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球酥
盛淅友好地递给她一张纸,
余思归接过自己的卷子,呆呆点头道谢,看见分数,忽然又有?种难过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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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没因为这个让她高兴过。
思归把那张卷子叠进卷子夹时,忽然冒出这么个念头。
这张卷子上,是个所有?家长?都会欣喜若狂的分数;但在柳教授那儿,却像吃饭喝水似的平淡。
妈妈肯定是在为女儿开心的,但是——
——但是。
余思归闭上眼?睛,呼吸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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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我都是要支撑起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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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归在私下里做了许多功课。
女人的天性里似乎就有?“隐瞒”的本?能?,思归妈妈熟练地瞒着思归,思归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地瞒着她母亲。女孩儿一本?一本?的找书看,自药里推测,从妈妈枕上的头发诊断。
她总会告诉我的,思归心里明白。
这是不可?能?永远瞒下去的。
一轮复习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但余思归几乎将所有?的压力?都发泄在了卷子和课上,仿佛那是个能?逃进去的理想乡,只有?做题的时候才能?专注,才想不起妈妈抽屉里多出来的新药。
——余思归看到那盒新鲜的药后,冷静地搜索了下。
……是处方药。
主要针对恶性浸润性肿瘤及肉瘤的化学治疗,可?以网购,思归点开看了看,已经能?走医保的药物价格已经不再?高昂,一盒不过一二百,再?不复前些年一盒几千上万的恐惧。
然而买家评价里有?人在转卖。
「本?来是为老人买的。」
「现?在老人已经过世了。购买记录真实?有?效。」
那个买家说:「还剩八盒,半价出售。」
余思归看着那条评价沉默了很久,抱着作业出去,坐在了妈妈的对面。
柳教授的消瘦并?不明显,气色也还算不错,暮春周末,她正在客厅翻看一本?书,角田光代的《坡道上的家》。
“囡囡?”
柳敏见女儿出来,有?些惊喜,笑着在暮春天色中问:“你?怎么了呀?”
归归忍着泪道:“我房间里太吵啦。”
第六十四章
「你最近太安静了。」
刘佳宁这?么说。
余思归当时只是笑了笑, 没作?回应。
思归是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
“第?一名”从来都不止是靠聪慧就能达成的,它是技巧,更是刻骨的努力。
小?时候思归贪玩, 加上当时课业简单, 她?在大多数人里夹着, 成绩其实并不突出,只是个课外很能打、莫名受老师器重的小?姑娘。
她?真正的崛起是在初中?时——尤其初二。
考试难度猛然拔高后?, 余思归的地位变得不可撼动。
她?初高中?时代参加过许多竞赛, 拿过很多奖项, 参加过不少课外拔高——那些老师有的认为归归顽劣得不可救药, 有的老师喜欢她?身上的野,对她?褒贬不一;但这?些老师们无一例外,都说“余思归”身上的天分是罕见的。
有人说思归以后?该去学?计算机, 有人说她?该去学?什么什么……大家为这?个有天分的、身上洋溢着无法被驯服的野性的女孩儿展望了许多未来。老师长辈们宠爱她?, 希望她?以后?走得远,希望她?以后?赚大钱。
但没人猜对这?女孩这?一生所学?的,第?一样?课本?之外的东西,是什么。
……
余思归合上书。
六月将尽, 暮春傍晚,月季香滚滚弥漫, 校园中?无尽夏已开了。
余思归手指漫不经心?夹着书页,一人坐在长凳上发呆。
片刻后?她?瞥了眼落日余晖,起身回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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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思归是那时才发现, 自己是远比自己想的要坚强的。
——毕竟非坚强不可。
她?无人可倾诉,因此总是显得有些安静, 但是事实在她?心?里烙了个印,她?哭过几次, 后?来就好了。
思归在镜子里见到自己的眼神,也是能笑的,能开玩笑,但总和?先前不太一样?。
不一样?在哪呢?
思归呆呆地对着镜子想,感觉自己和?先前分明没什么区别。
后?来,很久以后?,思归在附院的肿瘤科的走廊里呆坐着,那里人来人往,她?在人潮中?坐了一下午,看奔波的人们和?查房的医护,才隐约明白不同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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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可能永远瞒下去。
思归看人很准,这?次也没例外。
她?选坦诚的时间无怪乎就是两种可能:一是瞒不下去了,二是此时宣布的话,对思归的影响最小?。
——余思归觉得有点可笑。
谁能料到同一个屋檐下两个人都在撒谎?
妈妈自以为隐瞒能保护年少的女儿,而女儿配合她?出演,只为了在妈妈捅破窗户纸的时候显得可靠,让她?能够安心?。
事实证明,余思归关于‘坦白’的两个推测都是对的。
——妈妈坦白的那天,还坚持参加了学?期末的家长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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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那时已经搬到了高三的教室,顶楼,俯瞰大海。思归照旧和?盛淅坐在窗边,老贺大概是觉得同桌二人互卷他渔翁得利,还有利于提升班级学?习氛围,因此死活没把?同桌二人调开。
家长会那天下午,思归一个人穿过海边长廊回家。
街景照旧,梧桐浓绿,暑假和?高三近在眼前。
她?回家前又去海边的小?公园坐了会儿,大礁石上太阳晒人得很。
思归一个人在礁石上看了个日落。
等日落的时间有充足的时间发呆,余思归胡思乱想,想起高一时的家长会下午,她?曾经和?盛淅坐在这?儿,盛淅问起她?将来想去哪儿,归归嚣张地说哪个先打电话先去哪个。
……那现在呢?
准高三的余思归问自己。
紧接着她?认为自己还是应该跟从自己的feeling,哪个招生办先来门口?磕头?就去哪个。
——而我那天下午,发现我喜欢他。
余思归难过地看着海面?,心?里乱七八糟地想如果我在这?里看四十三次日落说不定就会忘记他……
但四十三次不够吧。
她?想,毕竟已经过去了四百三十多个日夜了,他还是在这?里。
余思归觉得她?喜欢盛淅的样?子像小?孩,是很炽热纯粹的。
但盛淅究竟是怎样?的人,仅凭一个小?孩子看不明白,也不敢去看。
但是没关系。
“这?一切都会过去的。”余思归喃喃道:“Everything shall fade。”
海风呼啸,带来盛夏海腥味儿。
她?看够了海,爬起来,回家。
一年前,家长会的那天傍晚,余思归和?盛淅在外面?玩了一个下午,坐在礁石上看一次日落。到家后?却?发现家里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妈妈靠在窗边哭着喝酒。
那年,盛淅爷爷——那个老人,究竟说了什么?
老人甚至不需要说什么,只消一句“柳博士,久仰”就足矣。
只这?么一句问候,就足以让如今的柳敏院长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思归,思归,思念回归之日。
——但是她?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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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思归回家时,发现客厅灯开着,妈妈坐在茶几前,外衣没脱,怔怔地发着呆,面?前一杯水,显然是在等人。
思归那一刹那心?想,应该就是今天了。
果不其然,柳敏抬头?看见女儿,很轻地一笑,问:
“归归,回来啦?”
余思归喉咙干涩,心?跳如雷,嗯了声。
“……正好。”
柳老师温柔笑道。