她头皮瞬间就麻了。
因为她的身后......挤满了人!
影影憧憧的人半隐在雾气里,似个个都垂着头,紧盯着梁挽颐的方向。即使看不到他们的脸,梁挽颐也几乎感觉到了他们直勾勾的视线。
他们每个人都是相同的姿势,面朝着她的方向,似是在看着她,又仿佛在做一种朝圣。
梁挽颐下意识就想转身逃离,可刚一转身,她却差点儿撞在了一块一人多高的石头上。
梁挽颐猛地后退一步,因重心不稳,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这块石头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不记得刚刚自己面前有这个。梁挽颐脸色发白,她抬头向那石块仔细看去,却一瞬间头皮发麻。
因为那巨大石块的顶部,竟然生着一张人脸!那张脸栩栩如生,五官清晰,神情生动,就好似是从石块的内部顶出了一张人脸的轮廓。而那张脸上的那双眼睛此时正紧紧锁定在她身上。
梁挽颐屏住了呼吸,咬牙望着石块上生出的那张脸,心跳如鼓,全身发冷。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等了一会儿,却什么都没发生。这一刻,梁挽颐也终于反应了过来,眼前这个一人多高、生着人脸的石块好像跟她理解得有些不一样。
也许她不应该用“生着人脸的石块”来形容,而应该称呼它为“石人”。是的,这东西并非石块硬生生长出了一张脸,而是本来就是人工雕篆出来的石人。
那石人不仅顶部是一张脸的模样,身上也有简单的衣饰形状。
梁挽颐试探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先是盯着石人又看了一会儿,确保石人的确没什么危险之后,才转身向身后那密密麻麻的“人群”看去。
果然,如今再细细观察,那些“人”相较而言都过于高大了,且透着死板和僵硬。所以那些也和梁挽颐身前这个一样,都是石人。
可是她为什么会突然走到石人堆里了呢?难道是因为雾气太重了,所以她迷迷糊糊间就闯进来了?
梁挽颐迈出步子,试探着在石人之间穿梭了起来。除开她差点儿撞上的那尊石像不知道为什么是面朝西方、正对着她的。这些石人皆面朝着东方,双手呈现出一个微微环抱的姿势,绕在身前。
眼前这些石块有个通俗易懂的名字,叫做“草原石人”,是西北草原地区很有名的一项人文景观,梁挽颐以前就有所耳闻。
因草原上多是游牧民族,又族群众多,草原石人最早的源头其实已经无从寻起。整个亚欧草原分布着许多这种石人,关于石人的猜测也有许多。
有人说这些石人可能是守墓石,也有人说石人或许是为了纪念草原上的英雄而修葺而出的,大家众说纷纭,但这些说法都没有得到过确切的论证,
梁挽颐很快就注意到,石人的站立分布其实也有着一定规律,他们均是四个四个地站成一堆,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遥遥望去,安静沉默得好似维持了这个动作千百年。
“四”这个数字对草原上的人们有着特殊的意义,这源自于他们对四蹄牧畜的情结。这在许多和草原民族有关的神话故事里也有所体现。
例如在维吾尔族长诗《乌古斯汗》中,乌古斯汗便是经历了四十天长大的;在很多哈萨克神话中也时常会有“四十个希尔坦圣人”出现;柯尔克孜族的发音为“Kirkiz”,其中“Kirk”翻译过来便是“四十”的意思[1]......
梁挽颐继续往前走着,其实石人的雕刻手法是有些粗糙的,且因为风雨的侵蚀,其边角已经腐坏。
但那寥寥几笔的五官却极为传神,使得石人们神色各异,仿佛真的拥有生命一般。
拥有生命......
这个想法产生的瞬间,梁挽颐就突然全身发凉,一种古怪感从心底升起。
她刚刚一路过来分明一直在往前走,她是怎么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些石人中间的?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是她不小心误入到了石人之中,而是这些巨大的石人主动找上了她,它们在迷雾中慢慢移动,故意靠近,渐渐将她完全包围住,让她再走不出去。
四周分明极度安静,高大的石人也透着一种沉甸甸的死气,可梁挽颐却有一种自己好像被无数道目光包裹住了的错觉。
她紧抿着唇,目光在一张张石人的脸上扫过。草原石人皆是面东而立,朝着日出的方向。
可是她刚开始撞上的那尊石人却是面西而立,给她的感觉就好像是它故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并不像之前遇到的那些恐怖至极的异常,似是在想尽办法地摧毁她的意志。这些突然出现的石人,就好像是在努力地想给她传达着某种信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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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哈萨克神话中的创世纪与图腾崇拜》
第21章 ②①
梁挽颐在石人中间走动着, 雾气不知何时已经微微散开了,山的轮廓也逐渐显现出来。
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早已偏离了原本的道路, 并不是在主路上向前行走,反倒是一路往起伏的山脉深处走去。
半藏在雾气之后的葱郁山脉被草甸覆盖, 安静地沉寂着, 像沉睡的巨兽,饥肠辘辘。
道路的前方是流淌的溪水, 水流莫名的湍急,水声连绵不绝, 岸边覆着冰碛石。塔拉津湖是冰碛堰塞湖, 是冰川消融后形成的堰塞湖,这溪水正是从塔拉津湖流淌过来的。
梁挽颐恍惚意识到, 若非面前突然出现了这些石人阻挡了她前行的道路, 她很可能会在迷雾的指引下, 毫无知觉地一头扎进溪流中。
这个发现让梁挽颐一阵后怕,她的脑海里再次闪过了那个恐怖的描述。
湖里有东西在吃人......
