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葵
饱满油润的沉香佛珠,从?他腕骨褪下来的时候钟意呼吸声不自觉放缓。
就好比圣父日夜诵读的圣经,在这一刻,她摘下了?靳宴舟的紧箍咒。
钟意轻轻问:“那么现在能和我说说这串沉香佛珠的故事吗?”
有关靳宴舟手腕上的这串沉香佛珠,在京市恐怕没有人能知道它的来历。
后来坊间传言神乎其神,有的说是靳宴舟在庙里供奉一座真神,所以他在靳家得心应手,掌控全局。稍显浪漫些的传言则说这串沉香珠是他与?初恋女友的定情信物,视若珍宝戴在身上多年也不肯拿下。
事实上,这串沉香佛珠的来历,是在香港。
那个时候的香港歌舞升平,繁盛一时,处处是浮雕刻金的欧式建筑,入了?夜浮金一片,就好像走入一座不坠的黄金屋。
那年中央戏剧团来这儿有一场义演,主题是帮山区女孩筹措学费。
靳宴舟母亲是中央戏剧学院的学生,跟着戏剧团一道来香港玩,唱腔谈不上多好,就是年轻机灵,预备唱完最后一场就回大陆上大学去。
她家里祖祖辈辈是江南清流一派的读书人,偏这一辈出了?她这么一个不从?规矩,喜欢唱歌跳舞到处义演的。
家里人下了?死命令,只许她胡闹到十八岁,十八岁以后回江南该读书读书该上学上学。
谁知道最后一场戏观众席下一瞥,彼时的靳长鸣就是个在香港街头推销杂志的打工仔,大小?姐一眼看上从?此背弃家乡一掷千金,硬生生把将他捧出香港。
后面的故事很简单,苦守寒窑十八年,一朝梦醒丈夫床榻已有他人,岂能甘心?
一把火烧了?靳家别院,两个孩子统统葬身火海,她这一生动容又壮烈。
只是赎罪的事,留给了?靳宴舟。
某日,他偶然路过一寺庙,寺庙香火黯淡,门可罗雀。他无意进去,抬头仰看弥勒大佛,佛相慈善,世事却残忍。
他不辨是非对错,只不解,为?何冤孽尽数落于他手。
……
“我少时偶遇一大师,说我杀生欲念太重,恐我被情绪所累,所以赠我此珠,要我.日夜亲奉,修身养性。”
靳宴舟微微笑着,他的目光无端显得很旷远,细细说来好像在讲一桩毫不相干的事情。
钟意掌心握着佛珠,佛家说人有七苦,爱别离,求不得。
七颗佛珠串成枷锁,永永远远锁住他的欲念。
“倘使……摘下会怎样呢?”
这个问题太飘渺,又或许隐藏着别的答案。
她嫣红的唇就凑在跟前,靳宴舟喉结滚了?下,伸手覆在她脸上,声音暗哑。
“那就做不成圣人。”
-
天亮了?,聚会也散场。
下楼的时候被靳宴舟用来扯谎的那位黄先?生匆匆赶来,一见面便是寒暄,“听说靳总刚刚找我?”
靳宴舟淡笑不语,表面一派云淡风轻。
只有钟意,有一种谎言被拆穿的羞恼,她想,她和靳宴舟同进同出,明眼人大概都知晓他们去干了?什们。
黄先?生香港人,讲话是很正宗的粤语。
靳宴舟同他说话的时候也用粤语,他介绍道,“钟意,是我女友。”
那位黄先?生伸出手来:“幸会,钟小?姐。”
靳宴舟说:“这位黄先?生在娱乐圈可是响当当,香港好几?个来大陆的影星都是他捧出来。”
黄先?生连声说哪里,话里揣摩他意思,忽然脑门一清拍掌道,“难道钟小?姐想进娱乐圈?”
黄先?生仔仔细细一打量。
这姑娘名字好听,长得也漂亮,不是世俗定义里的传统漂亮,她身上总有种凛然出尘的气质,带着一点?攻击性的美感。
这位黄先?生显然会错意。
钟意心里咯噔一下,刚要婉拒,就听靳宴舟继续道,“她还在念书,就在京大,读商科。”
引荐的意味很浓。
黄先?生一下就知道失言,他在风月场上走的太久,下意识觉得女友就是女伴,露水一段姻缘,哪知道会错意,这位钟小?姐看来还是不一般的人物。
于是他连忙说:“好说,我公司财务总缺人,钟小?姐不嫌弃就来替我打点?打点??”
靳宴舟笑着说多谢,两张名片一交换,钟意走的时候还有些晕晕乎乎。
他能叫她来这一趟,定然是不会让她空手而归。
描金的一张名片,握在手心的分量很轻,钟意低垂睫毛,忽的发声,“你?叫我来,是为?了?替我搭桥?”
“也不全是。”靳宴舟低头看向她,“举手之劳,但?愿你?以后的路能走的通畅些。”
以后是个很远的词。
远到钟意从?来不敢去想。
她心里住了?一个懦弱的小?人,告诉她得过且过,永远不要去想未来。
她在靳宴舟这条路上走的太深太远了?,远到她没办法回头,也没办法去想,未来没有靳宴舟的日子,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钟意停下脚步,无比认真仰头问他,“那你?呢,你?希望我以后是什么样?”
