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葵
这话钟意在心里说给自己听。
她的睫毛颤动得飞快, 因为紧张而过度迅疾的心跳,她几乎无?法压住声调起伏问,“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在饭店松开我的手。”
钟意微微哽咽,喉咙里的涩意愈发明显。
“为什么……要丢下我。”
她声音沙哑下去,像被抽出?枝条的树干, 立刻以一种颓废的姿态弯曲下来。
这是她生命里,最为脆弱的姿态。
靳宴舟靠在窗边, 夹着香烟的手指抖了一下,烟灰落在手背,滚烫的,就好像她的眼泪溅落。
他生平第一回 有将一个女孩惹哭的懊恼感。
因为用力而抿得笔直的唇线,就好像他紧紧封闭的心。
少时?常听家中长辈说唇薄的人最是薄情,靳宴舟一直觉得自己当是此中之最。
然而今时?今日,他却用责怪的语气问她——
“不是你先松开我的手吗?”
钟意完全楞在原地,连抽噎都忘记。
靳宴舟无?端有些烦躁,不为她这副姿态,只为自己不定的心烦忧。想?来想?去干脆扔掉手里的烟,大步朝她走过来,他语气不似往日从容,反而带了点狠劲,从背后紧紧环住她整个人。
不像拥抱,倒像要禁锢。
“不是你先松开我的手?”
“看见朋友会?下意识躲开我视线,在人群里永远不敢说我爱你。”
靳宴舟顿了一下,面无?表情说,“我想?,你大概不够坦诚。”
钟意整个人已经犹如雷击。
她察觉到自己大概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而很少用另一个角度看问题,她的唇微微翕动,想?说些什么眼泪又不受控制流淌下来。
“对不起。”
“我以为你不想?和我扯上关系,我们的身?份很不相配。我也担心同学的流言蜚语,担心他们发现我的家庭,担心他们骂我拜金。我担心和忧虑的东西太多了……”
家里早早就开了暖气,钟意整个人却如置冰窖一样寒冷。
她呼吸急促,急于?将自己的心剖开给他看。
“我以为我对你是全部的爱,但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的爱自私、沉重。”
“对不起……”
钟意心乱如麻,思绪在这时?候却完全冷静下来了。她偏过头看向靳宴舟,即便是拥抱,他的姿态也不显谦卑,视线淡淡自上看下去,永远是那?副可有可无?的姿态。
是啊,他们的关系不平等。
靳宴舟连爱都不需要。
可是钟意可悲的发现,自己只有爱还能拿得出?手。
“说什么呢。”
靳宴舟扬起眉梢,他的指腹抹去她眼下的泪,又带着这薄薄的热度去摩挲她瘦削的肩头。
像天鹅一样凸起而优雅的脊背,却是在爱里倍感缺失。
“我没有那?么多意思,也不是让你反思。我只是想?和你说——”靳宴舟语气一顿,把她整个人掰正面向他。
“我不要你依附我,但至少你不要太独立。”
“你家里的那?些事从来不和我讲一句,我尊重你。但我也要告诉你,倘使我知道些什么,我也不会?因为这事儿觉得累赘又或者看轻你。”
靳宴舟弯下腰平视着她,这是他很少做出?的谦恭姿态,也是他少有的认真?语气。
“就跟这别墅的名字一样,钟意只是钟意,你要是愿意依靠我,我就让你靠着,你要是想?独立,我也听你的。”
“但只有一件,你自己别拧巴。人生大梦一场,我情愿你天天开心着。”
时?至今日,钟意明白了风月场上戏称的那?句“人人都爱靳宴舟”是什么样的意思。
人间只是他一场无?心的美梦,可是惊鸿落下的涟漪,悉数降落在她心上。
她伸手擦了一把眼泪,庆幸今天没化?妆,眼泪掉下的样子?不至于?太狼狈。
“知道了。”
钟意重新钻入他怀抱,古朴的木质香气,带着她眷恋的体温。
今夜,她将全部交出?。
靳宴舟低头拨弄她发丝,乌黑发尾被他捏在两?指,像羽毛轻扫在脖颈肌肤最薄弱的地方。
他的唇贴在她耳边,哑声问,“那?么,你现在在问一遍刚刚的问题。”
刚才的问题?
钟意不明所以却仍旧照做。
她问:“靳宴舟,你为什么生气?”