她再往溪水望去时,那奔腾的动态溪水像是伸出了一根根的触须,露出阴森的笑,向她缓缓地招手。仿佛在水流的深处藏着某种东西在极力召唤着她。
梁挽颐猛地后退一步, 心脏狂跳。
那些落入湖水中淹死的人, 是否就是在这一声声的召唤中逐渐迷失心智,主动走向了死亡。
梁挽颐不敢多做停留, 她赶紧小心翼翼地退出石人的包围。这时雾气总算完全散开了, 她在不远处看到了她原本该走的那条主路。
有牧民骑在马上, 牵着马群快速奔来;穿着彩色外套的游客在路边慢慢散步, 青葱的绿色一派祥和。
梁挽颐抬手用手背擦了擦额角流出的冷汗, 看来她感觉得没错,那些突然出现的石人的确是在给她传达着某种信息,它们在阻止她前进、阻止她靠近那“吃人”的溪流。
梁挽颐再次扭头向石人看去,那影影憧憧的身影依旧潜在雾气中,若非靠近了仔细看,根本无法轻易发现。
虽然不知道石人到底是什么,又是从何而来,但这还是梁挽颐经历异常以来,第一次遇到的非人类所表达出的善意。
她在心里道了声谢,便快走几步,踏着柔软的草甸重新回到了主路上。
远离那片雾气之后,四周也不再潮湿阴冷。梁挽颐看了眼手机,已经临近中午了。日头高照,但这里本身就很凉爽,不会让人感觉炎热,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回到主路,附近的人也多了起来,像她这样步行去塔拉津湖景区的人竟然还不少。这里原生态的景色在城市里非常少见,很多游客都边走边用手机拍照,好不热闹。
梁挽颐没什么游山玩水的雅兴,她身上的冷汗还没消下去,就因为赶路又出了一身薄汗,整个人处于一种又冷又热的状态,精神紧绷。脖子上的伤口也传来了轻微的刺痛,让她不太舒服。
她沉默地赶路,思考着那些草原石人的来历。她不过昨晚才到达塔拉津,对这里的了解也不算多,但在很多细节里,她都能明显感觉出来,塔拉津这个地方很不对劲。
这种异样的感觉存在于各个角落,比如脉冲星的信号图和山脉的走向,再比如塔拉津湖中的湖怪,和吃人的奇怪说法,还有那不知所云的蟒谷王,散发着神秘气质的诡异星空......
她如今会经历这些事情,源头也很显然在这个地方。
塔拉津必定藏着某种秘密,她也相信她绝对不会是第一个发现这里不对劲的人。所以那些来历不明的草原石人也许从一开始便是为了抵御这些无法言说的异常,才被修葺而成。
也正是因此,人们才始终找不到草原石人的起源,更弄不清它们存在的目的。因为异常本身就不该被认知,这种茫然无知的状态才是最安全的。
如果不是已经入局,梁挽颐是绝对不想参合其中的。自从到达塔拉津后,那份战栗感就未曾消失过。和人为的凶杀案,甚至是鬼神传说都不相同。
那种恐惧来源于未知、来源于更广袤的天地,像无垠的宇宙,无时无刻不让她觉得自己分外渺小。好似无论如何也无法抵抗,只能在夹缝中努力寻找自己的位置,寻求一份生机。
徒步旅行其实不太适合梁挽颐,她的运动细胞不太发达,等到她慢吞吞地走到萧野所说的小集市时已经下午两点了,她冒了一头汗,有种走得脚底冒烟的感觉。
小集市很热闹,和昨天来时的中转站很像,很多摆摊的本地人。
有卖小吃的,也有卖手工饰品的。来塔拉津湖景区游玩的游客们都会途径这里,在这里驻足,大家也会就近选择在这里吃午饭。
这边天亮得晚,人们活动的整体时间都要晚上那么一两个小时,下午两点正好就是这边的午饭时间。此时此刻,集市里的小吃摊边都站满了吃东西的人。
梁挽颐不是很感兴趣,毕竟她不吃羊肉。
她在路边买了瓶冰矿泉水喝了一大口,一回头就在聚集在一堆的烤羊肉串的摊子中间,看到了一个挂着“天津煎饼果子”的小推车。
又是煎饼果子?难不成这东西在这边很流行?梁挽颐仔细一看,发现在这摆摊卖煎饼果子的年轻人竟然和昨天在中转站的是同一个。
梁挽颐想了想,还是上前买了个煎饼果子。她现在是不太饿,但她等会儿还要去塔拉津湖呢,谁知道多晚才能回民宿呢?
总不能一直饿到晚上吧。虽然她以前工作的时候也经常不好好吃饭,但今天的运动量这么大,万一低血糖了怎么办?
她买好煎饼果子之后,就在旁边的折叠桌旁坐下,一边慢悠悠地吃,一边陷入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