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葵
当年计划生育卡的严,钟远山为了逃避罚款就把钟意扔到了乡下奶奶家,后来钟意考上了大学才接了回来。
自从上大学,钟意还没有见过奶奶。
老人家见到她就眉开眼笑,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旁边,嘴里念叨着说她瘦了好多。
钟意扯着唇笑了笑说大学都要减肥,这样才好看。
钟奶奶不赞同:“不减肥也漂亮,我们家小姑娘就是最漂亮的。”
奶奶年纪有些大了,最近也有点阿兹海默症,说了一会话以后又不认识人了。钟远山带着儿子一起去贴春联,钟意抬起头看着远处张灯结彩一片,她突然在想,今夜的东郊壹号是否也会这样热闹?
正想着,钟奶奶忽然凑了过来,笑眯眯问,“我们意意有没有在大学交男朋友?”
钟意略垂了下眸子,她淡淡笑了下,说没有。
在这时候她又无可避免的想到靳宴舟,她向来最会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算靳宴舟对她是那样的细致体贴,她也明白有些鸿沟是不会轻易跨过去的。
她已然叫神山为她低了头,又怎能再添妄念,叫他为难,也叫自己难堪?
院里的风渐渐大了起来,钟意搀着钟奶奶回里屋,钟奶奶的记忆不知道又飘到了哪一年,忽然回头抓着钟意的手,言语认真。
“你还记得之前赞助你上学哪个好心人吗?”
钟意愣了下,她轻轻嗯了一声,“我不会忘记他的,奶奶。”
钟奶奶说:“人一定要报恩,遇见他可得说声谢谢。”
老一辈的人总是信奉因果轮回,讲究个知恩图报。钟意原来是不信这些的,后来路走的多了,茫茫人野,她也开始信这缘分二字。
贴完春联的钟宏亮跑了过来,他举着手里封着的大红包,声音清脆又响亮。
“姐姐,看我的压岁钱!”
钟意睫毛颤了下,小孩子左左右右围着她晃了一圈,看见她手上空空如也,一下就乐了,扯着大嗓门喊,“耶,姐姐没有压岁钱,只有我有。爸爸妈妈根本就不爱你。”
钟意早就麻木,点点头道,“嗯,他们就爱你一个。”
钟家向来没有守岁的习惯,入了夜早早熄了灯,钟远山拿着手机热络的和亲朋好友互道祝福,方玉莹偷偷拉着小儿子试穿新买的棉袄。
钟意推开门走向庭院,远离了一切嘈杂,她抬头静静看着头顶一轮薄薄的月色。
其实她真的是个很无趣的人,习惯了情绪挤压,面无表情的做完手里一切紧急的事情,不会让内耗情绪有一点机会击溃影响她的生活。
赵西雾说她这种行为就是自虐,没办法摆脱就强行让自己假装不在意,托久了就成了一块心病。
钟意自嘲笑了下:“在意有什么用,也不会有人管的。”
这个时候思念就忽然随着院子里的风汹涌起来,风刮得人有点儿发冷,东郊壹号的好就显现出来了。
靳宴舟睡眠浅,偶见她一个人趴在阳台栏杆上看月亮也不拦,覆了沉香的大衣松松垮垮搭在她肩头,低沉着嗓音贴着她耳边逗她,“小姑娘年纪不大怎么那么多心思。”
“我们意意有心思了啊?”
一道话从窗边就这么递了过来,话里熟悉的宠溺叫钟意面容一怔,待反应过来,她脸上立刻摆了天真不谙的笑容,笑着说,“奶奶,您不是睡了吗?怎么又起来了?”
钟奶奶说:“今儿是新年,我得给我孙女包红包呢。”
烫金刻着吉祥如意的大红包,钟奶奶塞进她口袋,眼神很亮地冲着她说,“等结婚,给我们姑娘包个更大的。”
钟意鼻子酸了酸,她别过脸,小声说,“万一我不结婚呢,奶奶。”
“不结婚……那就奶奶养着。”钟奶奶想了想说,“不过要是遇见喜欢的早点定下来,以后也有个自己的家。”
家这个词对钟意来说还是有点儿遥远。
她撑着下巴慢悠悠的说:“那您再等我十年五年,我在京市买了房就把您接过来一起住。”
老太太也学着她的动作一起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问了个小孩子的问题,“那现在呢?”
“现在,您该去睡觉了。”
白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转了大半圈,钟意打了个哈欠往外走,钟奶奶问她一声去哪儿。
钟意回了头,狡黠一笑,“离家出走。”
-
钟意突发奇想想去一趟东郊壹号。
没什么别的理由,合家团聚的日子她好像格外念着西郊的冷清。倘若这世上肉身毁灭,那西郊一定是她无趣灵魂的唯一容纳地。
出门的时候才想起来今儿市区的公交地铁全停了,路上的商户早就歇业过了年,团圆的日子,谁有空在街上瞎闲逛。
钟意摸黑走了一段路就有点累了,脸被冻得发僵,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开始犹豫踌躇。
一个电话拨过去,每一秒钟都是忐忑,钟意咬着下唇,如果要在她贫瘠而又冷淡的情绪里挑出一个词。
这是她头一回对一个人有所期待。
电话响了好久才被接起,那边却好像很静的样子。
距离零点还有一分钟,心跳扑通跳的飞快,钟意来不及打招呼,迅速说了声,“新年快乐。”
那边好像被她加速的语气逗笑,还是那副不正经的声调,尾音微微上扬着,勾着无限缱绻。
“还有呢,意意?”