她这句话问的很直白了?。
她在问靳宴舟,那你?呢,你?喜欢我什么样? 靳宴舟在她面前站定。
他下意识站在钟意前面,侧身替她挡着风,又从?车里抽出一条LV的羊绒围巾替她系上,确定她不会受凉才?开始解答她问题。
“我希望你?就是你?。”
靳宴舟说:“不是钟远山的女儿,也不是我靳宴舟的女朋友。”
钟意很诧异,抬起头,脸上的神情是对他这句话一知半解的困惑。
寒风里,她的耳朵被冻得发红,像饱满晶莹的脆柿子,靳宴舟笑着捏了?捏她耳朵,温润开口,“我想,女性的人生价值从?来不只限于婚姻和家庭,我的意思是你?不用把自己困在某个身份里,你?有你?人生的那条路走。”
“我不太想干预你?人生的路,所有的选择都在你?的手上。想要走什么样的路,成为?什么样的人,我都会支持你?。”
钟意眸光闪烁,唇被她咬出很深的一道痕迹,靳宴舟看见了?伸出一指压在她唇上。
就是这么细微一动作,钟意眼泪掉下来。
靳宴舟微微一愣怔,很快又笑她孩子气。
他手臂揽在她肩上轻轻拍打,哄着她说,“只管向前走就是了?。”
第41章
钟意今晚有场庆功宴。
税务商赛首战告捷, 他们决定用一个美好?的周五来庆贺。 聚餐的地点定在了火锅店,连空气里都飘着冰碴子?的京市,在这个时候来上一锅热腾腾的牛肉火锅再合适不过。
他们一行五个人分了两辆车, 钟意和另外两个女生挤上一辆深绿色出租,大家叽叽喳喳选着菜品,明明是分外日常的场景,钟意却?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大概从来到京市上学开始,她就?没有和班级同?学有过学校以外的交流。
经?济紧张是一方面原因?, 另一方面的确是如靳宴舟所说,她在情?感上拥有极端的封闭。
她厌恶人群的喧闹, 担心糟糕的家庭被发现, 害怕不够懂事不够圆滑。这种不自?觉讨好?融入的心态让她厌恶自?己, 也厌恶交往。
但是靳宴舟让她丢掉社会?属性带给她的所有身份。
钟意的顾虑在那?一刻全?都被瓦解。
晚上八点钟, 火锅店生意最好?的时候, 他们没抢到包间的位置,五个人添了把椅子?干脆就?在大厅的餐桌上吃。
一进门就?是扑面而来的雾气,这家火锅店主打特色是以茶香为底,据说不容易上火。
但是钟意觉得?上火和吃火锅好?像是相悖的东西,选择吃火锅的人也压根就?不在乎上火。
他们点了两道?特色菜, 一道?叫茶香毛肚三脆卷, 一道?叫桂花乌龙千层肚。
下千层肚的时候,林致远拿了公筷主动?请缨,他涮毛肚手法很熟练,口?感最脆的时候捞勺一捞,夹住的第一块下意识放进钟意碗里。
“哎呦——”
打趣声响起, 红艳辣油溅起,钟意握筷子?的动?作一顿, 随即笑着说,“看来第一个试毒的人是我了。”
刚出锅的毛肚又脆又嫩,一口?咬下去蘸料的汁水在口?腔溅出,浓烈的辣油和底蕴深厚的茶香冲撞在一起,形成了奇妙又特殊的口?感。
钟意嘶了一声,舌尖被烫到,她捂着嘴开始咳。
另一位同?行的女生这时候才摸摸鼻子?不好?意思说:“刚刚忘记问大家了,我顺手把辣度定了中辣。”
林致远把手边纸巾递了过去。
他注意到蘸料碗里的红油溅在了钟意的白色衬衫上,他下意识想抽纸帮她擦掉,想到两个人之?间尴尬的磁场,别过头只当作没看见。
咔擦一声——
透明玻璃外一台迷你微单悄然收起,深灰色的低调车型,偷拍者将照片快速传递,而彼时的钟意急于摆脱和林致远两个人之?间无形又尴尬的氛围。
她想了想,假装拿起电话要出去。
“不好?意思,我男朋友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一下。”
“你真?有男朋友啊?”
“上次我问宋枝意,她和我说你没有男朋友啊。”
钟意默了一下,攥着手机的手不自?觉用力。
也许在宋枝意这样的人看来,她这种身份的确称不上是靳宴舟的女朋友。
她扯了下唇,只说,“真?有男朋友,没骗你们。”
林致远也为她解围:“我见过她男朋友,我们大家都认识。”
空气里的暧.昧因?子?全?都消失,钟意在心里无声舒缓一口?气。她去洗手间处理衣服上的油渍,蘸水搓了两下没洗掉,这件衣服大概是洗不干净了。
但她一时又不想出去,觉得?这个时候外面一定在谈论她男朋友的事情?。
可是她要怎么?给出靳宴舟的身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