靳宴舟笑着揽紧她腰身?:“是因为今天天气太不好。”
他轻而易举将今日一切不快都抹平,阴霾一句话就驱散,钟意被他身?上这种同龄人所不会?具备的情绪稳定性深深吸引。
她埋首于?他怀里,脆弱的脖颈完全露出?,深深的迷恋。
“那?我希望永远是晴天。” 然而下一秒,她听见一句几乎让她无?可救药的话。
靳宴舟说:“你不在,就不会?是晴天。”
-
12月31日这天,新年的气氛最浓烈。哪怕清冷如靳宴舟,也少不了依照芳阿姨的叮嘱在家里添些贺岁的吉祥物?。
钟意不喜欢过新年,打算一个人窝在影音室里过完今年的最后一天,影音室是星空顶的装横,抬起头看的时?候有一种不真?切的渺茫感。
手机的信息这时?候进来的倒很快,在一干祝贺新年的吉祥如意里钟意搜捕到三两?条祝她生日快乐的短信。
一条来自中国移动,另一条来自淘宝商家。
钟意抿了下唇,手机扔进沙发里,她只当今天不是自己生日。
她下楼想?要端一杯蜂蜜水喝,又看见宋枝意坐在楼下,她这几天来这儿很勤,听说是得了靳老?爷子?的命令来和靳宴舟学习怎么管公司。
归根究底是她把公司账务搞的一团糟。
知晓和钟意没有交好可能,宋枝意干脆不再装和善,看见她从楼下下来就挖苦道,“明天过元旦,你怎么不回家?”
她来之前早就提前打探好钟意底细,家庭很一般,父母又苛责,用宋枝意的话来说就是个没地方去的可怜鬼。
身?份的差距总是让她找到优越感,连说话语气都不自觉带上恃强凌弱意味。 钟意站在二楼的扶梯上冷冷看着她。
她对宋枝意的态度不惊奇,靳宴舟为她造了一座童话堆砌的游园,钟意安然身?处其中,却从未有一刻忘记游园以外的流言蜚语。
现下宋枝意的态度不过就是将最丑陋的一面揭开递到她面前。
不习惯被俯视,宋枝意怒目看向她,“喂,你为什么不下来和我说话?”
“宋枝意,是谁教你在这儿这么说话?”
一道声音从隔壁的茶室传出?,年轻却富有低沉的磁性,又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钟意心安定下来,空气里对峙的氛围消解,她因为紧绷而挺直的脊背也微微松缓。
宋枝意脸色不大好看。
又听见靳宴舟说:“今天法定节假日,不谈公事。”
这是明晃晃的逐客令,沙发微微凹陷下一角,男人身?形慵懒随意,身?着一袭浅色的家居服,长腿往前伸了伸,笑意不大分明的望向她。
程绪宁也在茶室里,他圆滑,这时?候赶忙来救场,好叫这对面和心也不和的兄妹闹得不要太难堪。
“老?爷子?还叮嘱我买祭祀品,宋小姐要不要搭我便车一道去市区?”
一早上的光景又这么被破坏。
钟意心情谈不上是好是坏,打了个哈欠准备回房继续补觉。
靳宴舟叫住了她。
他问:“意意,今天跨年没有约吗?”
也许他说这话是无?意,但实实在在刺痛到钟意的心。
她又抬头看了眼壁炉挂的日历,心凉了半截,哪里有跨年的心情。
钟意说:“不想?跨年,又老?一岁。”
靳宴舟轻笑一声:“二十?出?头的姑娘,怕老??”
房间窗帘厚重,一把拉下去室内昏黑,不分昼夜。
钟意在黑夜里默默沉思,她想?到过去的很多事情,记忆一股脑冲撞过来的时?候,她经受不住这样的疲倦,沉沉地在天鹅绒的床榻上睡去。
再醒来就是晚上七点一刻。
房间里的暖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掉,醒来的时?候床头放了一杯温开水,钟意指腹贴了贴杯沿,恰到好处的温度,她想?,那?个人应该刚走不久。 钟意打算出?门给自己买一个mini的生日蛋糕,又想?到今晚一定有许多商家歇业。
今天是举家同庆的日子?,可惜无?一人记住她生日。
她一边下楼一边将垃圾短信统统删除干净,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客厅的灯光忽然全部亮起,像是一场筹划已久的舞会?,因为她这个姗姗来迟的女主人而一直耽误。
钟意楞在原地。
一个隐隐约约又让她感觉无?比惊喜的念头快要冲破她整个人。
双层的冰淇凌慕斯蛋糕,能被邀请出?席的都是平时?与她私交甚好的同学朋友,赵西雾站在最前面,笑意吟吟对她说,“生日快乐,钟意。”
这是钟意第一次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她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站着就能收到大家的生日祝福卡片。这是她生命里幻想?过无?数次的画面,只需要站着,什么也不用做,爱就会?来到身?边。
最后一位送上礼物?的是上次和她打过招呼的英国导师,他住在这附近,和靳宴舟私交也不错。送了一支经典款式的派克钢笔,末了拍拍她肩膀以示鼓励。
“ 二十?岁快乐,二十?岁也无?限,祝你早日成功。”
钟意轻轻嗯了一声,她不是情绪外露的人此刻却眼眶湿润。落到谷底的一颗心就这样被重新捧上至高天堂,她生平第一次被簇拥着去切那?个整整十?二寸的巨大生日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