远处夜色冥冥,风带走了一切能感知的温度,除去心脏在跳,耳根发热。
鬼使神差的,钟意真诚向他吐露:“还想见你。”
轻笑声落下,黑不见底的巷子口忽然亮起了一道光。
与此同时,靳宴舟低沉磁性的声音贴着薄薄的话筒传了过来——
他说:“抬头,意意。”
钟意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画面——一道笔直明亮的车光朝她面前打了过来,还是和那夜一样的清冷月色,他夹着烟懒懒散散站在一旁,挑着眉朝她淡淡投来一瞥,自在的从容,含笑的轻浮,雪落他眉心,倒显得那样深情。
这次是他朝她走过来,步伐迈的又稳又沉,一瞬间的沉香扑面,竟然叫人意外觉得安心。
倘若这世上真有迷醉二字,那靳宴舟便是她的劫。
钟意深深闭上了眼睛,一瞬间的忧伤烦思都消失不见,她安心钻进他怀抱,话里透着连自己都没听出来的娇嗔。
“你怎么来了。”
靳宴舟拢着她胳膊,淡笑着说,“这不是我们家小姑娘想见我。”
也是眼泪落下的这一刹,零点的钟声敲响,耳边响起细微的鞭炮声,家家户户的贺岁声一道响起。
有一场雪悄无声息落了下来,钟意悄悄踮起脚,覆雪吻上他眉心,她几乎用无可救药的语气对他说,“但愿你能对我永远多情。”
若是人生一定要做件难得的糊涂事,她情愿是栽在靳宴舟身上。
这世上再不会有一个人将浪子拟作温柔,叫她欲罢不能难以割舍。
“意意,你怎么不说叫钟情呢。”
缠.绵入骨的语调,靳宴舟松了夹烟的那只手,微凉的指尖贴着她的脸,他的目光暧.昧温情,天然的浪子形态。
后来上车的时候,钟意才注意到这车好像在胡同口停了很久。
她心里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抬起头的目光恰好和靳宴舟撞在一块。
他哼笑一声,伸手揉了揉她脑袋,“就是你想的那样。”
钟意眨了下眼睛,她低下头小声说,“会不会太打扰你,今天不是大年三十么,你不用陪别人吗?”
靳宴舟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白玉雕的一截手腕,随着他一声散漫的笑落下,那指节间细长的烟抖了一截下来。
“我哪有别人?”
“嗯?”靳宴舟挑起一双眼看着她,“大年三十,不是你把我丢下来回家过年么?”
他这话说的还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钟意脸腾的一红,本来觉得做的挺懂事的一件事蓦然生出了点负罪感。
她捏着衣角说这不是他们这圈子里的规矩么。
靳宴舟斜眸问她:“讲的是哪个圈子规矩?”
这事儿就要牵扯到和赵西雾的那一回见面了,她没隐瞒和赵西雾的关系,直言他们是朋友。
靳宴舟微抬下巴,有点儿记忆,“跟在邵禹丞旁边那个?”
钟意点了头,她极力保持的镇静在靳宴舟手腕上那颗乌枣一样的沉香珠抵着她手心的时候一下瓦解。
她想起这些日子听到许多的流言蜚语,抓着一颗小小的沉香珠在手心摩挲,神情略有不安,“你会不会觉得我们两个是团伙作案?”
钟意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词,她的自尊心比自己想的还要高,不管别人如何看,她都不愿意在他面前将自己冠之“捞金”这样的词。
但是团伙作案这个词又是在有点好笑。
靳宴舟忍俊不禁:“你作什么案了?”
他突然靠过来,呼吸喷洒在耳边,意有所指说,“骗财还是骗色,我们意意挑一个?”
钟意被他逗得没法。
她忽然转过头,捧着他的脸就这么亲了下去,恶狠狠说了句,“骗色行了吧。”
靳宴舟仍旧在笑,胸腔里发出震动,他仰着头欣赏她难得的恼怒的神情,觉得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还是生气点才可爱。
“你别总是听你朋友意见,你们两个呢,走的路不一样。”
车里的暖气被开了下来,靳宴舟伸手松了松领带,鲜明轮廓的脸却又一双温和宽容的眼。
谈到赵西雾的事情的时候,他有着更透彻更睿智的目光。
他开口点了两句:“意意,人的道路本来就是一条随时变化的线条,间或的平行和相交都不是永恒不变的,都要朝前看的。”
满城的宁静,小雪簌簌在耳边落下。
钟意仰头看向靳宴舟,她过分冷静的眸子沉静地注视着他,无言的沉默,晦涩的难懂,最后都化作双唇间的翕动。
她问了句:“是么?”
靳宴舟想了下,望着她缱绻地笑了。
他说:“也不全部,你知道的,这世上总有例外。”
钟意心跳缓了一下。
靳宴舟穿过她的手替她扣上安全带,俯身的一瞬呼吸交融,他近在咫尺的面庞莫名有了温柔的意味,贴着她耳边说了一句缠.绵到死的话。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